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飛度關山望雲箔(五)

第14章飛度關山望雲箔(五)

「邕州那裏有動靜沒有。」阮平忠昨天晚上累得夠嗆,手下獻上來的新貨被他折騰了一宿,現在腰酸背疼的,從驛館的房間裏面走出來雙腳都打着晃,「城破了沒有。」

「沒有,還沒有消息來。」阮平忠的副將黎生搖搖頭,對着自己的頂頭上司道,「不過也快了,昨天就說已經上了城,說不定現在都拿下蘇緘的首級了。」

「邕州若是當真被打下,肯定要屠城。為了這座城,耽擱了多少時間,死了多少人。李太尉可不敢壓着下面的人。」阮平忠坐了下來,嘆了口氣,他們與邕州大營的聯繫,僅僅是一天互相通報一次,隔了幾十里地,聯絡也很不方便,「可惜趕不上了。要是現在被調去給邕州最後一擊,不知能落下多少好處。」

「那邊都殺紅了眼,誰肯讓我們摘桃子。照我說還是早點破城最好,就能解了這個倒霉的差事了。」

「也不算差了。這裏閑歸閑,要命的事也少。要是攤著了攻城,下面還不知要死多少。沒聽說武勝軍、飛捷軍都給拼光了嗎?」

「哈,說得也是。」

阮平忠和黎生領着一千人佔據了崑崙關后的長山驛,離著北面的崑崙關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距離南面的邕州城則有六十里。

李常傑不會全心全意的相信廣源州的蠻帥們。黃金滿受命把守着崑崙關,提防著北方的來敵。而阮平忠和黎生的任務就是監視着黃金滿——以作為崑崙關援軍的名義。

被調來看守黃金滿,一開始阮平忠和黎生兩人都以為是倒運的差事。邕州的富庶是有名的,裏面儘是金銀財帛,打進去后,人人都能分到。而自家只能,等著上面的那點微薄的賞賜,這讓怎麼會甘心?

不過當戰報一天天從邕州城下傳了過來,兩人都越來越慶幸自己的好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真要多謝李太尉和宗太尉的抬舉了。」阮平忠上過學、讀過經書,儘管交趾國中的進士也考不中,引用一兩句成語倒不在話下。

肚子咕咕叫了兩聲,阮平忠用力一拍桌子,沖着門外吼道:「人呢?!死哪兒去了,本將軍都起來了,不曉得端茶端飯上來。」

片刻之後,一名使女就慌慌張張端著飯菜茶湯走進來。自打進廣西,他們一路搶來不少民女,姿色好的留在身邊,差得送進軍營,而能看得過去的,就被逼着服侍著仇人。

那名使女進來之後,一見到阮平忠陰沉着臉,就渾身發抖。走到阮平忠身邊,連手上端著的托盤都在上下顫著,「奴……奴婢萬死,請將……將軍恕罪。」

「怕什麼。」阮平忠笑眯眯的說着,「小心服侍怎麼會責罰你?」

「是……是。」使女面色如土。她可是親眼看見眼前這個看似和善的交趾將軍,是怎麼虐殺了前面一位不小心犯了錯的同伴。

她雙手顫著端上茶。越是要小心,卻越是犯了錯。腳下沒站穩,一杯茶就潑在了地上,幾滴茶水濺上了阮平忠的靴子。

阮平忠低頭看了看,眼睛就瞪得如同銅鈴一般,一句話也不多說抬腿就是一腳飛踹。身材矮小的少女咚的一聲就一頭撞在牆上,昏了過去。

阮平忠站起身,要上去再來幾下。他最近閑得沒事,心中也時常煩躁,都是靠着殺人來恢復心情。

黎生一手攔住他:「不要浪費。」

「……拖到營裏面給那些小子去。」阮平忠想了一想,就揮了揮手,讓外面的侍衛將昏倒的使女拖出去。坐下來后,又變得氣定神閑,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知道黃金滿那邊怎麼樣了。」

「那條老狗就縮在關里呢,哪裏有什麼動靜?要是換做我們守着崑崙關就好了。」阮平忠的副將變得有些不忿氣,「聽說劉永他竟然跑去打賓州了,雖然比不上邕州,但好歹也是塊肉啊。」

「不說沒打下城池嗎?」阮平忠從來都看不起廣源州的那群蠻子,「不過諒他也不敢打,看到邕州打得這副慘狀,看到賓州城,哪裏敢硬攻城了。」

「就算是村子,也少不了有些財物。就算沒有財物,好歹也有人口。」

「我們在長山驛守着,劉永敢不分我們一杯羹?」阮平忠冷笑起來,「就是劉紀來了,也照樣得按規矩來。也不想想李太尉會幫誰?」

黎生連連點着頭,劉永在賓州肯定收穫不少,到時候要他個三五成,也不算欺負他,「到時候挑幾個好貨色,也好帶回家裏去。」

兩人正說得開心,突然間外面就是一片叫聲響了起來。阮平忠和黎生猛地站起身,一名士兵就沖了進來,「殺……殺……殺過來了,崑崙關敗了,宋人殺過來了!」

「什麼?!」阮、黎二將大驚失色,立刻衝出了驛站,驛站外的營地現在亂作一團。而從崑崙關的方向上,正可以看見滿坑滿谷的廣源蠻軍,正一窩蜂的逃了過來,亂得不像樣子,連旗幟和盔甲都丟了。等蠻軍來得近了,就看見逃在最前面的幾張熟悉的面孔。

「黃元?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爹人呢!?」阮平忠留下黎生整頓營中秩序,自己則又驚又怒的衝上前,「崑崙關怎麼失的守?!」

黃金滿的兒子沒理會阮平忠的發問,只大吼一聲,「動手!」隨即就是一鐵鞭照頭揮來。

阮平忠甚至沒有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憑直覺就翻身滾下馬。卡擦一聲脆響,黃元的鐵鞭沒能將阮平忠的腦袋打成碎瓢,可還是擊中了肩膀,將披甲的交趾將軍肩骨打得粉碎。阮平忠在地上翻滾著,正要跳起來逃開,立刻被黃元身邊的蠻兵撲了上去,綁了個結實。

就在同時,原本一群敗軍,紛紛衝進了營地中,用着交趾話在營中見人就殺,又亂吼亂叫:「奉大宋天子命,討賊逐寇。」

「十萬天兵已至崑崙關!」

這些所謂敗兵,其實都是黃金滿挑選的精銳。作戰少有講究陣法號令,往往不是正規軍的對手,但在亂戰之時,他們的武勇卻不是驚慌失措中的交趾兵能比得上的。

一見阮平忠被打落馬下,黎生在第一時間就逃了出去,他很清楚在這等亂軍之中,不可能再收拾起兵馬來。沒了兩名領軍的將領,失去了軍中的主心骨,什麼士氣都沒有了,一千交趾兵連像樣反擊都組織不起來,如同散開的鴨子一般,被他們向來看不起的廣源蠻兵拿着刀槍一路追殺下去。

崑崙關很容易被繞過去,經常被前後夾擊。一千交趾兵不駐守在崑崙關上,而是守着後路,軍事上也說得過去。但李常傑讓阮平忠守着關后二十里的長山驛,更多的還是應該有着監視黃金滿所部的的任務。

而且執行這個任務,如果與目標近在咫尺,很容易會引起雙方的衝突。交趾軍維持的二十里的距離,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差事能夠順利的完成。只是這二十里的距離,就讓韓岡派去的說客有了可乘之機。也讓黃金滿得以從從容容的擬定計劃,統領麾下三千兵馬反戈一擊。

一個時辰后,成了階下之囚的阮平忠,捆成一個粽子丟在長山驛的庭院中,黃金滿在蘇子元身邊說着,「可惜逃掉了黎生。」

而黃金滿手底下的士兵,正收拾著滿地的屍骸。駐守長山驛的交趾兵跑了一多半,落在廣源蠻軍手上的不論死活則都給砍了腦袋夏利,又從交趾軍營中救出了六十多名擄掠而來的女子,還有一堆沒能帶走的財物。

一戰又是近四百斬首,不說朝廷發給的賞賜必然豐厚,就是能殺一下一直壓在他們頭上的交趾人的氣焰,黃金滿手下的洞主蠻將們都是滿心歡喜。不過他們在蘇子元面前倒不敢流露出半點自滿的模樣。

黃金滿在廣源州一眾的洞主蠻帥中算得上是穩重的一個。要不然也不會劉永跑出去大搶特搶,而他還約束著自己的部眾,不讓他們出去分一杯羹。一開始黃金滿的部眾們,私下裏都有人說他膽小如鼠,聽說了宋軍已經抵達桂州就嚇得如同受了驚的兔子,鑽在洞裏不肯出來——從桂州到邕州千里之遙,宋軍哪裏會來得這麼快!

可當他們在蘇子元和何繕兩人確認了劉永全軍覆沒的消息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劉紀家一千多戰士,被八百官軍殺得乾乾淨淨,就只換回了對面的四條性命。面對如此驍勇之師,有關牆護著還能勉強自保,要是撤退的時候,給吊在身後,那可就只有全軍覆沒一條路了。

對官軍的畏懼存在心中,一群洞主將斬獲的首級都獻了上來,討好的簇擁在蘇子元身邊。

蘇子元眯起眼睛看着頭顱堆起的幾座小丘,滿意的點着頭,「洞主的忠勇,本官是看到了。必然將此戰報與韓轉運,書呈桂州和朝廷。爾等且等著賞賜好了,天子絕不會吝惜。」

「小人既然已經歸順朝廷,正要贖了過往的罪孽,哪裏敢不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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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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