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七)

第11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七)

【第二更。】

韓岡正從大慶殿前經過。

殿前的廣場,還是一如既往的空曠無垠。

昨夜才下過的雪,今天一上午就被清掃乾淨了。

按田畝來算,差不多有五六十畝了,這麼快便打掃完畢,看來經過了一場宮變后,在新任太尉種諤的手中,皇城中的禁衛們手腳越發的麻利了。

在經歷了宮變之後,在任的八名三衙管軍之中,除了張守約一個,太后不相信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而張守約因傷隱退,太后就算連張家才七歲的侄孫都封了官,又給了張守約一個多少年都沒有授人的殿前司都指揮使作為獎勵,也沒辦法讓張守約再回來領軍鎮守皇城。

原本曾經就任過三衙管軍的燕達,當年最為先帝所重,不過關西的兩位太尉中,他的性格比種諤要沉穩,且比種諤年輕,所以被留在了西北。

而種諤雖然為先帝重用,但因為他一貫好戰,又常常自行其是,其實並不受趙頊所喜。如今西夏已滅,將他拉回京城來任職,一個是教訓士卒,另一個也免得他再動心思去找遼人的麻煩。

只是守衛宣德門要地的,還是李信主掌的神機軍。

神機軍眼下僅有六個指揮——在計劃中最多也不會超過十個——可成員卻是以西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為主,戰鬥力不遜於任何一支禁衛。

而且李信的資序和階級,儘管離管軍最低一階的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還很遠,但他所擔任的神機軍都指揮使,軍中排序卻僅在諸位管軍之後。

因為殿前司與侍衛親軍司的三個都指揮使多少年都沒有授人——這一回的張守約是致仕前特晉——在任的管軍數量很久都沒再超過八人。所以朝中已有傳言,十一個管軍之位后,恐怕很快就要再添上一個。就像當年太宗皇帝將龍神衛與天武捧日四廂都指揮使二職,歸入管軍行列一樣。

傳言終究是傳言,李信作為韓岡的表兄,想成為管軍,阻力來自於各方各面,但他和神機軍受到太后的看重卻是實實在在的。

神機營把守着皇城正門,經過改造的皇城城牆上,安放了十八門火炮,將整個東京內城納入射程之內。而火器局新近鑄好的兩門萬斤巨炮,現在正安放在宣德門后新修的炮位上。接下來還有兩門,等到正旦大朝會時,就會拖到大慶殿前的廣場上,與玉輅等禮器放在一起。

自入秋以來,每天早上上朝的時候,群臣都能在穿過宣德門的門洞后看見這兩門格外巨大的火炮。

由於城門是在放炮鳴號之後方才開啟,穿過去后,還能聞到空氣中的硝煙味。

巨大的轟鳴,伴隨着濃烈的硝煙,的確充滿了震撼力,但這只是不能發射炮彈的禮炮。

韓岡一開始就認為那種好大喜功的火炮根本造不出來,現在造是造出來了,卻變成了只能聽個響的禮器。

整件事說起來讓人啼笑皆非,不過韓岡還是很喜歡這兩門禮炮,實在太適合作為禮器出現在儀式上。比起那些古董,這才代表着國家的未來。一個殷墟方鼎,一個重型禮炮,一古一新相映生輝。

在一干大典時,宣德門前都會有幾隻被訓練好的大象相對而立,巨象高有丈許,重達萬斤,獠牙長達數尺,門前一立,頓時就讓人望而生畏。

而預定中的四門火炮也是如此,比起大象更有威懾力。這種純人工的金屬造物,遠比自然界的任何動物,都能讓人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恐怖力量。

在冬至日的大朝會上,先期被鑄好的兩門火炮便與殷時方鼎、唐時玉輅等所有禮器一併放在大慶殿前的廣場上。

太后對這兩具青銅禮炮十分滿意,尤其是當火炮響起的時候,比起悠揚的鐘聲,更加讓人振奮。

而對更為注重實際的韓岡來說,這幾門禮炮的另一樁好處,就是為了承重,炮車的結構上也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進。之後用在普通的火炮上,效果會更好。

當然,要說嚇到遼國的使者,那倒不至於了,只可能讓遼人對火炮的研發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

要是遼人決定與大宋對耗起國力,那還真是一樁好事。

從已經清掃乾淨的大慶殿廣場外側走過,眼前的白色就多了起來。

東京有着豐富的色澤。皇城內的建築,有新近漆過的牆壁,也有斑駁的舊閣,除此之外,還有淺綠色的琉璃瓦。皇城外,則更是五色雜成。天上飄着的氣球,樓前掛着的招牌,行人身上的衣服,可謂是多姿多彩。

除去人工留下的色彩外,夏天的主色調是濃濃的墨綠色,所有草木都在烈日之下泛著濃濃的綠意。到了冬月的現在,一場暴雪之後,就是白色了。

經過了一道長廊,韓岡抵達了內東門小殿,最近太后在此處處理政務的時候多了起來。

不過只有太后在殿中,天子趙煦並不在此處。

韓岡已經很久沒有注意到那位小皇帝了。

不論是在文德殿,還是垂拱殿,又或是大慶殿,只要在太後面見外臣的地方,依照禮制,趙煦都應該在場。只有如崇政殿、內東門小殿這樣太后處置政事,因為時間太長,不好讓年紀幼小的皇帝枯坐終日。

不過這半年來,趙煦時常因病不上朝,大殿正中的位置總是空着,臣子們對此都快要形成習慣了。

韓岡行過禮,又被賜了座,就聽太后說道:「今日是參政休沐,本是不應打擾,但這邊有一封夔州路走馬呈上來的奏章,卻不好耽擱。」

太后想問什麼,韓岡入宮前就心中有數了,低頭道:「陛下有事傳喚,豈能說是打擾,只是臣不知是何事,還請陛下明示。」

「據夔州路上奏報,權發遣黔州的黃裳,自抵任後於州中收留逃人眾多,眾家土官索回不得,正聚兵準備攻打黔州。此事,參政是否知曉?」

黃裳去夔州路的黔州任官已經有半年了,權發遣黔州、兼本路鈐轄。他就任之後,只做了兩件事,一個是招收流人墾荒種田,另一個就是修築城牆,練兵備戰。有韓岡在後面支持,又溝通了在西南的熊本,黃裳做起事毫無半點窒礙,甚至連夔州路的轉運使、提刑使都趕上來想湊個趣,絕不似當年的王韶那般步履維艱。

夔州路上的土官一貫橫徵暴斂,對治下的子民,比對待牲畜還要苛刻,動輒殺人。每年逃到朝廷治下的州縣的夷人成百上千,絕大多數州縣官怕生事,所以都是將其拒之門外,但黃裳全然不懼,因為他背後有人。

黃裳是州官,日常奏報一向是發到政事堂中,若事關軍機,則是發到通進銀台司。若是走馬承受奏報軍情,同樣是通過馬遞進呈到御前。韓岡能知道此事,多虧了通進銀台司這個四面透風的衙門。

「夔州走馬所說之事,臣雖無耳聞,卻早已預料到了。黃裳既然收留各家蕃部的逃奴,當然會惹怒那一眾土官。黃裳此前給臣寫信,以及日常奏報中,也都說了這種可能,並請求朝廷允許他修築城牆,並調來精兵加以防備。」

「黔州各蠻部向來不順朝廷,此事吾亦知之。吾所擔心,是黃裳初至夔州,尚不及半載,恩信未立,可能一戰?」

這就是經歷過宋遼大戰後的太后,根本不怕戰爭,只是擔心準備不足。

「黔州本有駐軍,若能再調遣千餘精兵,以一良將統領,此戰當可高枕無憂。」

「精兵好說,有茂州在前,從關西調兵就可以了。裝備了虎蹲炮,正好讓他們上陣試試。但良將都不好辦了,不知參政有何推薦?」

「此乃樞密院職分,臣不便干預。」韓岡低頭說道。

「軍國之事,政事堂什麼時候不能幹預了?參政儘管舉薦,以供吾參考。」

向太后說話爽利,感覺越來越有執掌朝政的架勢了。

「滅夏一戰,關西有功將領中,陛下點選一人便可。」韓岡頓了一下,「不過黃裳資歷甚淺,如苗履、趙隆輩,名位已高,功勞已著,就不方便先去茂州了。除非等到戰事擴大,需要一舉平蠻,再選任其人為帥。」

太后馬上就領會了,「也就是要年輕一點的?」

韓岡點頭:「正好歷練一番。」

「吾明白了……但參政還沒推薦啊。」

韓岡頭微微疼了起來,想了一下,「種建中為臣同學,折可適曾在臣帳下聽命,此二子臣所素知。」

「折可適是折家的?」

「正是。」韓岡暗暗嘆了一口氣,朝廷對那一家身處雲中的諸侯提防始終,就算是太后都不能避免。又道,「也可以用罪臣,曲珍曾於鹽州城下獨自逃生,引罪奪官,於今仍待罪在家,以其老將,當能持重而行。」

「火炮太新,曲珍太老,他用不來。」太后很乾脆的拒絕了,「種建中倒是可以,氣學門下,有參政,有游師雄,當可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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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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