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逆旅徐行雪未休(六)

第38章逆旅徐行雪未休(六)

【新年第二更,俺不會嫌紅包多的。】

只是看着種建中的表情,韓岡心中有了點不好的感覺:「該不會是雄武軍吧?」

種建中哈哈贊道:「玉昆果然才智過人。」

這個『果然』可不好。韓岡臉色雖沒什麼變化,腦仁子卻疼了起來。想不到郭逵竟然要擢遷雄武軍節度留後。

秦州的軍額便是雄武軍,像韓岡的舉主吳衍,就是雄武軍節度判官。雖然本官與實職差遣無關——王韶的本官是太子中允,但趙頊連個兒子還沒有呢。吳衍的本官是大理寺丞,而他也不在大理寺上班——郭逵應該不會來秦州。

照理說是如此,可有個萬一呢?萬一郭逵轉任雄武軍節度留後是朝中給出的一個信號,那就讓人頭疼了。

郭逵有雄心,有才能,有威望,有地位,更有經驗。但他最大的問題,就是喜歡大權獨攬。在鄜延,種諤被他擠兌。若是他到了秦州,王韶還有站的地方嗎?要知道王韶與李師中、向寶兩人合不來,便是因為權力之爭。郭逵在關西在軍中的威望遠在李師中和向寶之上。他來秦州任職,開拓河湟的戰略應該還會繼續下去,但在那之前,王韶肯定會先被踢到一邊。

韓岡和種建中對視一眼,一齊苦笑,誰都別說誰了,一個郭逵就讓兩家頭疼得都要裂開來,運都倒在一個人身上。

「對了,」說到綏德城,韓岡便想起今天在路上遇見的山羊鬍子,以及從這位老稅吏口中所聽到的消息,「不知幾位聽沒聽說過,轉運司陳副使下令陝西全境稅卡加強稅檢,即便擁有官身,也不得私帶商貨過關。」

種詠和種建中聽后頓時陷入深思,陳繹的做法反常得讓他們難以置信,而種朴卻沒有考慮太多,直接搖頭道:「不可能吧,那要得罪多少人?陳副使什麼時候有這個膽子了?」

「說是因為提供給綏德城的錢糧不足,必須要加強徵收。」韓岡將陳繹的理由平平實實的說出口,等著種家三人的反應。

砰的一聲響,種朴當先拍案而起,雙目圓瞪,怒髮衝冠。他厲聲叫道:「他竟敢這麼說?!」

「竟有此事?!」種詠也一樣吃驚,再次重複追問著,「可是確有其事?!」

「小侄區區一個從九品,編排轉運副使作甚!?」韓岡反問道。他是秦州官員,鄜延路的問題根本與他無關,陳繹的小動作也擾不到秦鳳去,他相信這一點種詠能想得明白。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路明陰陰的在旁插了一句,儘力表現自己的存在。

種建中狠狠地一錘桌子,「這是驅虎吞狼之計!」

陳繹的用意,不但種建中想得通透,連種詠和種朴都看得明白。不外乎煽動人心來干擾綏德。即便他的命令最終被阻止,也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為綏德城提供足夠的錢糧。

種建中又憤憤不平的繼續說道:「難怪陳繹下令不得在環州、慶州這些緣邊軍州發放青苗貸,還說要留常平倉物,準備緩急支用,原來是為了演得更像一點。」

「王相公豈能容得了他?!」路明立刻問道。

韓岡為他解惑:「陳繹正是為了堵王相公的嘴才這麼做的。」

陳繹越是用常平倉為借口不肯散財散物,越是用錢糧不足為理由停止發放青苗貸,便越是顯得他加強徵稅的正確性,也更理直氣壯地去卡綏德城的脖子。

而且他用綏德虛耗錢糧為借口,停止發放青苗貸,又要留用本該用於青苗貸放貸業務的常平倉儲備,等於是用王安石的左手打他的右手——頒佈青苗法的是王安石,倡導綏德戰略的也是王安石——也許可以讓王安石找不到任何處辦他的借口。

陳繹算是把世情人心算到了極點,不愧是長於刑名的官員。若是在提點刑獄衙門,他的表現肯定要比轉運司要強。韓岡很佩服陳繹,而王安石就不一定了,任何計策都有個適用的範圍,若是以力破之,直接辦了陳繹,那是什麼謀算都沒有用。

空氣凝重,幾人默默地坐着,氣氛沉凝的彷彿是在為人守靈。種家叔侄三人都是緊皺眉頭,韓岡和路明都擠出同樣的表情陪着他們,也就劉仲武,看起來顯得很輕鬆。

「算了……算了……不提這些煩心事了。」種建中照空甩了甩手,似是要將束縛著自己,使得自己難以施展的絆索全數掃開。要想對付陳繹,除非朝堂上有人出手,憑着他們幾個,什麼辦法也沒有。「對了!玉昆,你猜小弟今天還碰到了誰?」

「沒頭沒腦,我怎麼可能知道。」韓岡看着就他和種建中在說話,其他幾人都在便聽便喝,便拿起酒壺站起來,給每人都倒了一杯。

「是游景叔!」

「你遇到游景叔了?」韓岡放下酒壺,坐了下來。種建中的話,讓他有些遺憾自己走得慢了些。

游師雄游景叔算是韓岡和種建中的師兄了,在張載的諸多弟子中,游師雄的才能也是出類拔萃的一個。以經義大道論,橫渠門下,以藍田呂氏兄弟——呂大臨、呂大鈞、呂大忠——三人為最,而以兵事論,則是以游師雄為首。

種建中年紀尚幼,但將門子弟在兵學上的才能也不容小覷。至於韓岡,留給眾同學的印象,卻是箭術還不錯,但刻苦過了頭的書獃子一個。誰想到他如今已經被薦為官身,現在正要入京遞上家狀?

不過游師雄並不只是長於兵事,文學一樣出色,早早的便考上了進士,是治平二年的龍飛榜出身【注1】,讓張載的一眾弟子甚為羨慕。而在張載的弟子中,藍田呂氏兄弟里的呂大忠、呂大鈞皆是進士及第。呂大忠中進士比張載還早,呂大鈞則與張載同科,即便這樣,他們依然敬張載如師長。

游師雄如今在,名望在外,張載的弟子們當然都是佩服不已。尤其是種建中和韓岡這樣偏向兵事的弟子,更是如此。

「上次聽說游景叔時,他應是在儀州任司戶參軍,現在到了京兆,是調還是升?」

「什麼升、調?」種建中搖了搖頭,「他是武功人【今陝西武功縣】。今次是到轉運司述職,順便返鄉省親的。」

「人走了沒有?」韓岡急着追問。

對於如游師雄這般才能地位皆高的師兄,韓岡自然很有興趣結交一番。後世講究四大鐵,此時也講究著同鄉、同年、同門,與同為橫渠弟子的同門兄弟拉好關係,自己的根基也便會更加穩固。

「今天清早便回儀州了,就在道邊匆匆說了幾句。」種建中有些遺憾,游師雄進士中得早,跟他和韓岡這樣的小師弟只有幾面之緣,沒能深交,今次巧遇,卻又是一敘而別,「說起來,游景叔已歷三考,磨勘也過了,大概明年便要轉任。若是調出關西,再見可就難了。」

種詠一起嘆了口氣,他年紀即長,亦久歷世情,對此感觸更深。此時便是如此,見面難,再見更難。道左一別,再聽聞時,也許已是陰陽重隔。

韓岡卻是笑着,洒然道:「何必做小兒女態!酒在杯中,人在眼前。與其長嘆,不如醉飲!」

「說得好!」種朴拍手笑道。

韓岡幾句,豪爽無比,正合種朴脾氣。他站起來舉杯邀約,眾人便轟然和應,一番痛飲,賓主盡歡。

種建中與韓岡同學兩年,關係只是平平。但今夜偶遇,一番相談,只覺得與韓岡意氣相投,人物風采為生平僅見。酒後席散,種建中和種朴便硬拉着韓岡去秉燭夜談。

直至次日清晨,談天說地了一夜的韓岡,方被種建中兄弟倆給送了出來。韓岡的才學見識皆是一流,縱然無法像當日對王厚那般借勢縱論,使人五體投地,但已經足以讓種家二子深感敬服。

回到自己院中,三間廂房的房門都是大開着,無論劉仲武還是路明皆不在房中。李小六這時已經起來,韓岡走進房門,吩咐一聲,他便端來了梳洗用具。

拿着滾熱的手巾擦著臉,韓岡順手指了指隔鄰,問道:「劉官人和路學究呢?」

李小六回道:「劉官人一大早去馬廄照看他的馬去了,好像蹄子磨得厲害。路學究則牽着他的騾子出去了,不知是要做什麼。」

韓岡隨口應了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

路明的騾子本是昨日那位倒運的胖蜀商的,還附帶着一駝價值不菲的貨物,路明從邠州帶來的土產別看多,卻賣不上價,邠州的名產只有一個——就是田家泥人,一對能值十貫有餘。除此之外,並沒值錢的東西。要不然,路明的那頭老騾子的背上,貨物也不會堆成一座山。

而從蜀商那裏弄來的貨物,只看包裹外形,就能確定是蜀地特產的綢緞。蜀錦貴重,即便是最便宜的絹羅,也至少值得三四十貫。只是如今關西稅卡森嚴,韓岡又答應帶他一起上京,騾子不可能跟得上驛馬的速度,乾脆全賣出去換成盤纏。對於路明的想法,韓岡很清楚。

劉仲武的馬蹄子,韓岡則沒興趣。他心中只在奇怪一件事,他預計中應該到的人,怎麼還沒消息?

韓岡正想着,這時房門被敲響,李小六過去打開門,一名驛卒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雙手遞上一張名帖,道:「外面有個老員外要求見兩位韓、劉兩位官人。」

韓岡接過名帖,便微微一笑,喃喃念了一句:「終於來了。」抬頭對李小六道,「快去把劉官人請來。」

李小六應了聲便要出去,轉身前順勢瞥了一下名帖封面,上面端端正正的寫着一排小字,其中字體較大的四字,便是——

浦城章俞。

注1:龍飛榜:新皇帝登基后第一次開科取士,便稱為龍飛榜。宋英宗趙曙登基后第一次開科,就是在治平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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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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