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游萬仞 無光七劫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游萬仞 無光七劫

萬魔池上,血浪翻湧,魔物哀嚎。

特別是在懸空明月之下,升天光柱周圍,千千萬萬鬼影魔頭殊死拼殺,為的就是要爭搶那一個「超脫」的機會。

便在這混亂之域,卻有一片難得清凈之地,一干魔頭,都是遠遠避開。

正是此處,有層層靈光疊合,其中有個模糊人影,依稀就是黃泉夫人的形貌。

這就是黃泉夫人的靈樞,也就是「性靈樞機」之意,是余慈以玄元根本氣法的手段,心意成筆,描化出來的心象之屬。

當然,現在已經可以確認,這次的「描畫」,就是徹頭徹尾的套索和陷阱,是黃泉夫人給他設的一場騙局,讓他「頗為自得」地將這要命的寄生蟲,接入自家的核心重地,且很難再擺脫掉。

黃泉夫人的本源之力,就這靈樞之內。

可她所擁有的完整體系烙印,應該在「心象成形」的同時,已經進入余慈的認知層面。

就像巫神給真界生靈的烙印一樣。

巫神的法則烙印,雖已經搖搖欲墜,但至今還刻在每一個真界生靈心底。

所謂的烙印,就是他理解的根本法則,以及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來的真界法則體系,給予真界生靈無所不在的影響,特別是在認知層面。

余慈也是到了真人境界、見識漸廣之後,才知道域外星空的真實法則,和真界的法則頗有差異——至少在域外星空的自然環境下,永遠也不可能存在「真界」這樣橫跨億萬里星空,其形如碟,讓太陽繞着轉的虛空世界。

而從另一個角度看,巫神其實也是很厚道的。

至少他改易的法則,只要修士到了一定層次境界、見識豐富之後,就比較容易分辨出來——能不能改正,那是另一回事兒。

可黃泉夫人這邊,余慈可以確認,其堪稱完美的法則體系,肯定是建立在宇宙真實法則的基礎上。

這就很要命。

余慈現在對法則的認知,也是趨向於真實法則,而在完整性上,比之黃泉夫人又遠遠不如,整個就給「蓋」了。

正因為如此,他很難分辨清楚,現在自己對宇宙真實法則的理解,摻進了多少黃泉夫人的痕迹。

此外,巫神法則的現實基礎是真界,眼前羅剎鬼王就用破壞真界根基的決絕方式,徹底動搖了當年曲無劫都沒能斬破,或者說斬不下去的枷鎖。

必須承認,這是最有效的根除方式。

可是,將這個方法移植到黃泉夫人身上——難道讓他去毀掉整個宇宙嗎?

一念至此,余慈突然又有所悟。

他發現,把黃泉夫人和巫神對比,其實不太準確。

要說和黃泉夫人情況最相似的,分明就是……

元始魔主!

……這鬼東西!

余慈不能再從這個思路想下去了,否則得到的恐怕只有絕望而已。

換個思路,也許可以學陸沉?

像東華真君那樣,修鍊到極致巔峰,貫通天人九法,圓滿無礙,大概就像參羅利那的本源之力一般,有着極致的排外性,或可將黃泉夫人的「寄生」狀態破壞掉。

可真界五劫以來,只出了一個陸沉;域外數十劫以來,才有一個參羅利那。

余慈雖說是對自家的未來頗有信心,目前修鍊的方向也比較接近,可是緩不濟急,在此關鍵時刻,讓黃泉夫人留在自家核心之地,誰能忍?

那麼,更現實一點兒的主意……

從目前的資源來看,他最大的依仗,也就是太霄神庭反而是萬萬不行的。

對於黃泉夫人來講,一個開放、且又不是那麼完美的法則體系,簡直就是珍饈佳肴,又像是不設防的院落,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留下難以清除的印記。

余慈已經開始擔心,他受黃泉夫人「寄生」的這段時間,是否已經將相關印記傳染了過去。

若上清三十六天,變成七祭五柱體系那般,讓黃泉夫人竊居主位,他就真是百死莫贖了。

暫時壓下這份擔心,余慈再次變化思路。

那麼……平等天?

如果不理會黃泉夫人本源之力,極有可能破壞平衡的後果,強行將她請上承啟天,也是可能的。

血獄鬼府畢竟是一個「不可理解」之地,蕪雜的元素摻合在一起,讓余慈根本沒辦法梳理與黃泉夫人相關的信息。

如果將她「請」上平等天,在一個特定的範圍里進行觀察,也許會發現更多有益的線索,或者,更有效地進行區分,也是有可能……

唔,等等!

似乎,還真的可以。

在平等珠化入之後,他的平等天,既有法則體繫上的平衡性和兼容性,又借鑒了西方佛國緣覺法界的特質,此時余慈想到的就是緣覺法界。

余慈將「平等」視為「天人作用」的公正;而西方佛國「一切唯心」的理論基礎,則將其視為「佛性」的平等。

這個理論內涵外延太複雜了,余慈僅從平等珠上體會,大概理解為人之先天真種子,無有差異,都可以取得圓滿正覺。

在這個基礎上,緣覺法界的存在,其實就是不承認「先天真種子」的差異性,至少,是不承認「外道」之間的差異性。

平等珠一出,人的靈昧特質就給模糊掉了。

所以,才能破法奪寶,無往不利。

這麼推論下來,在緣覺法界之中,所有「外道」的修行,不管是百人、千人、萬人,都是從那唯一的一個點出發,以這個點為圓心畫圓。

不管這個圓畫得有多大,都是在一個封閉的體系裏。

就算這個體系包容了整個宇宙,三千世界,窮盡了所有的可能,達到了無上圓滿,體系內的存在,也不可能從這裏面跳出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涅槃。

也就是進入佛國的根本體系之中。

這一點,與余慈的認知是有很大差異的,不過,二者並非不能結合。

余慈的「平等」,可以給予黃泉夫人法則充分的空間,足夠的內涵外延。

緣覺法界的「平等」,卻是劃了一個更形而上的圈子,任你在裏面折騰就是了,不至於和體系外的混淆。

這真是絕妙,而又讓人心悸的手段。

緣覺法界並沒有法則上限定什麼,卻是從「心」里扣上枷鎖。

怪不得當年劍仙要西征,這簡直就是對劍仙等主修靈昧之人最大的禁錮!

可這時候,余慈卻要慶幸世上有這樣一種獨特的手段,且能夠為他所用。

也許這樣,還無法將黃泉夫人從體內心中清除,卻能夠把她儘可能地「隔絕」開來。

思路敞開了……

余慈一時靈光迭出。

還有,像羅剎鬼王、無量虛空神主、甚至是參羅利那的本源之力,都可以塞到這個體系裏去嘛!

看看他們會與黃泉夫人怎麼個反應法,這也是很有研究價值的。

現在時間已經很緊迫了,後面的天劫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來,余慈想到就做——反正不會更糟糕了。

此刻,余慈再不理會可能造成的動蕩,一念升舉。

嗯,黃泉夫人的特質,該怎麼描述呢?

沉吟片刻,余慈冷澀一笑,對着萬魔池中的靈光人影拱拱手:

「心游萬仞,洋洋大觀何足似;神寄一枝,鬱郁寒林澗底開。請升座!」

剎那間,萬魔池血海之上,凍結的靈樞化光成虹,穿透天域,直趨而上。

虹彩中,人影若隱若現,似乎對余慈莞爾一笑。

余慈冷眼以對,看着黃泉夫人的氣機滲入平等天。

已經重新聚合化形的平等珠早在那裏等著,燈火似的十方慈光佛烙印,就在珠身下方燃燒。

黃泉夫人本源之力一到,便給攝入平等珠的核心,也是瞬間激發出緣覺法界的特質,形成了一個封閉的體系環境。

平等天上,像是有一層透明的光膜,從平等珠蔓延出來,轉瞬周覆天域。

余慈心神隨之而動,羅剎鬼王、無量虛空神主管他去死,但本能就極是反感這一變化的《上真九霄飛仙劍經》真意烙印,還有萬萬不能有失的太玄魔母本源之力,都要給攝出來。

等這一切做完,余慈卻是發現,平等天竟然還「容」得下。

有十方慈光佛的烙印在,心煉法火不熄,平等珠質性不改,完整的緣覺法界不可能再現世間,這就有了一個外在的約束力量。

在體系環境覆蓋了整個平等天之後,又開始迅速回縮,最終還原成那一顆拳頭大小的雲氣珠子,此後就漲縮不定,可不管再怎麼膨脹,也沒有再超過平等天一半以上的區域。

《上真九霄飛仙劍經》真意烙印,還有太玄魔母本源之力,又有了存身之處。

雖然從「份量」上講,依託於平等珠,還有十方慈光佛烙印,把羅剎鬼王、無量虛空神主的本源之力吞掉后,黃泉夫人這邊佔據了平等天三分之二以上的元素,絕對是不平衡的。

但平等天依舊穩固——和余慈設想的最好情況完全一致。

由此看出來,這樣的平等天,本質上還以他的認知為本,關涉天人之妙,顯化靈昧的特質、體系的包容。

可以把每一個本源之力,都算是一個獨立的體系。

緣覺法界,是將多個體系整合成一個。

而余慈的平等天,卻是多個體系的聯合結構,可能相互作用,也可以互不干擾。

這麼說的話,在法理上,此時的平等天,就和它在余慈心內虛空的位置一樣,無限趨近於大羅天,或者,更近於天地宇宙的真實狀態……

一念至此,就像是觸碰到了什麼機關,余慈腦中忽地一片恍惚。

隱隱約約,有道韻鳴響,悠然悅耳;又有許多圖景如流水般沖刷而過,連綿不斷。

如此奇妙狀態也不知維持多久,突然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中間某處有了「斷裂」,使余慈猛然警醒,睜開眼睛。

此時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他已經盤膝坐地,手結印訣,整個人彷彿是從一個完全虛化的狀態中,剛剛復原過來,等了足有一息時間,才感受到自家的重量。

念頭微動,之前的狀態信息,就如潮水般層涌過來。

余慈剎那間又出了一身冷汗。

只因為他剛發現,就是那瞬息之間,他莫名是就觸碰到了「合道」的邊緣。

應該是平等天的法理結構趨近大羅,映照真實之故,使他的心神驀地與天地宇宙同化。

如果不是他對真實法則的理解還有欠缺,導致出離了狀態,再往前「跨一步」,恐怕就要當場追尋葛祖而去了。

玄門之法,取象先天,到了一定層次境界,「合道」的威脅確實在不斷加大。

像他這種掌握「萬古雲霄」無上神通的,更是高危人群。

余慈之前境界還低,形神境界與認知並不配套,沒有達到觸發的條件。

可如今他連過天劫,更消化了十方慈光佛宏誓大願的偉力,境界層層提升,對這種事,已經不能等閑視之了。

當然,「合道」的狀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只要最後能出離,獲得的好處,將是不可估量。

余慈剛剛好像在「合道」狀態中呆了很久,其實恐怕連一眨眼的功夫也沒有。

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找到了一處在真實法則理解上的謬誤,並以真文道韻洗鍊形神,真正夯實了迅速提升的境界,而且還有更多隱性的好處,等着他去挖掘。

余慈的思路變得愈發清晰,由此也確認,到目前為止,他對黃泉夫人、對平等天的安排是正確的,這幫助他進一步下定了決心。

他的感應也愈發敏銳,他已經感覺到,萬魔池的「劫數」近了,那必定會是一場巨大的衝擊。

其實怎麼讓萬魔池渡劫,余慈也只是有一個大概的思路。

原因很簡單,天魔有劫數嗎?

顯然沒有。

有靈昧才有劫數,之前是余慈的心象投影於太霄神庭、照神銅鑒等物之上,統馭氣機,化生靈明,才使得天劫降下。

可在萬魔池中,心象進去可以,但要強行統馭氣機,什麼都能給腐蝕了。

這一情況,就註定了萬魔池的劫數,必須是「與眾不同」。

如果他的感覺沒錯,那個粗略的計劃也還靠譜的話,在太霄神庭核心之地渡劫,已經不適合了。

他要有一個更超然的環境。

還有,此時太霄神庭的元氣流轉有些古怪,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沛穩定。

余慈擔心後力不繼,也要去處理一番。

他走出勾陳帝御真身所在宮殿,念動處,也出了太霄神庭核心區域的這一片星空。

太霄神庭核心區本身的範圍並不大,只在幾個關鍵區域,有虛空神通加持,另闢天地,正常來看,更像是群山包圍之下的深谷,似乎取「虛懷若谷」之意。

余慈沒去后聖帝御處查看,有地仙遺蛻坐鎮,幾乎沒有出問題的可能。

事實上,直到現在,精粹的天地元氣仍在源源不斷地注入,只是像在中間分流開岔了。

余慈對太霄神庭核心區的掌控,自然是到位的,只要願意,毫微之事,也能見得。

不過天劫輪戰,余慈最初以心象映入上清體系之中,等於是手把手帶着太霄神庭渡劫,巨大體系能否生出「靈昧」,倒在其次,主要還是與真界法則體系相通,使上清體系的覆蓋範圍進一步擴大。

但或許是上清列祖列宗護佑,結果還真是出乎意外地好。

天劫過後,太霄神庭還真有了那麼一點渾渾沌沌的意識,只可惜,相對於龐大的體系結構,未免太過脆弱,也不是那麼完整。

為此,擔心對太霄神庭的初生意識造成不必要的衝擊,也為了加以鍛煉,余慈刻意保持距離,除非必要,不再主動發號施令,而是以觀察、指導,並接受反饋為主。

當然,余慈還有更進一步的想法,此時也正在穩步推進之中。

種種因素作用之下,他的掌控範圍,就只限於「四御」等關鍵區域、環節,對外圍的感應比較模糊,還是親眼看看比較保險。

出了核心之地,在谷中宮舍亭園中沒走幾步,迎面就碰見匆匆而行的小五。

小姑娘是奉命在這裏守護的,也憑藉「五嶽真形圖」的神通,幫助梳理地脈,調整心內虛空和太霄神庭的元氣聯繫。

問她倒是正對口。

不過,余慈還是先問起隨小五一起,進來心內虛空的小九、役靈老祖等人的情況,尤其是精神狀態方面,本來也沒指望小五能說得太清楚,卻沒想到,小姑娘倒是愈發地有心了,口齒清晰地說了一圈,從役靈老祖、小九到董剡、吳景等人,竟是無有遺漏。

余慈大是讚歎,揉揉她的小腦袋以示鼓勵。

小五笑眯眯地,也有些得意,哪知余慈隨後問就起元氣走向之事,笑臉就是一滯,分明帶着點兒心虛。

「那個……是點點啦。」

「啊?」

「我梳理地脈的時候,發現這裏好像更適合她,影鬼師兄就讓我搬出來。可現在……我在控制,不過很難啊,所以想給師兄你提個醒兒。」

余慈再看小五,果然是元靈所化,其本體應還在那邊調控、鎮壓。

是昊典啊。

他明白小五為難在哪兒了。

毫無疑問,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兒。

這位從永淪之地脫身出來的女劍仙,一直受制於劍意修持和境界不協調,發揮不出全部戰力,就算偶有爆發,事後就是多年沉睡。

今日她對太霄神庭的精純元氣有反應,並強勢吸收,正是開始迅速恢復的表徵。

而且,太霄神庭絕對是有供給能力的。

只不過,現在這個時機,挑得不太好……

那位所需的元氣的份量實在太恐怖了,從目前來看,她轉化的效率雖高,但純化的要求更高,粗略估算一下,至少是三位地仙大能的供給量。

就算後土帝御之位,有地仙遺蛻調理,吞吐真界、水世界元氣,也是驚人,但還要支應在外作戰的勾陳帝御法相,還有給余慈渡劫施以支持,幾面一分,就只是勉強保平而已。

萬一再有個變數,還真叫麻煩。

由此也可以看出,影鬼剛剛自告奮勇,去攔截極祖和碧水府尊,當真是立了大功啊。

唔,這莫非就是將功折罪?

正想着,天空虛影閃過,正是影鬼高速飛來。

余慈雖然很想諷刺一句,不過想想他短時間內,就打發了一個地仙大能,還有極祖那等巔峰強者的投影,不得不贊一聲:

「幹得漂亮!」

余慈正豎大拇指,卻看影鬼神情很是微妙,眼睛更是直勾勾看過來。

「你……你也不錯。」

「咦?」

影鬼的失態也就是那一瞬間,很快就皺起眉頭;「你不好好渡劫,幹什麼去?」

旁邊小五則是舉手,將眼下情況說了。

昊典那邊,還是影鬼讓小五轉移過來的,卻沒想到變化如劇烈。

事態一旦衝突,好事也能變成壞事。

影鬼想說什麼,又忍下,點頭道:「你不用管,繼續專心渡劫吧,這事兒我處理,外面有什麼變化,我也給你擋着。」

「……」

余慈愣了愣神兒,然後恍然大悟:

對了,今兒是太陽半途掉下去了!

這話當然不能說出口,他也不再說什麼,多看了影鬼好幾眼,這才離開。

他已經習慣信任影鬼了。對影鬼的態度,也沒有多想,現在他的腦子裏,已經被渡劫的事情填滿了。

見余慈身形化為虛無,躍空而去,影鬼卻是糾結了半晌,才下定決心:

「小五。」

「啊?」

「昊典那邊先停著,還是放回你自辟天地里去。現在渡劫的事兒大過天,萬萬不能出了岔子。」

影鬼就是小五的主心骨,對他的指令,小五自然是服從的。、

不過,這件事兒還真不能魯莽去做:

「怎麼停?」

現在是昊典元氣轉化的關鍵時段,強行中止的話,昊典可能會受到損傷,動手的人也可能會被反激的劍意重創。

正是騎虎難下。

「等等,我找個節點。」

面對這種情形,也只有影鬼這樣的行家裏手,才能尋到轉換的關鍵時機而不至於傷到人。

領着小五到昊典目前所在的位置,這裏正是一處地脈流轉的節點,也是小五千挑萬選,才定下的地方。本來是希望把影響降到最低,卻不曾想,吳典的狀態竟是這麼好……

影鬼到了節點之前,又遲疑了下,只能他才明白,現在昊典的狀態是多麼難得,這要是成功了,轉眼就是一個絕頂戰力。而錯失了這個機會,日後可能要花十倍的時間,才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可是……

他抬起頭,看山谷之上,同樣懸照生明的月輪,轉瞬就下了決心。

現在余慈那小王八蛋優先!

他上前一步,準備仔細察看昊典的狀態。

然而第一眼看過去,心裏就發了毛!

昊典的身體……分明在長大。

此時她身着的小巧衣裝已經撐不下來,更因為些許的阻礙之力,直接被劍氣絞成碎片,頃刻間,已是通體無遮。

這也還罷了,真正的問題是:

昊典的眼睛,分明是睜著的,此時正映着中天明月,清亮有神。

下一刻,或許是感應到影鬼的注目,她偏轉視線。

影鬼先是大喜,卻忽地醒悟一事,猛地轉身,就要遁走。

而就在此刻,昊典周身元氣的汲取速度,驟然間猛增了十倍,有那麼萬分之一息的時間,甚至已經逾過了太霄神庭的供應極限。

以至於億萬裏外,勾陳帝御的法相,都剎那轉虛,近乎透明。

神魔交戰的陣線,也是猛地后挫,之前因上清**神光等因素取得的勝勢,轉眼就給抹平。

不管此界中人會因這剎那間的變故,做何反應。

此刻,悶頭遁離的影鬼分明感覺到,有冷徹的寒意透過來,那是昊典的視線。

「等等。」

或許是聲音太平淡了吧,影鬼只當沒聽到,速度還不降反增,身形已經虛化,眼看要到安全地帶。

然而下一刻,肩膀微沉,竟是被人按著,前沖的勢頭一下子抹消乾淨,動彈不得。

「挺邪性的呀。」

一語方落,纖長而又細白如玉的手掌,就從他前胸透出來……

然後縮回去,又透出來……

小五在捂嘴抽涼氣,影鬼則是跑不動,只能苦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純粹就是拿他的煙氣法體擺弄著玩兒,傷是傷不到,可總覺得彆扭不是?

如此反覆插胸三五遍,大概是後面那位覺得膩了,終於換了個方向:

「找件衣物給我。」

「衣服?女人就是麻煩。」

影鬼知道跑不掉,也就放開了,這些年來已經習慣成自然的彆扭脾氣,順勢就爆出來,諷刺一句后,就命令小五:

「給她拿件預備的……」

話剛出口,就知道自己說了傻話,現在的昊典,哪還穿得下女童時候的衣服?

「衣服、衣服……啊,等等。」

卻不曾想,小五這回辦事挺麻利,還真的很快找出一件,顛顛地送過來:

「這是師兄存在我這兒的,挺好看呢。」

影鬼聽後面差不多了,這才回頭。

入目的,確實是那明麗秀雅,卻總在唇角帶着驕傲笑容的面孔。

這位便長大了,也是身姿玲瓏,比影鬼矮了一頭都多,外袍披在身上,很是寬大,可她卻是不緊不慢地捲起大袖,扎束得當,從容自在。

倒是影鬼,不知該用什麼方式來招呼。

最終開口的,還是昊典:「你!」

「怎麼着?」

「這月亮……」

果然,昊典這女人,看着極情於劍,對其他萬事萬物都不縈於心,可只要想知道的,總能一下擊中核心,而且,她又是當事人,應該更知其中的重要意義。

「這事兒你肯定比我清楚……」

「再清楚也沒那傢伙清楚。唔,他去哪兒了?」

眼下余慈的氣機縹緲,若有若無,難定方向。

影鬼還真擔心昊典性子起來,忙道:「別打擾他,現在是關鍵時候,能不能更進一步……你幹什麼去?」

「散心。」

昊典乾脆得很,知道現在不便打擾余慈,就穿着那極不合身的道袍,往外行去。

影鬼沒有再阻攔,看她的背影,眼神複雜。

而那位走了幾步,轉過身來,明眸投注在影鬼臉上,又伸手指指他,最終沒有說話,只是燦然一笑,倏乎虛化,消失無蹤。

虛空中似有劍吟流散,餘音裊裊。

余慈還真沒關注後面發生了什麼,他一步跨出,已經出了太霄神庭,回到承啟天,都沒有和這裏的趙相山等人多說兩句,想了想,還覺得不合適,再次移轉,又到了萬古雲霄所化道境之中。

這是由他和太霄神庭的氣機混化而成的夢幻天地,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多方牽繫,又不是真正掛靠於何處,正合他心中所想。

此時天地元氣的注入,出現了瞬間的停滯,但很快就正常下來,並恢復了全盛狀態。

暗贊一聲影鬼辦事得力,余慈也暫時不去想昊典的情況。

在道境中徜徉片刻,沒有去仙真往來的道境殿堂,而來到一處高入雲端的山峰之上,靜靜盤坐下來,在心中整理渡劫的步驟。

不管怎麼渡劫,第一條都要洗鍊。

萬魔池中污濁的雜質太多,不可解的信息太多,真正核心的東西反而淹沒掉,這樣強渡天劫,後果只會是一地雞毛。

以余慈現在的境界,解析、提煉已經不算特別困難,其實也是在一直進行中。

道兵的產出,各種信息的梳理,對萬魔池的利用,比當年在東華山時,強出何止百倍?

星辰天、平等天渡劫之後,這個速度又有急劇增長。

當然,現在他肯定沒有仔細體會的時間,只是要一個「水落石出」罷了。

血海之上,漸漸生成漩渦……哦,對了,還有參羅利那!

對此時萬魔池中,最不穩定的因素,余慈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把它送上平等天。

由於其強烈的排它性,請是請不上去的,那就……扔上去好了!

黃泉夫人那邊,正好接着。

此時的真界,千千萬萬的修士都注意到,本是懸照中天的明月之外,忽有陰影蔓生,並以驚人的速度擴張開來,幾乎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彷彿就是陰天了,漫天星辰消失不見。

隨後,天空就漸轉為暗紅顏色,映得月光都透著妖異的紅暈。

又渡劫?這又是什麼劫數?

對淵虛天君沒完沒了的劫數,人們也是無言以對。而此時,也沒有人能深入感應,就是有強者按捺不住好奇心,以意念切入,也不免心神動搖,魔念暗生。

毫無疑問,這是魔劫,難道是參羅利那?

又或者是哪個天魔大能,也同時看上了淵虛天君這個可口的獵物?

天裂谷方向,參羅利那先是困惑,然後就是悚然。

這一刻,它生出感應。

劫數的到來,打開了某個一直密封的「門戶」,使得參羅利那的感應得以形成共鳴。

那是它已經失聯數百年之久的本源之力,是它用在本命分身之上的核心。

作為域外的霸主級人物,參羅利那還是有決斷的,當它確認了本源之力的方向,實是來自於那一輪明月之後,也就是淵虛天君的「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發念,要那邊的本源之力自毀。

可是,被動感應好說,主動激發,又哪有這麼容易?

終究還是隔了數層,本源之力處,根本沒有反應。

不過這時候,恰逢壓力越過了臨界點……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就在這關鍵時候,真界大日的結構調整已經完成,參羅利那本體終於解放。

天裂谷中,血光沖霄。

參羅利那拔起身來,十七長足同時伸縮,發出「卡卡」的怪響,直接響在人們心底,懾人魂魄。

為何破神蠱有十七隻長足?

最準確的解釋是:這是九的倍數減一,對應的是就是天人九法。

十七長足,各有「分工」,一則以污,一則以毀,破壞一切法則、

唯一有缺限的是,是毀不了「太虛」之法——誰也毀不了,元始魔主也一樣。

故而絲毫不損其威。

當參羅利那真身顯形,天地都要讓出一頭地。

沒有任何宣告,當參羅利那龐大丑陋的身軀,駕着血光,從天裂谷中升起的時候,血光如刀,遙空斬落。

本來化入月光的上清**神光,也為之所污,法力頓失。

而月光映照下的上清體系,也是被血光一斬而開。

任何一個體系,其特質都是其系統性、完整性,而非其堅固性,從沒當盾牌用的。

血光勢如破竹,目標不是明月,不是余慈,不是勾陳帝御法相,而是已經遠去萬里開外的天域梭。

血光刀芒半途就已經斬破虛空,直接跨越萬里長途,追斬天域梭之尾。

梭中,喬天尊早生感應,當即出手攔截。

他現在也算是淵虛天君的外道神明,在體系覆蓋下,自有加持,而此時這份加持也不再是可有可無。

便見地脈如龍,轟然拔起。

這不是形容,而是雄渾地氣,確實是多角突峰,輾轉化形,化為一條長有百丈的戊土之龍,張牙舞爪,迎著血光刀芒而去。

然而,刀芒過處,龍爪分離,龍頭掉落,濃郁地氣剎那被污,化為灰黑沉霧,灑落下去。

血光突進,去勢微挫,卻依舊凌厲。

喬天尊手結符印,再拔地氣,布下守御神通,連天黃塵迷障架起,與血光刀芒碰撞、絞纏。

嘶聲尖嘯聲里,在層層煙塵寶氣中,血光終於挫消。

而天域中的喬天尊卻是全身微顫,臉上顏色莫名發暗,又轉明亮,如此連變十餘回,才算消停,整個人像是老了數十歲,隨後元氣傾注,祛死返生,才又回到平常狀態。

一擊之威,已至於此。

方回嘴裏發苦:

「無光七劫!」

這是堪與陸沉自創的「三元錘」相媲美的絕頂殺伐神通,且更重視生靈滅殺,也就是喬天尊道基深厚無比,換了方回去接,這一下就要伐去千載壽元,動搖道基,劫火自生。

一擊不中,參羅利那的複眼眨都沒眨一下,又是血光擊發,刀芒貫空。

方回都已經做好了拚命的打算,然而,這次血光卻是擦過了天域梭,跨空而去。

看那方向,方回臉色劇變。

此時,上清體系終於做出了更積極的反應。引導著上清**神光,層層壓制,使血光刀芒再也無法輕易跨越虛空,斬擊萬里開外。

然而,大部分刀芒雖遭到限制,還是有極微的一線血光,速度非但不減,反而越來越快,瞬間突破真界速度之極限,用另一種方式,強行撕裂虛空,嗡然作聲,隔空斬落,

數萬里開外,通天九曲,雲氣天河,蜿蜒而上,接入離塵山門。

程徽已經是第三次沿河而上,測試法陣結構。

他忽地感應到什麼,扭頭去看,只見天外一道細若髮絲的血光,就此飛落,就切入他剛剛走過不久的落雪瀑。

這一刻,天地間似乎頓了一下,以千計的符陣結構,同時發出崩潰的聲響。

隨即又淹沒在滯后片刻而來的恐怖呼嘯之中。

九曲天河,倏然斷流!

方回臉色鐵青,事實上,天域梭內離塵宗弟子,沒有一個臉色好看的。

就算沒有目睹血光斬落在何處,可從那個方向,直線延伸出去,無疑就是離塵宗山門所在!

不等他們再有反應,耳畔忽地灌入沉沉之聲,只是目標並不是他們:

「聽說淵虛天君重情重義,今日便讓本座見識一下如何?你我做個交易吧……」

話聲裏帶着蟬鳴似的尾音,非常陌生,可這一刻,所有聽到這聲音的人都不會認錯:

參羅利那!

不知道它要和淵虛天君做什麼交易,但如此態度,顯然是非常緊要之物。

片刻之後,天地間也有一個聲音迴響,對這個,很多離塵弟子就相當熟悉了。

那就是淵虛天君本人。

「無光魔主所指,是你的本源之力嗎?」

聲音轟傳天下,然而沒等絕大多數人回過神來,凌厲血光再起,依舊是前面那強橫霸道、斬破虛空的手段,依舊擦著天域梭飛過去,也是又一擊斬在「通天九曲」之上。

虛空天塹,只若等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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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更新萬字大章?節奏沒把握好,更得太遲,請諸位見諒。

也從這一章起,《問鏡》每次更新,都會在八千到一萬之間,具體字數,還是及早更新為標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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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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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游萬仞 無光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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