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假不分 稟性難移(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假不分 稟性難移(下)

對面的回應倒是輕描淡寫,可幽煌半點兒也輕鬆不起來。

因為他知道對面,也就是他的大兄,飛魂城主幽燦的現狀。

上一劫末,正是上清宗與魔門交戰,如火如荼之時,北地動亂,洗玉盟各宗都被捲入。

當時的飛魂城,雖然貴為天階宗門之一,其實實力比之四明宗還遜了一籌,至少,在四明宗的鎮宗地仙未在大劫中殞滅之前,是這樣。

別的不說,只看大劫之後,丟了地仙的四明宗,依舊能穩穩頂住上清宗破滅后的空缺,便可見一斑。

飛魂城之所以跨入天階,大半是因為洗玉盟的平衡需要,佔了四明宗的名額。

當時的情況,是天地大劫與魔劫並起,儼然就是今日的翻版。且蓄積了三千多年的負面力量一朝爆發,甚至要更為激烈。

大劫之中,喪失了「勘天定元」權利的飛魂城,本來超過十人的劫法宗師「儲備」,直接就給打了個對摺,實力大損。

在此情況下,一貫走「厚積薄發」路子的幽燦,認為自己必須拿出城主的擔當,果斷強渡四九重劫,逆勢而上,一舉成就地仙尊位。

幽燦的選擇是正確的,雖然大劫之下,城中的劫法宗師戰力折損了六成還多,但因為他及時成就地仙,使得飛魂城的地位不降反升,一舉擺脫了「平衡者」的帽子,徹底夯實了飛魂城的根基。

然而,強渡四九重劫,打破修行節奏,勢必要付出代價。

幽燦為了提高渡劫的成功率,動用了巫門的「禁術」,也是冒了絕大風險,從「水世界」中,牽引了巫神所化的「靈水」,化入本人巫體之內,藉助巫神法力神通,這才一舉功成。

從渡劫的過程看,幽燦的選擇是正確的,否則怕是早就殞身在劫雷之下。

可問題在於,動用「巫神靈水」,在巫門法統中,等於是從祖宗身上挖肉以自肥,相應的就要受到嚴重的反噬。

尋常的巫門中人叛出,還要受到「巫毒」的折磨,幽燦這種做法,承受的比巫毒厲害了何止千百倍?

幽燦原本以為,成就地仙尊位之後,有大把的機會,將這份反噬壓制住,但他最終失算了。

因為,所謂的「反噬」,是曰「同化」……也可稱之為「合道」!

古巫九變,以成真界,架構了一整套天地法則體系,某種意義上講,整個真界,都相當於巫神的「自辟天地」,雖說之後失控,但在天人九法的層面,巫神完全可以代表大半個「天意」。

幽燦汲取「巫神靈水」,是看重了巫神的「意志靈性」,本義是想在天人相搏的時候,借一把力。

哪知成功之後,這一道「靈性」,磨滅不得,甚至在失了巫神的烙印之後,自然轉化到「天心」那一邊,一下子打翻了平衡,使幽燦在天人相搏之時,落盡下風,被狠拽向「合道」的深淵。

若單純是合道也還罷了,幽燦不是沒有奮力一搏的勇氣。

問題是,九劫以來,「巫神靈水」與「水世界」相融,又受真界法則體系變動影響,早已經異化,所謂的「合道」,連「道」都偏了,合出的儘是四不像的玩意兒。

據幽煌的了解,此時的幽燦,已經是面目全非,甚至都不能稱之為人,受兩邊天地排斥,只能生存在水世界與真界這一片交匯地帶。

真界他去不得,去了便等於是「侵入」的妖魔,等著天打雷劈,或被天地法則意志湮滅靈智;

「水世界」也呆不得,呆久了便會被巫神靈水徹底化掉。

幽燦到這裏來,是保護自己,但同時也等於是進入了不見天日的牢獄。

幽煌想來,也為自家大兄慨嘆。

這種情況下,巫胎根本就是必然的選擇。

幽燦正是要通過這種方式,借「胎迷」之障,隔絕「反噬」;借「巫胎」血脈,承載力量,重新開始。

是的,轉生的從來就不是什麼巫神,而是幽燦!

在他們兄弟倆最初的計劃中,湖祭是一定要舉行的,湖祭之時,幽燦的靈識可以混入加持靈光之中,與巫胎緊密聯繫,為轉生做最後的定位。

可是……幽煌又嘆了口氣。

正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樣,他們一來是沒料到夏夫人的本事,能夠在飛魂城壓過幽煌,佔據主位,也就有了相應耐性,根本不準備「母憑子貴」,一直拖到此界大變局之時,才有了突破;

二來則是沒料到,夏夫人身懷「巫胎」之事,竟然弄得盡人皆知。掀起了如此巨大的波瀾。

這種情形下,就算湖祭上的靈識聯繫成功,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十月懷胎總還是要的;轉世化生、破除胎迷,也是必要的流程,這一過程自然是越快越好、越隱秘越好。

可如今,已經做了上百年的精密計劃,等於是泡了湯。

幽煌將湖上發生的事情提了:

「大兄,如今這形勢,強自為之,恐怕……」

「確實麻煩。」

幽燦的意念清晰,源頭卻十分隱晦,藉著複雜特殊的環境,便是地仙大能,也無法捕捉到。

至於幽煌,在接觸到幽燦之後,便將感應範圍一再收縮,意念只在最微小的範圍內波動,將交流的主動權,完全交給了對方。

這種模式,無疑是最為安全的。

相較之下,比面臨的困局要安全千百倍。

幽燦的情緒倒是沉穩:「論劍軒可能是有所察覺,李伯才將蘇雙鶴第二元神驅趕至此,就像是在測驗……我冒險將其吞吃了,也算露了形跡,這幾日,確實招惹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幕後黑手是論劍軒?」

幽燦直接否決:「黑手?造化也是一代英傑,如此陰私之事不是他的作風。」

幽煌眉頭緊皺,不是論劍軒,情況反而更糟糕了。

一隻難測根底的黑手,某種意義上,要比龐然大物的論劍軒還要麻煩。

「大兄,為安全計,此事……」

「實在不成,就用備選的方案吧。」

「這……」

在計劃之出,為應對不測,兄弟倆兒自然早有替代預案,為的就是能夠在麻煩出現時,繞過夏夫人。

但說起這事兒,幽煌更是慚愧:「愚弟無能,不能再結巫胎……」

「地仙靈種,結胎哪有這麼容易,若不是『懷璞抱玉』,懷玉那邊也做不成。」

幽燦依舊沉穩:「那邊也算做得不錯,蘇啟哲的種,如今已經快臨產了吧。」

「……是。」

「不也是巫胎嗎?用那個就是了。可以徹底繞開湖祭,用它做幌子,只要你設法將那女子轉移到湖底,我便可以尋機直接化生,然後韜光養晦,蟄伏數載,渡過虛弱時期。」

幽燦說得輕描淡寫,卻是把幽煌給說得愣了。

「血脈的問題……」

「剛剛不是說了嗎,日前冒險吞吃了蘇雙鶴第二元神,又收了他的寄託巫寶。此寶以蘇氏根本血脈煉製,否則堂堂大巫怎麼能用出玄門分神秘術?有了這個,便有了根基,最多回頭再多做一層,精鍊一番便是。」

幽燦的思路清晰明白:「待這邊成了氣候,可以再以『奪胎』之法,將懷玉那邊的取來,除了多一個環節,也沒有太多差異。」

「那女子叫葛秋娘,如今就在洗玉湖。可是大兄……」

幽煌很想說,血脈之事,向來是巫門根本,若只是用一個血脈煉製的巫寶做引子,未免失之輕率,可他的意念,再次被截斷。

「蘇雙鶴在湖底的佈置,我都看在眼裏。祭巫秘陣,汲取靈水,這是學我了,可惜有些法門,蘇氏一脈並不掌握,拿劍修獻祭,手段也太笨拙,慢了何止一步。要說鶴巫也是人傑,不想生死之間,昏聵至此……恰如我當年!」

幽煌沉默,聽着幽燦發出嘆息:

「趁現在還有餘裕,把事情做起來,成或不成,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否則真到最後關頭,我未必還能保持清明。」

「是。」

見兄長之意已決,幽煌不再多言。

臨別時,幽燦又提醒他:「小心懷玉,她不是被動等死之人,被逼得急了,應該也會有所動作,憑添變數。」

「她?」

幽燦那邊就傳來微諷的情緒:「找外援、投靠山、擺脫漩渦、拋夫棄子,生死之間,什麼做不出來?」

兩邊聯繫斷去,幽煌又在湖底妖國轉了一圈,也到蘇雙鶴第二元神的殞滅地看了看,並不擔心自家兄長的行蹤暴露。

在這片區域,全天下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幽燦更熟悉環境、能獲得更多的加持。在此地,幽煌的實力,絕對是真界最拔尖的那一級數。

然而可以想像,幽燦絕對不會在乎這種「實力」——受此反噬,原本應然渾然一體的不滅巫體,形神不諧,隱患處處,一個不慎,隨時可能重歸渾沌。

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誰會稀罕?

幽煌有些恍惚,以他的穩重謹慎,這次下來,其實是想勸說幽燦,暫時放棄這個節點,另尋機會。

但幽燦的決心,堅定不移。也許,正如其所說,在還有資本的時候,及早一搏,才是最應有的選擇吧!

至於對錯……倒是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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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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