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道遠難襄理(1)

第554章 道遠難襄理(1)

第554章道遠難襄理(1)

曾布背叛王安石,在飽受爭議的市易法上反戈一擊,其影響遠比表面上的紛爭更要深遠。

這些天來,京城之外久旱無雨,朝堂上卻是風雨大作。

原本除了一些外圍的趨炎附勢之輩,內部還基本上能保持一致的新黨,終於暴'露'出難以彌補的裂縫來。

曾布的背叛,讓很多人都認為是新法覆舟在即,所以王安石倚為臂助的心腹才會在突然間拋棄了新黨。而且因為曾布曾經掌握新法的制定和施行,他提拔起來的底層官吏不在少數。他這一下起事內'亂',讓新黨中掛着曾系招牌的官員變得無所適從。

朝中政局由此而變,尤其是在京舊黨,對於曾布對市易務的指責如獲至寶。一時之間,奏章交加而上,與曾布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韓岡身處漩渦之外,對於朝堂中事,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僅能從京中傳來的片言隻語了解其中的變化。

王雱在信中,讓韓岡安心做事,不要有太多的顧慮。而近兩天,一些最新的消息,也讓韓岡嗅到了風向急轉的味道。

新黨畢竟根基還在,王安石對天子的影響力猶存,而呂惠卿更非易與。當趙頊點了呂惠卿和曾布的將,讓他們一同根究市易務違法之事時開始,京城中的局勢就漸漸開始對曾布不利起來。

曾布追查呂嘉問違法之事,甚至追及到仍掛着三司使一職的薛向頭上。但呂惠卿則直接從魏繼宗着手,指稱他曾為曾布闢為指使,誑言欺君,追着魏繼宗窮追猛打,攻其一點,讓曾布對市易務的所有指責全數成為空談。

韓岡這邊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了,早前的周全準備,讓他應對起蜂擁南下的流民來舉重若輕。在一切都上了正軌之後,他就回到了縣城,安坐在縣衙之中。一幹事務,自有得力的下屬和幕僚來處置,他只管每天一探流民營就夠了。

至於浮橋之事,倒也好辦。有先例,有人力,開封府那邊又有錢糧支持,天子對於韓岡的建議也從無駁斥之說。只是重造浮橋,事涉京畿、河北兩地,以韓岡的許可權自是不夠資格跨越路界,但趙頊還是降詔讓韓岡全權主持此事。

「也該如此,黎陽知縣只是太子中允,京官而已。」方興的言下之意,河對岸的黎陽縣知縣與韓岡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韓岡並不在乎這點職權之爭,他關心的是京中的支持:「只盼朝堂諸公不至於忘了流民之事。」

盡日聽到南面一百多裏外的朝堂上,政局一日三變的消息,韓岡想着是不是要讓王旁回京去提醒一下自己的岳父,不管曾布怎麼可恨,舊黨如何的攻擊,目前最為重要的還是流民的問題。

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關係,韓岡學得還是不錯的。

市易務之事的確是要爭個明白,但那件事決不是關鍵所在。市易法的動搖,不過是在堤壩上打個口子而已,但若是流民生'亂',黃河大堤都要塌了。且一旦大股的流民抵達東京城下,那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在王安石、呂惠卿奮力保護的一切,全都要化為泡影。

有了詔書,白馬浮橋很快就建起。

浮橋的結構簡單,搭建起來也並不費時費事,當韓岡聯絡了黎陽縣之後,用了五天籌辦浮橋必須的繩索、船隻和木板,接下來就只用了兩天便將溝通黃河兩岸的浮橋給建了起來白馬浮橋並不是一條繩子直接拉到對岸去,那樣實在太長了,中間很容易出現因黃河水流而被沖斷的情況。故而在中段有個周轉,就是河中心的居山。

架在黃河中的浮橋分成兩個部分,一段從汶子山下延伸到居山之中,另半段則是從居山延伸到對岸。

韓岡立於浮橋邊,聽過一片鼓樂響,加上噼里啪啦的一串鞭炮聲,橋上的最後一片木板釘了上去。在河水中隨浪起伏的浮橋,被水流衝出了一個弧度,搖搖晃晃的很不安穩。可比起渡船來,卻是更為安全。

浮橋一通,徘徊於對岸的流民都拖家攜口,順着浮橋南下而來。韓岡在渡口處,望着一條人龍跨過黃河,抵達白馬。縣中的流民越來越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朝廷才能有許可權更高的任命——他手中權柄所能達到的極限就快到了!

大名府。

文彥博八子,或為官,或居鄉,現在就只有六子文及甫跟在身邊服侍。

文及甫現在的任務就是孝順父親,同時也是傳達內外消息的包打聽。他腳步匆匆走近文彥博的書房:「大人,黎陽津那邊的浮橋已經建起來了!」

文彥博坐在書房中,讀著一本前人筆記。和煦的春日從窗戶中照進來,正映在書桌上。黝黑的桌案紋理沉沉,在陽光下泛著微暈的光芒。

大名府常平倉耗盡,府內流民盡數南下。如今文彥博也就輕鬆了許多,冷眼看着京中的笑話之餘,也能抽空看看閑書,到了他這個年紀,經史典籍已經看不進去了,也只有些許雜書還有些興緻。

見到兒子回來,文彥博也不管什麼浮橋,指著正看着的書卷上的一段文字,對兒子道:「昨日見朝中祈雨文,文字寡淡,殊乏餘味,只可付之一笑,卻難求得雨來。」

文及甫不知父親怎麼突然提起提着祈雨文,吶吶的停住腳,一頭霧水的站着。

文彥博素知自己的這個兒子一向反應慢,也沒有等著文及甫回話,繼續道:「如今朝中文學之士,多以樸素練達為上,不飾文采,反倒讓了王禹玉的金玉滿堂佔盡了風流去。就是王介甫,偌大的名氣其實也是一般。要說道文字,本朝還是以違命侯為上。看看他做的祈雨文,只一句『尚乖龍潤之祥』,就將這一年來的祈雨文全壓下去了。」

文及甫當然知道父親說的是誰。大宋的違命侯只有一個,那就是南唐後主李煜。李煜的文采自不必說,能一篇詞將自己的小命送掉的,也算是獨一份了。只是他揣摩不出父親究竟想說些什麼。

尷尬的站了一陣子,文及甫想不出個眉目,只能點頭,「大人說的是、大人說的是。」

文彥博無奈,抬眼問道,「黎陽的浮橋修起來了?」

文及甫頭點得更頻,他如今十分關心白馬縣的一舉一動,「已經跟白馬連上了。現在黎陽境內的流民全都通過浮橋往白馬縣去。」

文彥博一聲冷笑:「他手腳倒快!」

「大人。」文及甫上前一步,鄭重道:「只看韓岡奏請搭建浮橋,就足見他根本就不怕流民入境。再看白馬縣中如今盡鑿深井澆田,而開鑿深井的井師,竟然是從蜀中富順監而來,可見韓岡對大旱已是早有準備,措置亦是有條不紊。」

「哦,是嗎?」文彥博神'色'淡然的應付了一句。

文及甫自從被父親教訓之後,對韓岡的態度,從貶低一轉就變成了凡事都高看一眼。韓岡的行事,文及甫總能從中看出'奸'謀和深意來。見父親不為所動,他進一步說道:「富弼能在青州做的事,韓岡當然也能做。若他當真將流民安置妥當,日後說不定又是一個富彥國!」

文彥博則是一點也不擔心,搖搖頭,「要應對河北南下的流民,至少是一州一府之力才能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從去年延續到如今的大旱,不僅僅是河北受災,京畿也同樣受災。試問白馬一縣如何能支持?」

判大名府的前宰相說着指了一指堂外,春日的陽光毫無遮擋的灑落於庭院間,「現在不過是開春而已,整個河北的流民也才二三十萬。可等到五六月時,吃光了家中存糧、又沒有新糧補充的百姓,將不啻百萬。到時候,從河北兩路南下的流民,可不是冬天時圍在大名府之外的那麼一點點。」

「大人,韓岡可是右正言!」文及甫提醒道,「要是朝中有人提議恢復滑州,韓岡足可擔任。」

文彥博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垂下的壽眉壓着因陽光而半眯起的眼睛:「記得當初將鄭州、滑州併入開封之事,還是曾布所首倡。現在王介甫腹心內'亂',曾布反戈。說不定還真的讓韓岡當上了滑州知州,只不過……那又如何?」

文及甫欲言又止,只聽着文彥博慢慢的說道:「要想處理好幾十萬的流民安置之務,絕不是一人之力便能完成,需要足夠的助手和威望。韓岡雖然才高,但他人望不足——無論手邊的可用之人,還有震懾僚屬的聲望,都實在太少了……」

富弼擔任青州知州的時候,已經在朝中積累下了足夠的資望,能順利壓制住治下的知縣們,而且當時富弼手上也有不少得力的幕僚,這才將一場大災平安度過。五十多萬流民,若只憑富弼一人,如何能做到?!

文彥博老於政事,見過的人才數不勝數,即便是治世之雄才也是見得太多,可有哪個能以一人之力,解決一州政事——都要有人作為幫手。就算以太祖之絕世無雙,也得靠着義社兄弟的輔助,才能在陳橋黃袍加身。

文彥博他決然不信那位讓他多次吃虧受辱的陝西士子,能有獨力擎天之能。

「韓岡或有治國之才,可如今王安石相位難保,他即便當上了滑州知州,又憑什麼來讓下面的知縣對他的吩咐一一依從?年紀太輕、資望淺薄的缺點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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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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