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禮天祈民康(四)

第41章禮天祈民康(四)

王旖欲言又止,而周南仍是花容失色的樣子,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看着自己不小心將妻妾給嚇住,韓岡無奈的嘆了口氣,寬慰的笑道:「放心好了。只是為了爹娘,你們幾個,還有奎官、金娘和二哥兒,為夫到了外面后,肯定會謹言慎行,怎麼也不會亂說話的。想想過去,為夫什麼時候做錯過。」

王旖小心的又勸過了韓岡幾句,和周南一起,起身走回到岸邊上的帳篷里去看着兒女了。

韓岡靜靜的坐着,手上的魚竿動也不動。半天過去,也不見動彈,如同一座雕像一般。

這還算不上是悖逆之言,只是將事情說破而已。就算到了天子面前,韓岡其實也敢說出口的,也不會因此而得罪。真要說其來,韓岡依稀記得包拯對仁宗皇帝說過更為刻薄的話。而直言天子孤寒的臣子也是有過的。

真正悖逆的是韓岡的心思。

他不可能如這個時代的人們,對天子都要保持着一份敬畏。

但即便只為了妻兒着想,韓岡都無意走上九死一生的險路。可就算是走在安全的道路上,韓岡也會向著目標去努力。

韓岡自信他有足夠時間,走到能讓他實現目標的地方。

並不僅僅是權力。

權力並不足以為憑,此時宰相的權力再大,也是建在沙灘上的。名聲更為重要——並不是王安石的那等名聲,毀譽皆出於士大夫之口,一日反目,三十年重名頓時化為飛灰。而是要更高一層。

得學學周公,得學學王莽。

雖然結果一好一壞,可兩位先賢都有值得韓岡學習的地方。

首先就是要在軍器監做出點功業來。

「三哥哥,有沒有釣上鯉魚?」韓雲娘歡快地跑了過來,打斷了韓岡變得陰鬱起來的思緒。

凍得紅撲撲的臉,笑得如鮮花一般。俏巧的鼻尖,也是紅紅的,讓韓岡忍不住想捏上一下。常年待在家中不能隨意外出,也的確悶壞了她。今年韓雲娘才不過十七歲,雖然已為人婦,但還是處在最為活潑的年紀上。

韓岡回頭望望河灘上的帳篷邊,王旖和周南都在向這裏看着。若想韓岡恢復好心情,自幼相伴的韓雲娘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轉回頭,對着如花俏臉:「還沒有呢。」

韓雲娘一手斂著裙裾,在冰窟前蹲下來,好奇的向裏面張望:「什麼時候能釣上來?」

韓岡哈哈笑道:「我怎麼可能知道?你的三哥哥也不是能掐會算的。」

他正這麼說着,忽然面前的釣魚竿一沉,一下彎了起來。

釣竿彎得如同月牙一般,雲娘一下急道:「咬鈎了!咬鈎了!三哥哥,咬鈎了。」

小手一下下的扯著韓岡的袖子,很是為韓岡急着。

韓岡苦笑了一下:「我可沒咬鈎,咬鈎的是魚。」

雖然在開玩笑,但他抓着魚竿的雙手一點也沒有鬆勁。咬鈎的魚掙扎得很厲害,扯著魚竿的力量甚至讓韓岡從雪橇車上站了起來。

韓岡一下變得興奮起來:「看來是條大魚」

韓雲娘在旁邊也急着催促着:「快點。三哥哥,快點。」

韓岡雙臂用力,使勁向上提着。他所用的魚竿,可沒有後世那麼多零碎裝備,就是竹竿上拴上根結實的麻線。但這樣的魚竿還是老漁民手上買來的,釣起魚來一點也不耽擱事情,反而順手得很。

韓岡這裏的動靜很大,周南和王旖都跑了過來,看這韓岡到底能不能釣上一條大魚來。

釣鈎上魚兒掙扎了半天,終於鬆了勁,被韓岡瞅准了機會,雙手用力,一下就扯了上來。

嘩的一聲響,在冰窟中來回竄動的魚兒終於被提出了水面。在鈎子上上下蹦躂著,扯得釣竿一陣陣的抖動。

這一番動靜甚大,韓岡都出了一身汗。但上鈎的獵物卻是出乎意料的小,僅僅是一條只有巴掌大的小雜魚。在空中來回掙動,濺了韓岡一臉的水。

韓岡悻悻然的搖搖頭,從鈎子上將魚給取下來,丟到了冰窟旁的地上。旁邊的王旖和周南都笑彎了腰,方才心中的抑鬱,一下就散去了許多。

韓雲娘拿着魚簍,看着韓岡將魚丟到了冰上,也一起將簍子丟了下去。她白白期待了半天,有些不高興的嘟著嘴,很是孩子氣。

韓岡此時放棄了,覺得再釣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與妻妾一起回到了河灘上的帳篷處。他釣了半日,釣上來的兩三條都不是鯉魚,看着也不認識。全都丟在了冰面上,片刻工夫凍得硬梆梆的了。

幸好韓岡帶來的隨從們,有幾個懂漁情的,他們遠遠地在外圍守着,順便也在冰面上打洞,給韓岡弄上來了七八條黃河鯉魚。

都是一尺多長,已經在寒風中給凍僵了。

嚴素心掌著廚刀,指揮着隨行而來的兩個廚娘,在河灘邊處理起鯉魚來。

一邊的小鍋里開始咕嘟咕嘟的煮著魚羹,而嚴素心又開始在砧板上料理起去腮去內髒的其他幾條魚來。做得不是別的,而是京中如今最為流行的魚膾,也就是生魚片。

魚膾,一個是要看着魚的新鮮程度,還有種類。黃河鯉魚算是河魚中最好的一種了,又是剛剛釣上來的,再新鮮不過。

而同樣重要的則是刀工。嚴素心於此事上最為擅長。她片出來的魚膾,纖薄如蟬翼,白得近乎於透明,吹口氣彷彿就能飄起來的樣子。

韓岡夾起一片,佔了點調料放進嘴裏,冰鮮嫩滑的口感頓時在口中擴散開來。

放下筷子,韓岡對着素心笑道:「若是歐陽文忠和劉原甫猶在,若能嘗到素心的手藝,必不會時時提魚造訪梅聖俞家【梅堯臣】。」

梅堯臣家侍女善做魚膾,歐陽修、劉敞,『每思食膾,必提魚過往』。雖然沒有嘗過梅堯臣家侍女的手藝,但韓岡確信,嚴素心的手段絕對不在其人之下。

「梅聖俞?就是那個鯰魚上竹竿?」王旖問道。

「對!」周南笑着點頭,她對京中故事比韓岡、王旖都要熟悉,「就是那個鯰魚上竹竿,猢猻入布袋的梅堯臣梅聖俞。」

梅堯臣以詩知名三十年,與歐陽修等重臣交往甚密,可惜始終不得一館職。晚年參與修《唐書》,對其妻刁氏道:「吾之修書,可謂是猢猻入布袋。」刁氏則回道:「君之仕宦,何異於鯰魚上竹竿。」

梅堯臣說他修史書,如同猢猻鑽布袋般容易,而刁氏則笑他做官卻比鯰魚爬竹竿還要難。梅堯臣夫妻的這番對話,正是一句佳對,被人聽了后,很快就流傳開來。

無論是韓岡,還是王旖、周南和雲娘,對素心的手藝都是讚不絕口。今天的魚膾,更是驗證了她的廚藝。

韓岡吃了小半條,停了筷子。魚膾雖好,卻不能多吃,尤其是在冬天,吃多了會傷脾胃的。而其他幾位,也都沒有多吃,

韓岡的一對兒女,這時鬧着要下地來。兩個孩兒到了河邊上,始終都是由乳母給抱着,一刻也不讓他們下地。畢竟是在冰面上,被鑿開的洞,大人掉不下去,小孩子可說不準。尤其三歲上下的小孩子還喜歡亂跑,很容易出事。

韓岡將兒女抱到膝前,對着妻妾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閑,今天可是難得的清閑。」

嚴素心笑得有些悲傷:「可是等過兩日,官人就又要忙起來了。」

「那也只是一時而已。」韓岡安慰的沖她笑了笑:「我不想多摻和現在朝廷上的事。韓子華、呂吉甫都有私心,為夫何必趟那汪渾水。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心上能輕鬆一些。接下來的日子,也可以多陪陪你們。」

……………………

「韓岡還是不肯奉詔?」

「回官家的話,府界提點韓岡的確不肯奉召。」

奉旨前往白馬縣的童貫連頭也不敢抬,他前日第二次去白馬縣,詔令韓岡接手,但韓岡又給拒絕了,一點也不鬆口。

趙頊暗嘆了一聲,終究都是不省心的。

他此前也從孫永那裏聽說了一點消息,韓岡只想要一個軍器監,卻不願接受中書檢正。雖然去了中書容易陞官,但會摻和進如今紛亂的朝局中,從韓岡的角度來說,這的確不是好事。

可韓岡的盤算趙頊也能看得清楚。

這算什麼?!

看到王安石走了,正好可以在京中興風作浪了?

將關學送入京城,讓張載在開封城中宣講格物致知的道理。如果給了他一個機會,說不定轉頭就要再一次建言,讓張載進入經義局了。

做臣子的都有私心,趙頊也能體量,韓岡的私心算是好了,是為了他的老師,為了他的學術而努力。總比為了錢財、子孫要光明正大上一點。

但私心就是私心,對於朝堂來說,對於天子來說,其實都是一樣的。

趙頊不是不能容忍臣子的私心,但要想有私心,最好還是不要表露的那麼明顯比較好。

「童貫!」

「奴婢在!」

「你去白馬縣,傳朕的口諭,宣韓岡即刻入覲。朕要親自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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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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