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更化同風期全盛(中)

第27章 更化同風期全盛(中)

「學士……學士,學士!」

一聲比一聲更大的叫聲,把黃裳從睡夢中給叫醒。

黃裳睜開沉重的眼皮,隨行的伴當就在面前,坐了起來,「到哪裏了?」

「到京師了。」

「這麼快?」黃裳頭腦昏昏沉沉,只覺得還沒有睡飽。

「學士,就要到酉時了。李學政都已經出了艙。」

「酉時。」黃裳皺着眉,起身來,身子還是覺得乏得很。

夏日的午後,又在地方狹窄的船上,飽餐之後,除了睡覺,也沒別的事好做了。

在雲南辛苦了一年,返回京師的路上,黃裳發現自己越來越懶散,除了看書練字之外,剩下的時間,真的就只剩睡覺可做了。

換了一身衣服,黃裳走上前甲板,一條虹橋正從頭頂上掠過。

四周的繁華也讓他真切的感覺到——京師到了。

正站在船頭上的一人,聞聲回頭,「學士,起來了?」

「年紀大了,吃不得苦,一睡就睡得多了。」黃裳自嘲的笑了一笑,走到雲南路的副學政身旁,「履中,怎麼出來了?」

「復在船中待得悶氣,所以出來吹吹風。」李復說道。

李復是氣學弟子,與黃裳一樣,做過韓岡的幕僚。不過李復做幕僚的時候,還是韓岡奉旨攻打交趾的時候,等韓岡轉任京西,黃裳才投到他的門下。不過現如今,兩人都在雲南路上,一個是理州知州兼雲南路經略安撫使,一個則是提點學政副使,工作上往來甚多,因為韓岡的關係,兩人天然的就感到親近。

黃裳道:「是船太慢了,換成是馬車,坐在車廂里都有風。」

「是太慢了。」李復嘆道,「從方城山出來,一路坐船走了整六天。什麼時候方城山的鐵路能直通京師就好了。」

「恐怕有得等了。」黃裳道。

鐵路運輸替代不了水運。

一列貨運馬車,貨運量只能抵得上一艘、至多兩艘的綱船運力。而一列八匹甚至十六匹貨運馬車,行駛同樣的距離,則要比綱船成本高得多。儘管速度快過綱船,但很多時候,速度並不是排第一位的。即是綜合了運力、時間等因素,自方城山至開封的貨運客運,還是以水運的成效比最佳。

聽了黃裳的解說,李復似明非明,「既如此,那朝廷為何要修京泗鐵路?」

「惠民河與汴水豈可相提並論。」黃裳搖頭。

汴河水運是有其特殊性。一個是因為汴水水源來自於黃河水,因而逐年淤積,另一個則是汴水冬天時不得不停止使用,每年有超過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再一個,為了維持汴水航運,每年支出的成本太高,築堤、清淤、造船,朝廷投入的資金,讓運輸進京的綱糧的成本翻了一番。加上南來北往的民間貨運都通過汴河,過多的船隻,使得汴河河運時常堵塞。朝廷也是迫不得已,才會費大力氣去修京泗鐵路。

而自荊湖北上,有現成的漢水可以使用,完全沒有汴水的弊端,過了方城山後,惠民河的水源來自於其穿過的汝水、穎水,以及兩者的支流洧水、溱水等河流,水質優良,並沒有黃河帶來的泥沙淤積問題,也就用不着年復一年的去治理。

「原來如此。」李復點頭受教,「多謝學士指點。」

……………………

「誰說不修的?肯定要修。」

兩人抵京之後,韓岡設宴款待,宴席上兩人說起白天在船上的議論,韓岡的回復卻出人意料。

黃裳頓覺臉上發燒,他才在李復面前大放厥詞,轉臉就讓韓岡給戳穿了。他忙問,「相公。怎麼朝廷要修方城山到開封的鐵路?!」

宗澤今日陪客,聽到之後便在旁解釋道:「朝廷有計劃,打算自鄂州【武漢】修鐵路直抵河陰。」

「鄂州直抵河陰?」京畿和湖北的地圖出現在黃裳腦海中,卻想像不出這條鐵路會怎麼修,他皺起眉,「這條路怎麼修?」

「出鄂州一直向北,經過安州、信陽軍,抵達孟州河陰。【注1】」宗澤說道。

「信陽軍?」黃裳聽得發愣,信陽可是山區,「那武陽關【武勝關】怎麼過?義陽三關沒哪條路好走?」

李復也對韓岡道:「相公,下官雖未走過武陽關,但也知道此處自三代便為險關,吳國破楚,也是先攻此處。在這裏修鐵路可比方城山難得多。」

韓岡拿着杯子,輕呷一口,笑道:「武陽關道,古名大隧隘道,要怎麼修,應該不難猜到?」

「穴地為隧道?」黃裳和李復同時問道。

「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了。」韓岡點頭道,「若是武陽關隧道能夠開鑿成功。就有一條連接荊湖和京畿的直道,總長不過千二百里,京營禁軍四天便能抵達鄂州。」

「可為什麼是河陰?直抵京師不好嗎?」

「因為經過勘探,若要修大橋過黃河,河陰宜村渡比白馬渡更合適。汴口開於河陰,也正是因為其地灘窄岸堅,易於引水,設立閘口。」

黃裳之前就已經覺得自己吃驚的次數太多了,但他今天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在黃河上修大橋?」

由不得他不吃驚,黃裳明白,韓岡要在黃河上修的大橋,絕不是什麼浮橋——浮橋上鋪不了軌道,只會是堅實的拱橋。但這種技術,黃裳聽都沒聽說過,之前京洛鐵路,為了修那幾座橫跨黃河支流的橋樑,可是費盡了周折,拖了近一年的工期,才給修好的。現在,韓岡卻說要在黃河上架大橋了。

這怎麼可能?!

「不要吃驚,這是十年之後的事了。」韓岡大笑,「十年之內,京師去湖北,還是只用方城山軌道。」

『十年之後,可還能修得了嗎?』黃裳覺得韓岡想得太好了。

那時候,天子當已親政,韓岡這位權相,還能有多大幾率安然留在東府之中?如果他離開相位,他所定下來的一系列計劃,怕是只會被人束之高閣。

黃裳並不為韓岡的安危擔心太多。

皇帝現在對韓岡有成見,這不代表日後還會如此,小孩子的愛恨太單純,等他再大一點,就知道權衡利弊了。

難道熙宗皇帝不反感把持朝政近十年的韓琦?不認為韓琦在英宗剛剛晏駕、又有診斷說天子可能會復甦的時候,說若天子復甦亦只能為太上皇,已經逾越了臣子的本分?但最後給韓琦的恩榮,依然冠絕朝野,不論是兩代三人相繼鎮守鄉郡,還是兩朝顧命定策元勛的碑文,都沒人能比得上。

只是到了那時候,韓岡還能緊握相位的可能性,就實在是太小了。

現在春風得意,日後可能就是門庭冷落。

他看了看宗澤、李復,還是將到嘴邊的話給壓了下來。若要勸誡,還是等沒人的時候私下裏說最好,有人在場,手握大權的宰相不一定能聽進去太多。縱使韓岡看起來有着十足的宰相肚量,可黃裳不願意拿自己和韓岡的關係來冒險。

「好了,不說這些事了。過兩天,你們與汝霖一起去參觀一下蒙學,看看京師的蒙學是怎麼治學的,回頭想想對雲南能不能有所幫助。」

要在雲南路下面推廣蒙學,黃裳和李復跟着宗澤視察京師蒙學,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兩人皆同聲應諾。

「相公,京師現在有多少所蒙學?」

坐下來后,李復問著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大大小小總計兩百所。」

韓岡去年就把新的絲織技術拿出來作為交換條件,有心於此的富戶豪門,除了各自向雍秦商會繳納了一筆技術轉讓金之外,也都各自滿足了韓岡的要求。

各地的絲織廠先後破土動工,江南、淮左,甚至河北,都有了人開辦新式的絲織廠,為了賺錢,人人迫不及待。與此同時,在官府登記的蒙學,光是京師之中,就超過了兩百所——其實這也非是難事,只要將族學改一下,就是一座現成的蒙學。所要做的,只是改動一下學習的內容。

「可比雲南多得多了。」李復感嘆道。

雖是學政,雲南的學政可是不能與中原各路相提並論,十幾年中,能有一兩個人考中進士,就已經是文曲星高照了。

韓岡搖頭道:「這是城中的學校,城外的還有更多。但平均一座蒙學只有二三十人,多不過百人,真要細算起來,讀書的小學生,人數還是太少了。」

「遼國也開始辦蒙學,」宗澤說道,「連課本都一模一樣。京師倒好說,很多地方,現在還不如遼人。」

京師、陝西,這兩個地方,是韓岡推廣以格物為根本的新蒙學的重點。陝西不算富裕,但是沒有了過去的戰爭負擔,又有橫渠書院中的學子儘力宣傳,城鎮中的學生入學率至少能達到四成。最重要的,是蒙學的學制和內部結構,也脫離了私塾的形式,而更加符合未來發展的需要。

但京師的蒙學,情況就要差很多,這完全與京師的經濟水平不相稱。幸而韓岡有耐心,他也不指望了兩三年內,就能普及教育,這本就是百年大計。更何況,現在又有外界的驅動,情況正在逐漸好轉。

不得不承認,內憂外患的遼國,的確有着承平之地所不能相提並論的動力。

注1:這其實就是日後的京漢鐵路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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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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