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虎狼終至風聲起(下)

第19章虎狼終至風聲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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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七夕節過後,別名大火的亮星心宿二開始向西移動,應和著出自詩經中的這一句,昭告著秋天的到來。

『不過……』韓岡抬起頭,就算隔着濃密的樹蔭,炎炎烈日的熱力只剩斑駁的光影,可照在身上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得到。藍色的天空被陽光映得發白,「白天是看不到星星的……」

「誰說白天看不到星星?」

來自身後的插話,讓韓岡笑了一笑:「當然,太白晝現的時候從來沒少過。」說着就轉回頭,就見着王厚幾步並作一步,追了上來,與他並肩往王韶的官廳走去。

「看玉昆今天又是春風滿面……」王厚看了看韓岡,便想開開他的玩笑。只是韓岡眼睛轉過來這麼一瞪,就讓王厚咳嗽一聲,正色道:「玉昆可是說岔了。十幾年前,出現在畢宿天關東南的那顆客星,時交五月,正是夏天的時候。可是連着在白日裏亮了二十多天!」

「是至和元年【西元1054年】的那一顆?」韓岡在前身的記憶中找到了答案,而在他自己從後世帶來回憶中,也同樣有着答案,『是蟹狀星雲的超新星。』

韓岡對天文學只是稍有了解,不過這已經足以讓他知道爆發在北宋,而在幾百年後變成蟹狀星雲的這顆最為有名的超新星。

「玉昆你還記得啊!」

「那時小弟才幾歲,怎麼可能記得?」韓岡搖了搖頭,「是後來聽說的。說是開國一百多年,沒有一顆客星能有這麼亮過,比太白星還要亮。」

「現在想想,至和元年好像也沒有出什麼大事。」

韓岡總覺得王厚的語氣中,好像隱隱有點遺憾。「客星、客星,既然是來做客的,那會跟主人家過不去?這恆星可沒有反客為主的說法。」

「反客為主……郭逵來了,肯定是能反客為主的。」王厚突然壓低了聲音:「郭逵乾脆別來算了!現在的李師中老實得很,日日待在後院裏,只每天早晚各出來一個時辰視事。」

「怎麼可能不來?!」韓岡搖頭失笑。

王厚對郭逵可是顧忌得要命,而他的擔心又不是毫無理由。天子對郭逵的評價是『淵謀秘略,悉中事機。有臣如此,朕無西顧之憂矣。』

以郭逵的身份,就是一具大佛,放在哪裏,哪裏就會被他鎮住。要想斗贏他,至少也得是樞密副使韓絳那個等級。

不過正如王厚所說,要是過去的李師中能跟現在一樣老實,韓岡他們肯定巴不得他能留任。只可惜木已成舟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王韶的官廳前。

王韶的官廳中,再沒有了前些天的忙碌,廳內跑來跑去的胥吏,此時只剩兩三人還在王韶身邊服侍著。而因為一堆堆從架閣庫搬來的舊檔案,而一直都瀰漫在廳中的灰塵,也被前兩天的雨後清風颳得一乾二淨。

秦州這邊該忙得都已經忙完了,古渭寨前兩天王韶韓岡他們也去過了一趟。現在高遵裕尚蹲在古渭寨中,他是緣邊安撫司同管勾,讓他先處理一下衙門中的事務。而王韶則在這裏收拾首尾。等著郭逵來后,也會搬去古渭。

韓岡、王厚跨過門檻,走進廳中。

王韶抬起頭:「玉昆,二哥,怎麼一起來了?」

「在外面碰上的。」王厚回了一句,跟着韓岡一起上前給王韶行禮。

韓岡直起腰后,道:「下官方才把秦州療養院的一應準備又查看了一遍,應該沒有問題了。等到郭太尉接任之後,請他把建造療養院的營盤劃過來,交給仇老郎中,下官就可以去古渭了。」

王韶點了點頭,韓岡能把他管的另外一攤子事未雨綢繆的提前辦好,這是最好不過。要是到了古渭,身邊沒了韓岡幫忙,有許多事都做不順暢。

「哦,對了。玉昆你看看這個。」王韶想起了什麼,遞過來一份公文。公文露出的背面是由白色綾花的綢絹製成。

韓岡心中一動,接過來打開,便露出了裏面的黃色紙面。

『果然是敇!』。

他再習慣性的看了一眼最後的印章和畫押,就看到了天子和政事堂大印,以及副相陳升之和以王安石為首的幾個參知政事的籤押。

有宰相執政籤押,並奏覆天子,而由中書門下頒佈的命令,就稱為敇。而敇書,通常都是寫在淺黃色的紙張上的。

不過敇書的質地倒沒什麼,關鍵是裏面的內容。韓岡一目十行,看完后便抬頭笑道:「終於來了。」

「是啊,」王韶也是輕鬆的笑道,「終於來了。」

這是韓岡前日攛掇王韶上的奏章的回覆。韓岡想給自家弄塊地皮,手上卻沒什麼錢財,便跟王韶和高遵裕商議過後,上了一份奏章,請求在古渭寨附近,劃出一片宜墾荒地,供給緣邊安撫司的官吏和古渭寨中駐軍的將校們。

『如果在古渭任職的官吏都不敢在當地置辦田產,怎麼能讓招募來的百姓安心屯墾』——韓岡想出的理由光明正大,現在提前請了上命,日後也不怕跟御史打嘴仗。

同時,韓岡想要做買賣,讓馮從義出面賺錢來補貼家用,但他手上沒有本錢。幸好王韶有錢,他主管市易,手上有着數萬貫的本金——韓岡前次用度牒作為借款抵押的提議,現在朝中的回覆也出現在這份公文中,同樣得到了允許,三百份度牒,可以一半抵押給秦州、一半則抵押給陝西轉運司。

——所以韓岡便又攛掇王韶在奏章上建議,朝廷發給緣邊安撫司的市易本金,可以借貸給商人,用出息以佐軍需——這是慣例——並請求允許官吏親眷和門客借貸。不過他們借貸的利息要比普通百姓高上一成。

在外人看來,這是防止主持市易的官吏監守自盜的措施——因為基本上所有榷場的市易貸款,許多時候都是落到官員的親眷和門客手上——故而在這份敇書上,甚至還能看到隱隱的讚許。

韓岡其實也可以不多此一舉,私下裏讓馮從義從王韶那裏借錢就行了。不過那等做法,常見卻不合法。在朝中和秦州本地都始終有人用不善的目光,盯着緣邊安撫司的時候,卻不能這麼將把柄送給人拿着。韓岡要未雨綢繆,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找來一個合法的名義。日後御史找起他的麻煩時,也可以一巴掌反手打回去。

多出一成的利息,他並不放在心上。邊境回易,向來是高風險高回報。商隊被搶掠的有許多,但滿載而歸的則更多。把風險和回報權衡起來計算,其利潤往往有三五倍之多。

而在新開的榷場中,交易的風險大大降低了,而利潤雖然也會因為要繳稅而降低,但降低的比例並不多。官員在任職地經商,本身就有先天上的優勢,可以把交易的風險壓到幾乎為零,而利潤由於身份的關係,反而會增加。

最後能得到的利潤,韓岡自己計算過,也讓沿着渭河在永寧、三陽這一帶,跑了一年多馮從義計算過,據韓岡所知,王韶讓元瓘也算過,而高遵裕同樣讓他的門客計算過。最後的答案都差不多,就算要多給出一成利息,仍能保證有一倍半的利潤。

「只多付了一成的利息,利潤依然能保證,而且還有了朝廷的背書。這筆買賣做得也算值了。」韓岡笑着把敇書遞給王厚,讓他看。王厚則搖了搖頭,他方才是出去辦事了,這份公文其實已經看過。

王韶抬手收回了敇書,對韓岡笑道:「也是玉昆你才會想得這麼周全。」

韓岡謙虛的躬了躬身,對王韶的讚許表示感謝。

王韶覺得韓岡這個人有時很難看透。勇猛直進、行事果決的情況不少。但很多時候,他又能把事情做得像幾十年的老吏一般滑不留手,不留後患。這般行動處事的手段,張載是絕對教不出來,韓家夫婦也絕對教不出來,真不知他從哪裏歷練出來的。

而韓岡的這些提議,也是多方得利的典範。屯田之事就不用說了,給官員田地,朝廷肯定不吃虧,而韓岡給的借口其實也是事實。

市易貸款之事,朝廷也不虧,官員的親屬來借款,朝廷就能多得一成利息。至於官員本身,他們的利益也可以得到保證。

「最多四個月!……其實三個月就夠了,七八九這三月,是商隊來往最多的時期,光靠這三個月賺到的錢,足夠吃上一年了。而榷場可是開辦在古渭寨旁,光是佔個好市口,就能財源滾滾。」

這是當日韓岡與王韶、高遵裕商議幾條建議,元瓘這個假和尚表示支持時所說的。能合法合理的攫取財貨,王韶也不會清高到表示拒絕。

世事通明,人情練達。王韶覺得韓岡當得起這八個字了。

幾天後,從隴城縣連夜傳來了消息,新任知州郭逵,以及宣詔天使李憲,一行人已經在縣城中,

當天夜裏,就被派了出去。第二天清早,李師中終於從衙門的後院中出來,帶着秦州上下的一眾文官武官,遠出十里之外,迎接郭逵和李憲。

隨着夏末的烈日逐漸升上天空,昨夜派出去的迎賓騎手,也帶着消息,一匹一匹的返回。

「郭太尉和李御府已經動身。」

「郭太尉和李御府已經出城。」

「郭……已經到了二十裏外。」

「……十五里……」

「……十里……」

當最後一匹騎手回來,車馬聲已經清晰可辨。遠遠的一片灰黃色的塵頭高高揚起,被一陣突入起來的狂風捲入雲霄。

瀰漫的黃煙漸漸散去,綿長的車馬隊伍出現在秦州官員們的眼前。讓秦州上下等候已久的郭逵郭太尉,終於抵達了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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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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