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卻慚橫刀問戎昭(五)

第十章卻慚橫刀問戎昭(五)

【晚上酒席喝多了。將下午寫好的一章發出來,晚上的一更沒辦法了。】

讓自己兄弟去送折可適,從城門口轉回來的種建中的臉色,讓每一位迎面過來的巡城甲騎都心驚膽戰的閃到路邊,給他讓出道來。

等種建中目不斜視的打馬而過,又是一個個扭頭回望,竊竊私語的議論著,在鄜延軍佔據夏州城中,究竟是誰惹到了這位衙內?

種建中胸中有一團火在燃燒。折可適臨別時的幾句話,讓他心頭充溢着莫名而來的怒意。

並不是種建中想要這麼做,對於坐視徐禧的愚行,他一直是持反對意見的。但種諤的決定不容動搖,而且鄜延軍中屬於種家一系的將校,基本上都對徐禧,以及跟着徐禧一起鬧騰的京營禁軍厭煩透頂。

——他們要找死,就讓他們去好了。

抱有這樣的想法,才是夏州城中將領們的主流。

如果說之前折可適釣魚論是事實的話,也是徐禧等人自願跳下水,而不是種諤將他們穿到魚鈎上的。

而且說釣魚也過分了點,沒人能將手握密詔、身後又有執政支持的徐禧當成魚餌。只不過是冷眼看着他帶着一眾想立功的京營禁軍去尋死,不加理會罷了。自家的叔父也只是想從其中求取好處。

徐禧已經說服兩府。宰相王珪稱病。呂惠卿即將拜相。

一條條傳言從京城傳來,使得徐禧一時間擁有了獨斷之權。種建中更明白,這些傳聞,也是讓他叔父下定決心,推了最後一把。

種諤打算坐視徐禧自取敗亡,他不打算與徐禧一起送死,但他絕不會白白浪費這個機會。當西賊出手的時候,也是他們將弱點暴露出來的時候。

如果一切能按照種諤的計劃,這一次的伐夏之役,依然有着翻盤的機會,甚至更進一步攻下興靈也不是不可能。

但種建中沒有半點信心。他可不敢確定,自家叔父反敗為勝的計劃肯定能夠實現。

之前叔父料錯了天子,原本能打西夏一個出其不意,讓其國中部族分崩離析的大好良機,卻給莫名其妙的理由廢掉了。

嵬名氏和梁氏以及幾大部族,由此利用僥倖得來的一線生機,整合內部,凝聚人心,同時加快堅壁清野的速度。靈州之敗豈止是因為失察之故?若是當時不收兵,徑直攻向靈州,不用打就有人獻城了,就連糧草也能就地徵收。

當時五叔沒想到皇帝會不顧軍心強令收兵,現在萬一再一次判斷錯誤,種子正的名聲,可是已經損失不起了。

而且當消息傳到韓岡那裏,以他的經驗和眼力,不可能看不住自家叔父的私心,到時候,能有幾成把握讓韓岡不站出來說話?

韓岡立身之正,在軍中是有名的。無論是之前反對速攻興靈,還是之後反對逼迫自家叔父撤軍,都證明他從不看人情面,只會就事論事。

在州衙門前下馬後的種建中,腳步又沉重了許多。同為張載弟子,交情又頗深,他實在不願看到種家與韓岡反目。

回到衙后的偏廳中,種朴正埋首在地圖上,拿着根新近流傳開來的炭筆點點劃劃。

種建中進門后,向他打了個招呼:「十七哥。」

種朴從地圖上抬起頭,回望了一眼,「送了折七回來了?」

「嗯。」種建中意興闌珊,沒什麼心情說話,在角落裏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見到種建中的模樣,種朴丟下地圖和紙筆,走過來:「是不是折七說了什麼?」

「嗯,說五叔這一回是釣魚呢。」

「挺會打比方的嘛……」種朴笑了一聲,在種建中身邊坐下,「這不是折克行會說的話。」

「我知道這不是折七替他老子傳話。」種建中沉着臉,嘆息道,「但既然他都能看得出來,當也瞞不過其他明眼人。」

種朴盯住種建中看了好一陣,最後一聲嘆,「我說十九你啊,書讀得多,那是好事。可心思也跟着多了,這就不是好事了。想得太多,就容易瞻前顧後,多謀無斷。」他敲了敲座椅扶手,「既然已經成了定局,現在就該儘力將事情做漂亮了,而不是在這裏嘆氣啊!」

「曲珍和高永能哪一個都不會甘心跟着徐禧一條路走到黑……」

進駐鹽州的官軍,大部分是京營——幾名來自開封的將領一直都想立功,但始終沒有機會,所以這一次鬧騰得最凶便是他們——但還有一小部分是西軍,以補充缺口。徐禧點人時,刻意排除了種家的勢力,大概是不想讓種家一系的將領立功。但曲端和高永能兩人又不是傻子,徐禧認為這是對他們的獎賞,可在曲端高永能那邊,恐怕都想哭的心都有了。

種建中問種朴:「五叔的計劃當真能成嗎?」

種朴的眼瞳中只有堅毅:「事情能不能辦成,是做出來的,不是計算出來的。與其在這裏想東想西,還不如想想怎麼才能將事情做好。」

種建中出去了。

種朴又回到擺放地圖的桌邊。桌上的這份地圖,有西夏、有橫山、有遼人的西京道,連河東一部分都包括在內。

遼人的動向事關天下大局,擺開的架勢似乎是準備從河北開刀,但實際上,往西邊來也不是可能。對於遼人,不能不將他們的威脅考慮進來。

但種諤,他知道種建中有個名字沒說出來——韓岡。

韓岡出任河東路經略使,這個任命意味着什麼,只消回去查一查就知道了。看看能在危急之時出守邊疆的都是什麼人?

范仲淹、韓琦、龐籍……掛着宰執的名頭,出典要郡的例子不勝枚舉。韓在戰時被派來鎮守河東的臣子,加一個參知政事、或是樞密副使銜都在情理之中,郭逵正是如此。韓岡能在此時出鎮河東,即便他受限於年資進不了兩府,但基本上已經可以算是宰執一級的人物了。

種朴最擔心的就是韓岡。

之前靈州之敗已經證明了韓岡有着不下於郭逵的戰略眼光。眼下自家父親想要成事,就不能讓人驚擾了徐禧的美夢。

但韓岡一旦得知此事,就絕對會這麼做。種朴相信以韓岡的為人和品性,不會坐視數萬甲士為敵所乘。

自家父親對徐禧的態度是坐視,不論徐禧有什麼動作,只要他還沒有出事,就必須讓他一切照常。可要是韓岡插足進來,情況就難說了。若是不能順利的歸罪徐禧,種家可就危險了。

……………………

「甘涼一時間是奪不回來了。」

當宋人以重兵進駐涼州的消息傳來,興慶府攻城,重又陷入了陰雲之中。就是因為靈州之役而信心十足的仁多保忠也不由一陣哀嘆。

從眼下傳來的消息中看,秦鳳、熙河兩路的宋軍已經將重心放在了甘涼之地上。

王中正甚至還派兵在葫蘆河河口修寨。一旦葫蘆河河口成為宋軍的控制區,黃河岸邊的應理城【今寧夏中衛】也將保不住多久。當應理城成為宋軍的據點,通向甘涼的道路便就全給宋軍封死了,應理上游的黃河河段,再也不屬於大夏。

王中正的用心不難理解。弦高犒師的故事,梁乙埋也曾聽說過。因為弦高的緣故,秦軍偷襲鄭國不成,不得不撤軍,為了回國後有個交待,同時也是因為賊不空手,就將路上的滑國給滅了。

王中正眼下轉向河西的甘涼一線,便是為了能有個交代。而他這麼做的結果,就是徹底的斷絕了西夏短時間內收復甘涼的可能,除非能下定決定放棄銀夏。

但這個決心是沒有人敢下的。

甘涼雖然重要,但畢竟不是大白高國的命脈所在。丟了甘涼還好說,但失了銀夏,糧賦財稅都要減半。。同時只剩興靈一地,那樣的大白高國只有滅亡一途。就算僥倖贏了靈州之役,大夏也只剩苟延殘喘的氣力。

銀夏之地,能生財濟國用的惟有鹽州,青白池鹽是不遜於宋國解鹽的上等精鹽,價格又便宜,最多時,青白池鹽佔到了陝西食鹽用量的三成之多。多少年來,橫山深處的小道上,來來往往的儘是私鹽販子。

但鹽只能生財,糧食才是一切。而銀夏之地的糧食主產地只在無定河兩岸,更確切點就是銀州至夏州的那一段。

如果宋人毀掉了鹽州、石州,不過是一時沒錢,鹽田還是在那裏,終歸能恢復。但若是宋人奪了銀州、夏州,少了銀夏的存糧供給,又沒了橫山蕃部的支援,以興靈為起點的糧草轉運,甚至無法支持國中大軍抵達橫山腳下。

必須要贏!

就算使盡手段,也要使動遼國正式動起刀兵。不論如何都得想方設法,將盤踞在銀州、夏州的宋人給趕出來。

梁乙埋下定了決心。

七月末的興慶府已經漸漸由酷暑轉為秋涼,迎面而來的風中也少了幾分夏天時的燥熱。

梁乙埋不,忽然停下腳步,彎腰從地上拾起了一片半黃半綠、形似手掌的落葉。

「相公?」親兵隊正疑惑的問著。

梁乙埋小心的將葉子收進袖中,抬頭注視着宮中依然濃綠的一株株梧桐樹,意有所指:「秋天到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宰執天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宰執天下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章卻慚橫刀問戎昭(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