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棄財從義何需名(二)

第218章 棄財從義何需名(二)

第218章棄財從義何需名(二)

「就是那個韓岡手段太狠,秦州有名的陳押司就是惹了他,才全家死得連個承香火的都不剩。就怕他今次來鳳翔,不光是為了把保李家小子保出來。」馮從禮想起這兩天打聽到的傳言,心中有些發'毛'。而他的兩個兄弟聽到這話,臉'色'也變得發白起來。

前幾個月他們雖然連續收到秦州的幾封來信,說是那女人的姨侄受薦為官,但當時馮家三子都沒放在心上。又不是本州的官,而且也不是有出身的進士,以馮家的豪富,根本不須放在眼裏。

當前段時間他們為老子辦喪事的時候,那女人的哥哥打上門來,不知底細的三人毫不猶豫的就命人動了手,把他強丟了出去;前兩天,那女人的侄兒又打上門來,吃了大虧后,三人又厚禮請動了州里的劉節推下狠手。但事後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又稍稍打聽了一下兩人滿口說着的韓岡的事迹。這一打聽,三人頓時心都涼了。

橫渠先生的嫡傳弟子,把赫赫有名的陳押司家滅了滿門,還沒當官時就跟一路都鈐轄放對,等得了天子親下特旨贈官,就幫着他的舉主把那位都鈐轄氣得中風,並一股腦的連同經略相公和兵馬副總管兩位重臣都趕走了。而且他還說服了桀驁不馴的蕃部,幫着打贏了一場戰果輝煌的勝仗,韓岡的一樁樁事迹,還有他的手段,成功的讓馮家三兄弟一起都陷入了冰窟里去。

馮從禮唉聲嘆氣半天,終於覺得在這樣嘆氣下去實在於事無補,站起來對兩個弟弟道,「在這裏嘆氣也沒辦法,先去見一下劉節推,再請他幫個忙吧。」

「劉節推的價碼太高了,上一次只是對付一個赤佬就要去了八十貫的財帛。現在要跟韓岡對上,沒個上千貫下不來。」馮從孝抱怨著。

馮從仁也心疼著錢,提議道:「不如去跟韓岡說些好話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結……」

馮從孝立刻搖頭道:「那女人夜裏突然病死了,老四要不是懷疑她被下了毒,如何會離家……」

馮從仁叫了起來:「明明是她守着爹的時候突然就倒下去了,怎麼給她下毒?」

「你以為韓岡會信哪一邊?」

馮從禮開口道:「就算韓岡不懷疑此事,單是我們將她劃出族譜,就已經把李家得罪狠了。這事怎麼也不可能挽回。」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後一起嘆道:「還是去找劉節推。」

一個時辰后,鳳翔軍節度推官劉德在自己的官廳中,訓著只用半邊沾著交椅,斜簽着坐下的馮從禮:「你們擔心什麼?那李信本官打也打了,關也關了,還想要本官判他個流放不成?他是自首,不論何罪,就當先減二等論處。你那些隨從又沒個輕重傷,不過是皮肉吃痛而已。怎麼判他重罪?要怪就怪你們挨打時不受點重傷!」

劉崍對馮從禮擦了傷'葯'的臉視而不見,說得又是跟他現在的請託毫不相關的事,但馮從禮並不敢反駁。

「小人哪裏敢怨節推,只是害怕李忠得了他家外甥的助力,再來小人家裏糾纏。還請節推能看在小人一向恭謹的份上,稍稍看顧一二。」他恭恭敬敬的遞上了張禮單,擔驚受怕的模樣,唯恐劉崍不肯收下。

劉崍看都沒看就把禮單收進了袖中,現在馮家有求於他,諒他們也不敢少給。收了好處,他的臉上就多了一點笑模樣,提點了馮從禮一句:「你們可以放心,韓岡是秦州的官,跟鳳翔府毫無瓜葛,他若是在府中肆意妄為,李大府不會饒了他。」

說罷,他也不多說什麼廢話,直接點了湯,馮從禮見了,連忙識趣的告辭出來。走出衙門,面對迎上來的兩個弟弟,馮從禮狠狠獰笑了兩聲,為自己壯著膽,「不用擔心,劉推官說了,有李大府鎮著,韓家小兒不敢鬧大。」

當韓岡跟着李信,在慕容武的陪同下,走進李家小院的時候,他已經換上了一身青'色'的官服。

他和慕容武騎着馬過來,馬蹄聲敲打着小巷中的石板路,讓不少鄰居沖着李家張望。而兩人身上的官袍,則讓這些看客變得老實起來,不敢跟着上門來打探八卦消息。

一進裏屋,韓岡就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正躺在床上,他長得跟李信很像,就是被單下的身軀顯得有些瘦削,在他臉上看不到傷痕,只是蠟黃蠟黃的,透著濃重的病容。而在他床邊,站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讓韓岡為之一驚,正是他當日在三陽寨看到的那一個馮從義。

李信見到老子,先搶上去在床邊跪下,難得的開口多說了幾個字:「爹,你看誰來了!」

李忠看着被關入大獄的兒子,現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已是驚喜萬分。聽了兒子的話,將視線后移,兩件青'色'的官袍頓時映入他的眼中。李忠心中一驚,便要起身拜見。只是他看着站在前面的那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官人,動作卻停了。雖然他不認識,卻莫名的感到親切。

「可是三哥兒?」李忠抬起昏黃的老眼,顫聲問著。

韓岡應聲跟着跪下行禮:「韓岡拜見舅舅。」

李忠見着韓岡在床邊下跪,連忙坐了起來。先讓兒子將韓岡扶起,又看着韓岡身上厚重的青'色'。不禁熱淚盈眶,花白的鬍子直抖著:「三姐生了個好兒子啊!」

「表兄在張老鈐轄帳下也不差,很快就能得官了。」韓岡為李信說了句好話,側過身子,將慕容武讓出來,「這是縣中的慕容主簿,也是甥男同在橫渠門下的師兄,最是親近不過。今次表兄能得脫牢獄,還是多虧了慕容主簿相助,將甥男引見給府里的陳通判。」

李忠當即在李信的攙扶下,起身向慕容武道謝,「小老兒多謝主簿看顧。」

「李老丈哪裏得話,我與玉昆是極親近的同門兄弟,玉昆既然有事相求,我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

看到兒子、外甥都在眼前,李忠精神頓時好了不少,他也是在馮家被欺負狠了,回來后才病倒的。現在情勢扭轉,靠着外甥又搭上了縣裏的主簿、府里的通判,他父子兩人在馮家受得氣,也能報上一報了。

韓岡這時將視線轉到馮從義身上:「這位可是從義表弟。」

馮從義這時也認出了在三陽寨中幫了他一把的官人,見韓岡問過來,也忙跪下問好:「從義拜見三表哥。」

韓岡將他扶起,感慨道:「當日在三陽寨,陰差陽錯沒能相認,今天終於見到了。」

慕容武說了幾句就告辭了。人家親戚相見,肯定有些話要私下裏說,自己還站在屋中,那就是沒眼'色'了。韓岡將他送出門外,卻是約好今夜找間酒樓擺酒,並要把陳通判一起請來,洗洗李信身上的晦氣,也要順便謝兩人相助之德。

韓岡回到屋中,不再多說廢話,向馮從義問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尤其是四姨的身份不確認清楚,他也不好決定手段。

韓岡相問,馮從義和李忠便把事情一樁樁的說給他聽。

韓岡的四姨少時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這跟容貌普通的韓阿李的完全相反,故而引了不少人家來求親,其中便包括喪妻不久的馮德坤。而當年韓岡的外公手頭拮据,看上了馮家的聘禮,所以將她嫁給了年紀大了二十多歲的馮德坤的確是出嫁,而不是送女作妾。

但可能是因為對婚事不滿,韓岡的四姨跟家中便有了點隔閡,也只是在十年前韓岡的外公過世的時候,才跟家裏人見了一面這一點是韓岡猜得。

「娘是明媒正娶嫁進了馮家,又生了小弟。但三個哥哥因為家財少分了一份,一直都跟娘過不去,幾個嫂子也是。娘去年突然病死,也說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腳。

沒了娘護持,爹又是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小弟知道在家裏站不住腳,便出來跟人做個買賣。誰想到小弟一走,他們就買通了族裏的人,騙過了爹爹,將娘的名字從族譜里劃去了,靈位也不給放進祠堂,還暗裏傳言,說小弟不是馮家的人。

甚至辦娘喪事的時候,他們也不通知舅舅,二姨、三姨,卻騙小弟說已經都通知到了,但都不肯過來。」馮從義說着,恨得咬牙切齒。

他跟李忠相認,還是前些日子,聽到其父病死,趕回來奔喪時,看到了李忠跟三個兄長起了衝突,才知道他被騙了。

「四姐在家中年紀最小,沒想到卻第一個走,連個終都沒能給她送上。」李忠嘆著氣,眼角處有着淚光。

陪着舅舅嘆息了一陣,韓岡問著馮從義:「馮家的家產,你是不是要爭上一爭。」

馮從義小心的看了幾眼韓岡的臉'色',最後搖頭道:「小弟不想跟幾個哥哥相爭。只想為娘親昭雪冤情,恢復娘親在馮家的身份。」

「孝悌二字你能記在心上是好事。若你只想着家產,而罔顧四姨的冤情,我倒是要失望了。」韓岡很滿意馮從義的回答。

子不言父過,依儒家綱常,就算長輩有錯,可以勸諫,但不能跟他們明著吵鬧,尤其是鬧上衙門,更是不該。要是做兒女的控告父母,依律可以直接斬了。跟兄長鬧着家產,雖然如今也是常見的事,但遇上愛較真的官員,也少不得一頓好打。而現在馮家有錢收買官員,尤其是那個劉節推,真鬧起來時,他可就是有借口了。

而韓岡本人是儒門弟子,當以敦厚風俗為己任,攛掇他人挑戰綱常日後卻是要被人罵的。大事上,把擋在道前的規矩一腳踢開,那是勇於任事,不拘泥於小節。而這些家常小事上,卻是不能不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不過馮從義的幾個哥哥他也不可能放過,「毆傷舅舅的事不能放過,還有表哥的事,都要跟他們算清楚。另外,四姨的死,則更是要他們給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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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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