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綺羅傳香度良辰(上)

第16章綺羅傳香度良辰(上)

【這算是今天第一更。如果家裏的網絡好不了,晚上的兩更可能就沒有了。不過前一章已經說過,少更的都會補償回來,還請放心。】

「玉昆,怎麼今天沒什麼精神?」坐在晚晴樓三樓的雅座中,王厚很是熱情,他招呼著韓岡:「來,嘗嘗這道羊舌簽,晚晴樓的招牌菜,遲上一點就只能等第二天了。」

晚晴樓的招牌菜味道的確不錯,但這個夜宵可不是韓岡所期望的。王厚忙完了公事,不回家休息,還拉着自己來喝酒,不知該說他精力充沛,還是別的原因。

『多半是不想一直被他老子盯着。』韓岡的想法算不上是腹誹,只是源於對王厚性格的了解,沒哪個兒子喜歡在老子面前亂轉的,尤其是王韶這樣的父親,給做兒子的壓力實在很大。

王厚難得的能從王韶的壓力下脫離幾個時辰,整個人興緻高昂,一邊勸著韓岡的酒,一邊說着:「玉昆,你還記不記得調回京去的李復圭?」

韓岡當然記得。慶州知州兼環慶路經略安撫使李復圭冤殺種詠等三名將佐,前段時間終於被爆了出來,也不知是誰出的手,讓整個御史台都上了彈章,上個月月底他便被調回了京中去了。五六兩月,秦鳳、環慶兩路主帥接連更迭,讓整個關西軍方都有不小的震動。

王厚突然提起他,肯定是有了新消息。韓岡驚問道:「難道說他已經定案了?沒這麼快吧?!」

朝廷審案的效率有多高,在官場上流傳的笑話不止一樁兩樁。李復圭這個等級的官員,要審他,必須是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家會審,有時候,天子還會欽點主審人選。單是調和各家法官之間矛盾,少說就要一個月,整個案子不拖個半年,怎麼都不可能有結果。

「當然還沒有定案,他被召回京去,到現在也不過才一個月。不過李復圭的罪行也是清楚明白得緊。如果不定罪,最後大概是降一官或是兩官,到南面的下州做兩年知州。如果定罪了,大概是遠郡安置,責授節度副使、團練副使之類官職。」王厚用筷子夾了個釀魚丸,含糊不清的邊吃邊說,「以李復圭的身份,大概是節度副使。」

「太便宜他了!」韓岡心中有些怒意。冤殺朝廷命官,欺瞞天子,竟然還不一定能定罪。而即使定罪,也不過是個遠郡安置的處罰。李復圭作出這等駭人聽聞的事來,處罰如此之輕,冤死的種詠等三將都是死不瞑目

安置、編管、羈押,是朝廷對官員的處罰手段,懲罰程度從輕到重。只要不是追奪出身以來文字,也就是削官為民,官員受到的責罰最重也就是軟禁程度的羈押。普通的是編管,不得出城,書信要被檢查,而最輕的就是安置,只是不能離開所安置的軍州亂走動而已。

而且這些被降罪的官員,一般都會被授予節度副使、觀察副使、團練副使等戴罪官員專用的官職,雖然不會給他們實際的工作,但有着官職,就可以防着他們被小人所欺,傷了朝廷的體面。韓岡對此都不知該怎麼評價了,只能說,這個時代的政府,對文官實在是太好了一點。

「是便宜他了。」王厚說着,「所以他現在還有心情寫詩罵人。」

「李復圭作了什麼詩?」

王厚停下筷子,又拿起酒杯。韓岡給他杯里倒酒,聽他說着:「整首傳到秦州的就兩句,今天才聽到——『老鳳池邊蹲不去,餓烏台上噤無聲。』」

「餓烏台上?」

烏台是御史台的別稱,因為御史台外有片林子,烏鴉莫名其妙的特別多,另外,那些監察御史也是跟烏鴉沒兩樣,一張嘴,就是有人要倒霉。而只看後面的『噤無聲』三個字,就知道這一句,李復圭是在明著罵御史台不作為。

兩句詩一起連讀,再聯想起李復圭被御史們群起而攻的場面,這是他在抱怨御史台只拍蒼蠅,不打老虎嗎?

「可老鳳說得是誰?」韓岡問道。

王厚反問:「『池邊蹲不去』,你說是誰?」

能讓李復圭用這種幽怨的口吻說話,而且還是用『鳳』來形容的官員地位不會低,只能在宰執官中去找。再加上一個『老』字,人選就只剩三個了——七十多歲的首相曾公亮,六十多歲的次相陳升之,以及樞密使文彥博。

只是把『蹲不去』三個字考慮進來,升任宰執沒幾年的陳升之肯定要排除。剩下的曾公亮和文彥博兩人,則都是實打實的三朝宰臣,從仁宗時就做着宰相。不過,文彥博有起有落,而曾公亮的宰相,卻是從仁宗嘉佑六年,歷經英宗朝,一直做到了現在。

用着排除法,韓岡得出結論,「是曾老相公?」

「除了他還會是誰?李復圭就是恨著曾相公下令將他奪職,回到京后,才寫了這首詩。」

韓岡抿了抿嘴,對李復圭的做法分外不屑。這就是官場上最多見的文人,從不自省,只知怨天尤人。才能沒多少,但害人的心術卻高明得很。

李復圭的這兩句詩,等於點了一根爆竹丟進御史台中,被驚起的那些烏鴉肯定是撲楞楞的滿天飛。當然它們不是去回咬已經倒台的死狗李復圭,而是在相位上盤踞太久的曾公亮,那才是能張揚他們名望和剛直的肥羊。

「曾相公怕是要出外了。」韓岡頓了一頓,「就不知王相公會怎麼說。」

趙頊啟用王安石變革舊制時,韓琦、富弼都先後反對,只有曾公亮為其保駕護航。而且曾公亮的兒子曾孝寬是變法派的中堅,雖不比呂惠卿、曾布、章惇那樣親近,但也是深受王安石信重。

就在去年,王安石的新法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曾公亮雖然沒有表態支持,有些情況下還不疼不癢的反對幾句,但大部分時候還是保持沉默。以他的首相身份,這已經是最大的支持了。

韓岡不知道王安石會不會因為感念恩情,留下曾公亮。而王厚搖頭,「家嚴說了,王介甫羽翼已成,用不到他護持。他這一去,就是給王相公騰了個位置。對於此事,天子和王相公都會樂見其成。」王厚嘴角的笑容帶着諷刺,「也許再過兩個月,就是真正的王相公了。」

「曾相公的年歲也太大了一點。」韓岡很平和的說着。

政治上的事本就沒有什麼人情好講,而王安石也的確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職位,來掌控變法大局。助役法的施行據說已經迫在眉睫,這條法案關係到民生的方方面面,直接改變了實行千年的徭役制度,不是均輸、青苗和農田水利三法案可比,王安石當上宰相,對此法的順利推行,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同樣是官場中人,王韶對王安石的判斷應該不會有錯。不過曾公亮可是《武經總要》的主編,這套書總計四十卷,前二十卷是詳細描述了軍械、陣法、旗號、營壘等方面的軍事學專著,后二十卷是彙集了歷代戰例。韓岡一直都想一睹這本名傳千古的軍事百科全書的真容,對有能力編纂此書的曾公亮也有幾分尊敬。

與王厚繼續推杯換盞,當韓岡回到家中時,已經快三更了。今晚他喝的雖不算多,但回來時吹了一陣夜風,酒意也有些上頭了,不過還是能走得穩路,不至於搖搖晃晃的要人扶。

進了家門,韓岡讓李小六牽着馬去馬廄,打理好兩匹馬後,自己去休息。他本人則是直接走進後院,卻看着自己的房間正亮着燈。

都這時候了,誰還在裏面?韓岡頭中醺醺,一時之間,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掀簾進屋,

只見嚴素心正半趴在桌上做着海棠春睡。韓岡腳步一停,沉醉的酒意猛的散去,這時他方才想起今天白天時的事來。

想不到都這時候了,她還在房中等著。韓岡放輕了腳步,靜靜的走了進去。桌子上除了一盞油燈隨着穿堂風忽明忽暗的閃著,還放着一個茶盅。韓岡輕輕的揭開茶盅的蓋子,醒酒湯里的陳皮味就傳了出來。

在桌邊坐了下來,喝着酸甜味的醒酒湯,韓岡看着兩尺開外,枕着手臂沉睡中的一張如花俏臉。

嚴肅心容色秀麗,身材高挑窈窕,本就是個難得的美人。而今天她稍稍畫了點妝,大概是知道韓岡不喜石灰抹牆一般的濃妝,只是略略描了眉,抹了口紅,並沒有像秦州的妓女那樣擦著厚粉。但就是這麼一點改變,就讓她更是眉目如畫。

不知是在夢裏想起了什麼,嚴素心殷紅厚實的小嘴微抿著,修長的雙眉也緊皺,顯得很傷心的樣子,眼角處還帶着淚,閃著暈黃的燈光。

韓岡看得憐惜不已。對自己傾心的三名女孩兒,不論是韓雲娘,還是嚴素心,另外還有周南,都是命運多舛的女子。被賣進韓家的雲娘還算好,在教坊司中長大的周南雖名為花魁,卻不得不在歡場上強顏歡笑,而嚴素心則更是三個女孩兒中最受命運折磨的一個。

韓岡伸手想拭去她眼角上的淚跡,不城想嚴素心被他的動作一下驚醒了。她猛的坐直了身子,眼睛睜了開來。幾縷散開來的髮絲調皮的貼在她的臉頰上,旁邊還有着被壓后的紅痕,可見她睡得已經有了不短的時間。

睜開的大眼睛中有着幾許茫然,但眨了幾眨之後,嚴素心終於發現坐在眼前、微笑着的韓岡。一驚之下非同小可,少女啊的一聲短促驚叫,身子後仰,就要向後避退過去。卻不想她本是坐着,兩腿別在桌下,這一動,桌子和人都是搖搖欲墜。

韓岡微微笑着,不慌不忙的伸出雙手,一手扶住桌子,一手則老實不客氣摟住了她的纖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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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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