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天外法旨 雲上真身(中)

第三十三章 天外法旨 雲上真身(中)

追逃雙方的距離本就不過數十里,對於步虛強者來說,也就是幾句話的功夫。

陸雅、小九一停下來,便給人追了個首尾相及,

當然,他們也看到了那具金甲神人,可既然是人多勢眾,哪會在意?而且,看樣子正是給攔住了不是嗎?

追兵趕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了金甲神人話音的尾巴,這時才有人反應過來:

哦,原來是一夥兒的。

有人也注意到了金甲神人的身形模樣,明顯不是正常生靈,便提醒了一聲:

「小心,是哪個玄門中人召出的力士之流。」

「那就速戰速決。」

一語既出,修士中就分出一半的人數,自然結陣,取出了幾乎同樣的圓石狀法器。其上凹凸不平,多有穿孔,風過時嗚嗚有聲,幾個圓石發出的聲浪匯合在一起,極似海潮拍岸之音。

果然是海崖宗。

陸雅分心旁顧,注意到後方一浪高過一浪的潮聲。海崖宗最有名的,就是其宗門內獨樹一幟的合擊之術,便如東海之潮水,往來奔復,浪逐天高。

幾位步虛強者結陣,就是長生真人也能給困住,也因此在東海之畔頗有名聲,在天地大劫期間,更是如魚得水,甚至是開始擴張地盤。

陸雅知道事態危急,但看到身前高逾丈尋的金甲神人,心中莫名就是安定,也是福至心靈,根本不管後面漸急的浪濤之音,只向那金甲神人躬身禮敬,並道一聲:

「領法旨。」

話音方落,當空霹靂再響,金甲神人化為一道金光,直投過來,落在她腕上,化為一道深入肌理的符紋烙印。

與之同時,一道完全無法用正常語言轉譯的奇妙咒文,在心頭流過,就像是天人秘授的訣要,莫名沁入心底,激起全身氣血高速運轉。

陸雅身上猛然一激,全身毛孔都隨之打開,精氣驟然宣洩,幾至半數空無。

此時她實是連身子都顧不得轉回來,便在那咒文的刺激下,往身側海面上一指:

「力士何在!」

猶自寒煙未盡的東海之上,轟然掀起數丈高的巨浪,貨真價實的浪潮之音,當即就將海崖宗的聲勢徹底壓過。

那邊正欲激發陣勢的修士駭然扭頭,便見那巨浪之中,分明有一個模糊的玄甲巨人,幾乎混同浪中,不見面目,只能依稀見到,其臂挽鎖鏈,眼透寒芒,直勾勾盯過來。

有警覺心較強的修士大聲示警:「小心!」

話音未落,玄甲巨人已經開始揮舞那粗若常人腰圍的鎖鏈,隨鏈條飛舞,寒煙流動成束,一圈圈擴開。

不等那邊修士辨認出,究竟是怎麼一個手段,便聽「咄」聲沉喝,玄甲巨人甩出鎖鏈,黑沉沉的長鏈彷彿沒有任何長度的限制,呼啦啦穿透海浪,轉眼就到了海灘之上,跨度怕不要超過百丈?

海崖宗的修士反應其實不慢,喝聲中也運轉陣勢,圓石法器上紛紛蕩漾出碧色波光,連成一片,激起浪花,轉眼覆蓋百丈方圓,如海面上的巨大漩渦,聲勢亦是不凡。

漩渦剛剛成形,鎖鏈就抽了過來。

當頭修士發出喝聲,要其他人隨之變陣,可話音剛剛出口,就發現不對勁兒。

他的指令和手上印訣變化,包括身上氣血運轉,莫名就脫了節,森森寒氣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滲透到他各處關節,再透入肺腑、竅穴。

不過是剎那間,寒氣冰封,將一眾人等都化為了雕塑。

此時,鎖鏈才抽到臉上。

嘩啦聲響,當頭修士整人給抽成了冰屑,黑的紅的白的冰碴漫天飛射,連他附近三人,都是一樣的下場。

間接促成這一切的陸雅也是怔了,她當然知道,造成這一幕的原因,實是「喚出」的玄甲力士導引海上寒煙過去,卻沒有想到,那寒煙竟然霸道至斯。

堂堂步虛強者,竟然頃刻之間,就給凍得透了!

一念未絕,海灘上連聲悶響,一眾追兵們,沒有飛天的還好,但凡是在天空中的,一個個就像是從天上擲下來的死豬,倒撞下來。他們也變得分外脆弱,在不那麼堅硬的沙灘上,就摔了個粉身碎骨,

此時此刻,陸雅二人後方大約數里區域,已經徹底成為寒冰地獄,到處都是碎裂的殘肢斷臂,當然無一例外,都是被冰封凍透,什麼血水體液,都無可流溢,只餘下扭曲塗畫的色彩,零落散佈。

看到這幕情形,小九不免驚愕:「你……」

陸雅心中悸動,絕不比小九來得遜色,偏在這時,還要做出智珠在握的模樣,勉強露出笑容:「這是帝君的威儀。」

一句話后,她也無以為繼。而此時,又有奇特的聲息響起來,

二人同時扭頭去看,不知何時,剛剛金甲神人所立之地,竟然莫名開啟了一圈幽暗的裂隙,正有鳥兒拍翅的聲音從裂隙中傳出,由遠而近,轉眼有灰暗的顏色從中撲出來,前沖了數丈,倏然定下。

流風四溢,撲面微冷。

小九的瞳孔放大,此時呈現在她眼前的,竟然是一副古怪到極點的車駕。

其主體是一具雙輪輦車,上引華蓋,垂下纓絡,周遭雲氣飛流,但最醒目的,當然是前面兩頭怪鳥,其體態修長,烏喙朱冠,六翼單足,形體結構大異於此界尋常生靈。

不管是天法靈宗的弟子,還是後來拜的師傅,都把辨識靈禽異獸作為最根本的基礎能力,小九在這方面的知識還是非常紮實的。

但凡是曾經出現在真界的生靈,她都有相關的知識記憶,此時也不例外。

「三途鳥!」

這種九幽冥獄特有的鬼鳥靈禽,三雙翅膀,一對可飛天,一對可入地,一對可通幽,故曰「三途」。既然現形,整副車駕的名稱也就呼之欲出了:

司冥巡輦!

這不正是當年上清宗巡視九幽,封召冥靈的儀仗信物嗎?

另一邊,陸雅長吁口氣,伸手挽起小九的臂彎,半是邀請,半是強迫,請人上車。

小九憶得「上清宗」名號,心裏莫名就有幾分親切,也沒有怎麼推拒。

待上了車,華蓋之上,立即有層層灰氣垂下,織紗落帳,將車內車外分隔開來。車中光線一下子暗了,但一側燈台上,有青光如大珠,放出光華,照亮其間。

隨即,車身微震,三途鳥的振翅聲起,車駕卻並不走空中,而是直接遁入海灘之下,盡展其「遁地」之能。

車駕內的空間其實不大,也就是幾人身形纖細,才勉強塞得下,但也有些局促起來。

沈雅很自然地屈膝半跪下去,藉著光線,將小五、典典以及葉池安頓在座上,也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在小九看來,正如侍婢一般。

小九可不會這般做賤自己,雖不會上座和葉池等爭搶位置,但還是盤腿坐下,調整一下姿勢,使自己更為舒適。再看沈雅半晌,才問道:

「那個帝君,就是小五的師兄,他……認識我?」

「九娘子……」陸雅刻意將稱呼變得更近,「奴家是後來才隨侍帝君的,又因種種緣故,聚少離多,可既然聽五娘子說起過此事,自然不會錯。司冥巡輦日行七萬里,夜遊九萬里,再算上短暫借道九幽冥獄的虛空穿梭,由此至洗玉湖,也不過月余時光,到時自然盡知。」

「真去洗玉湖?」

小九藏在袖中的手指快速掐動,以此與外間暗隨的靈物「保鏢」聯繫,確認依然跟得很緊,司冥巡輦也沒有隔絕二者聯繫后,先暗鬆口氣,可視線投到葉池身上,便又皺眉:

「阿池還要調養就醫……」

陸雅搖頭道:「這位葉姑娘是半山島的高徒吧,奴家雖不通劍術,卻也知道,劍修一旦傷及劍胎,最是麻煩,尋常醫師絕難救治,當然,她師門應該有方子,可從此地到半山島,就算有司冥巡輦代步,兩個月的時間總要花的……」

稍頓,她又道:「九娘子還不知道吧,你身邊這位……」

陸雅不敢直呼其名,只以目示意:「若論世間精於劍者,敢與之相提並論的也沒幾個,待她老人家醒過來,自然有最好的調養方子;而據我所知,帝君的劍道造詣也是非凡,不論如何,都絕不會耽擱葉姑娘的傷勢。而時間則要縮減一半,何樂而不為?」

正說着,車中陡然發聲,如弦震,如蟬鳴,卻是劍吟。

陸雅、小九都是吃驚,車廂才有多大,轉眼就看到源頭所在。

那是一團煙氣,從車頂雲蓋垂流而下,雖只方寸之間,然而抖盪如波濤,突峰如高閣,縹緲不定,隱現無序,彷彿是虛無之物,可劍吟聲卻是綿綿不絕。

與之相呼應,葉池的呼吸變得悠長細密,臉上血色重現,明顯狀態更佳。

小九一時做聲不得,陸雅則在怔愣半晌后,以後加額:

「帝君保佑……現在不用一個月了。」

「哪有這麼容易!」

陸雅絕對聽不到的億萬里虛空之外,余慈搖頭嘆息。

他沒有溫養劍胎的經驗,不過類似的信息,在里絕不少見。

劍胎之所存,實是一件時時打造磨鍊的劍胚,相對玄門金丹,要更為精純,但也失之剛硬,缺乏陰陽變化的韌度。

受損的話,輕些還好,可以在隨後修鍊中重新打磨掉傷痕,可一旦遭遇重創,尤其是出現結構性的傷損,問題就嚴重了。

這樣的「養傷」,其實等於是一次「重煉」。

很不幸,葉池目前就類似於這麼一個狀態,甚至還要更加複雜。

因為干擾、破壞她劍胎的,其實是昊典的誅神刺劍意,也是真實之域級別的衝擊和震蕩。

就算昊典劍意純化,沒有半分破綻縫隙,可一來不管那樣,都絕不是葉池的水準所能承受的;二來劍意再怎麼屏蔽衝擊的直接傷害,可那種「痕迹」仍然留下來,就像隔山打牛,勁力傳導。兩相結合,使本命劍器破碎,葉池的劍胎肯定是受到了結構性的傷害。

重塑劍胎,當務之急就是要排除誅神刺、真實之域衝擊的干擾,將此傷害的機理徹底洞悉、消解。這對此界任何一位地仙級別的大能,都可稱為是不小的挑戰。

可余慈卻有先天的優勢。

無論是從葉繽處得來的半山蜃樓劍意、論劍軒真傳的、源出昊典的誅神刺,他或是精通,或是了解;真實之域的衝擊,他更是直接的製造者,沒有誰能比他更了解裏面的變化始末。

他當機立斷,先以半山蜃樓的同源劍意共鳴穩住葉池根基,使傷勢不再惡化,再細做打算。

相隔億萬里,余慈使劍意化形,長存不滅,竟然沒有感覺到什麼特別困難之處,空間的距離徹底給忽略了。

其實目前星力覆蓋範圍不斷萎縮,遠不是剛剛與羅剎鬼王隔空交戰的全盛時期。

只不過,陸雅手腕上那枚黃巾力士所化符紋,就是最好的傳導介質。

而且,最可細究處,並非來自於「距離」或「介質」,而在於「思路」本身。

余慈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是在思考沒錯,可思考的根基不是「腦袋」,至少不完全是,也不在神魂肉身的任何部位,而是莫名地分出一枝,落在縹緲無端的奇特層次:

真實之域。

不久之前,這裏以他自身的生死存滅法則為根基,借用蕊珠宮的動靜法則真意,再拿昊典的誅神刺劍意為支撐,搭建起了一個神主級別,可以名為「紫微帝御」的「高台」,將他托舉到了相應的層次。

如今高台拆解,各歸其位,他的層級也自然回落。可「紫微帝御」的層次和感覺,依然在他的記憶中,烙下永難磨滅的痕迹。

某種意義上,痕迹就是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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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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