第四章 力可回天安禁鍾(中)

第四章 力可回天安禁鍾(中)

「來得不慢!」

儘管對面的人數是這邊的班直人數兩倍,郭逵沒有半分懼色,反倒是猶有餘裕的贊了一句。

若說這是軍營,憑這反應速度,石得一絕對是數得着的出色將領。就是性命交關的政變,如果不是韓岡下手太快,又讓宰相們立誓爭取到了班直在身邊,石得一在聽到消息趕來,也還有翻盤的機會。

可是現在大慶殿內外都已經在宰輔們的控制之下,就是太皇太后祖孫三人,也被控制住了。石得一就算還有太后與天子在手,但他一樣再難挽回。

大慶殿上,還有一群南班官——這些可都是宗室,宣祖的血裔。太后、天子若有不測,直接從裏面挑一名出來做皇帝。比如那位三大王,或是他家的幾個兒子都是上佳的人選。就像是漢初滅諸呂后,陳平、周勃不立有大功的齊王劉襄,卻立了代王劉恆,也就是文皇帝,這便是大臣們齊心合力之後,所能擁有的力量。

除非石得一能學韓岡將領頭的重臣都解決掉。可當時只有蔡確、曾布和薛向三人,韓岡針對蔡確一人、鎮住曾布、薛向就夠了。但現在,是王安石、韓絳、章惇這些更有份量的宰輔,郭逵、張守約也都站在平叛的一方。

大慶殿前廣場面積巨大無比,排成隊列,放下十萬人亦是等閑。當年狄青在廣西平叛,立功回朝。仁宗皇帝就曾經讓有功將士在廣場上重現擊敗賊軍的戰鬥。而校閱立功的將士,每一次大戰得勝之後,都會在大慶殿前的廣場上舉行。可皇城司的叛軍穿過廣場,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尤其是最前面的幾十人,更是一路狂奔而來,將後面的同伴甩到了幾十步外。

不過當他們看清楚是郭逵和張守約站在人群中,速度不由得慢了下來。

在連韓岡都以為他們產生畏懼的時候,這一隊皇城司叛軍中突然飛出了兩支長箭。

也不知是不是沒有事先分配,兩支箭並非郭逵和張守約一人一支,都是奔著張守約過去了。

韓岡正在人群后,救援不及,只能大聲喊:「太尉小心!」

張守約則一直都在防備着,他經驗又是十足,一見箭起,便向旁邊倒。但畢竟年紀已老,反應去比常人要慢了一步。沖面門而去的長箭看着躲過了,可沖胸口去的卻怎麼也讓不開了。

旁邊郭逵的反應則比張守約快得多,不暇細想,就用力一推,他身邊的班直便被他推到了張守約的前面,硬是用身子將那支箭給擋了下來。

噹噹的兩聲響,兩隻長箭撞在了張守約一前一後的兩名班直身上,只在厚重的鐵甲上留下了一個印記。

張守約用腳來感謝那名救了他一命的班直。不耐煩的一腳踹開前面的人,老將直面叛軍:「叛賊皆已伏誅,各位相公……和太後有令,除石得一外,餘人皆無罪。殺石得一者可封節度使!」

郭逵隨即大喝:「太後有旨,今次只誅首惡,脅從不問!蔡確已死,爾等還要負隅頑抗到何時?!」

皇城司那邊的洶洶氣勢頓時就散了,奔行腳步也都遲疑起來。

原本是同伴的班直都成了敵人,太皇太后和新皇帝在內的大慶殿都被敵人控制住,若太后也被救出來了,那就當真敗了。

「太后在哪裏?!」石得一在人群中喊著,「現在是太皇太后在聽政。保扶太皇,人人做官!」

「都是斷頭買賣,不想死的就上啊!」皇城司叛軍中,又一人也跟着煽動人心。

張守約認識那人:「王忠!你回頭給石得一一刀,就能跟老夫平起平坐了!是節度使!是太尉!」

「張太尉,你讓太后出來啊!太后說什麼我們就聽什麼!」石得一哈哈大笑,回頭再一喝,「還等什麼?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你看着!太皇太后馬上就押出來了!」郭逵喝令左右,「給我上,殺一賊,便入流,多殺一賊,便加官一級。誰能殺了石得一,誰就是節度使!」

皇城司叛軍攻了上來,班直禁衛則在張守約的指揮下,於大慶殿前的台階上排下了陣勢,居高臨下的反殺回去。

「怎麼殿裏面的都沒這般聰明?」

韓岡遙遙望着石得一。已有心理準備是一回事,但應對也的確比裏面的二大王強得多。

「那是他們沒看到玉昆你捶殺了蔡相公。」

韓岡聞聲回頭,瞧了一眼從殿中匆匆出來的章惇,問道:「子厚。你怎麼出來了?」

「太皇太后和齊王已就擒,你們還想為蔡確陪葬不成?!」章惇先是沖着下面大聲吼了兩句,然後才冷笑着對韓岡道,「殿內的哪個見過血?這群班直,打起來鵝都不如!鵝見了血還能叫喚兩聲。」

章惇瞥了眼韓岡還拿在右手中的鐵骨朵——韓岡在穿衣抻袖時都只是將骨朵換個手,都沒放下來——走到了韓岡的左手邊。章惇早就見慣了死人,但看見蔡確的死狀也不禁心中發涼,更休提從來都沒見過血的班直了。

在台階頂端一站,章惇就盯着旁邊的兩名御龍骨朵子直禁衛,「你們還站在這裏做什麼?放着眼前功勞不要,御龍骨朵子直的人都是這麼沒出息?!」

只吼了一聲,兩名禁衛便慌忙一前一後衝下了台階,加入了張守約的麾下。

韓岡微微苦笑,他還指望他們給自己擋箭呢,章惇卻將人給趕了下去。若是有人瞄準上面射擊,可就要靠反應速度了。不過這話可不方便在現在說出來,更不能將人給叫回來。

章惇說得不錯,方才他在殿上能壓制住班直,宰相伏屍當場的場面至少佔了三分。領着滴著腦漿的骨朵,韓岡本人毫不在意,解剖的屍體他看了不知多少,可從來沒見過這等血腥場面的班直,回去后連隔夜飯也能吐出來的人不會沒有。大部分也的確都給嚇住了,當然更加畏懼韓岡。

這就是拿着天下最多俸祿的班直,日常收入比起戰功卓著的西軍還要多出許多,更不用說那些苦哈哈的廂兵了。可真要打起來,廂兵中不缺亡命之徒,西軍更是好勇鬥狠,自幼見慣了血雨腥風,根本不怕什麼皇城司親從官,而班直禁衛,能不手忙腳亂就不錯了。

當年太宗皇帝就做錯了。他攻晉陽城不下,班直請戰,他卻捨不得讓他們上戰場。班直禁衛無不是勇武之士,不當值時便操練武藝、陣法。只要見了血,必然是天下有數的強軍。如今卻圈禁在皇城裏,狼都給養成狗。

肯定要改一改了。韓岡腦中轉着和現在完全不相干的念頭。

「怎麼樣了?!」章惇仔細觀察著下面的戰局,一邊順口問著韓岡。

方才皇城司的叛軍前後脫節,這邊沒有趁機迎上去是個失誤,不過形勢依然有利。大慶殿這邊只要守住上殿的台階就行了,而石得一則必須攻破防線將太皇太后給救出來。目標的難易度天然就有巨大的差距。

「都一樣沒見過血,就看指揮和訓練了。」韓岡說道。

班直中的成員,各個身強體健、孔武有力。沒經歷過戰陣是塊短板,但對面的情況也一樣。至少力氣上不會吃虧。

在張守約的指揮下,幾十名班直在台階上已經分出了前後次序。整支隊伍進退有序,在看到敵軍攻上來時,還能好整以暇的做出合適的應對。

「殺了石得一,就是節度使!」

班直們雖是儀衛,但正好是儀衛,才會人人穿上重甲,皇城司根本就沒甲胄。而且皇城司親從官從來沒有過戰陣的訓練,班直卻是日日操演,比三兩日才得一次操練的京營都強得太多。

在張守約和郭逵指揮下,這些在章惇口中連鵝都不如的班直,表現都還算得上不錯。將頭盔的面罩一放,拎着兵器就上去了。面對韓岡這個級別的宰輔,他們心中沒底,但換作是日日都能見到,從來都看不起的皇城司親從官,那就另一回事了。

石得一大呼小叫,但他麾下的皇城司親從官們卻漸漸不支。裝備不如人,指揮不如人,訓練不如人,地勢也不如人,本來就是必敗之局。

而且班直心中都有些底,背後是滿朝文武助陣,縱然沒有太后、皇帝,重立一人也簡單。加上有郭逵、張守約指揮,韓岡、章惇壓陣,這個陣容實在是太過奢侈,就是遼國當年入寇,耶律乙辛都沒享受到。

至於站在親從官們背後的是誰?區區一閹豎!

韓岡眼睛突然眯了起來,連話也沒說,直接振臂一揮,將手中的鐵骨朵用力的投了出去。

還沾著宰相鮮血和腦漿的鐵骨朵脫手而出,飛向下面的皇城司叛軍中。

「玉昆,怎麼了!?」章惇茫然不解,急聲問。

「去!」

韓岡盯着鐵骨朵的落點,見沒有擊中目標,不滿的嘖了一聲。手腳卻很麻利的將章惇向後拉。

鐵骨朵只擊中了一名叛軍的胸口,砸得他向後一個倒仰。不過他倒下去的時候,背後的一人暴露了出來。那人雙手拿着一件兵器,卻是讓人極為熟悉的。

「神臂弓!」幾聲尖叫同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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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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