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釘頭七箭 星火長河

第二百零三章 釘頭七箭 星火長河

也許此時全天下的修士都在瞪大眼睛,想看看這位神秘的道人,究竟是哪個,但這裏面,肯定不包括參羅利那。

因為就在道人的面目變化之時,其腦後青蓮之上,清光入空,裊若水煙,蕩滌濁流,頃刻間便將「月輪」周邊污血顏色掃除一空。

很顯然,這是第一等的降魔神通,對參羅利那的血污魔氣,直有立竿見影之功。

如果只是這樣也還罷了,參羅利那雖然不屑於道人藏頭露尾的行徑,可有了極祖前車之鑒,也是做了充分的準備,這一手降魔神通還不放在他的眼中。

然而,正是在水煙入空之時,它直視了道人的雙眸,以它不毀不壞的心志修為,竟也莫名恍惚,那恢宏的道境仙宮,也彷彿在眼前擴展開來,將它包圍進去。

雲浮鶴飛,道韻悠悠。

參羅利那立時就想到了,淵虛天君最強大的無上神通之一:

萬古雲霄!

但,這是假的,類似於幻術。

參羅利那無比肯定,然而感覺之真實,讓它有些莫名其妙。

到它這個境界,只要明確了幻術,什麼幻境神通都毫無意義,識真破幻,等閑事耳。可是,這次感覺不一樣,雖然「感應」很微小,卻彷彿就發生在身上一般,真實不虛。

怎麼回事……

參羅利那被這感覺弄得有點迷,然而很快,它在其中,看到了另一個「參羅利那」。

它驟然明白過來:

本源之力,這是它本源之力傳遞過來的感覺!

也許是淵虛天君封鎖得嚴密,也許當下虛空環境過於惡劣,很多早已生成的信息,曲折變化,此時才傳遞到心中,讓它逐一明白過來:

這並不是當前發生的事,而是一段時間之前,自家「本源之力」的經歷。

當年在太霄神庭的那具本命分身,定是被淵虛天君和這道人打入道境之中

此間整個世界,都對它那本源之力,有着滿滿的惡意,天然就是勢不兩立,一旦栽入道境,本源之力就是燒蝕破敗,彷彿被扔進了強酸池中。還有那諸天仙真,道法雷霆如雨灑下,直把本源之力轟得湮滅無存。

只是那時的本源之力,表現出了絕不合時宜的強韌姿態,不管受到怎樣的傷害,最後都能恢復過來,也就遭來進一步的轟擊打壓。

毫無疑問,讓參羅利那看到這種情形,就是折辱。

而現在問題是,目前這情形繼續推衍開來,要比折辱的後果嚴重百倍。

一念既生,參羅利那便心叫一聲「不好」,此時是萬萬猶豫不得,天裂谷這邊魔意沖霄,漫天紅透,已經是不顧一切加力,隔着億萬里,要將道人打滅,以絕其後手。

可是,終究還是遲了。

它已經不可能阻擋道人的秘術。

事實上,道人讓它看,就是因為,秘術早已經準備好了!

參羅利那的心神似乎受了某種牽引,在道境中遊盪,不多時,它就看到,道境之中,某處寬敞地方,已設一壇,壇上以秘術抽絲,製成一幡。

幡上就有它形痕印記,都是在道境中崩滅、復生時所留。

壇下七位仙真呈天罡北斗站位,齊頌咒文,道境天地中,玄符秘文齊齊加持,隨仙真咒成,化為凌厲之真意。

「奪!」

如弩矢出匣,作為秘術支撐點的七位所謂「仙真」,真意化箭,連續七擊重擊在靈幡之上。

靈幡搖動,隨後竟是融解,化為陰柔淵沉之氣,破開道境,望空而來。

一旦出離,正好與盤空而轉的清光水煙相合,非但不相干擾,反而更加明透。

見到這幕情形,參羅利那再也忍不住咆哮起來:

「釘頭七箭書!」

所謂「釘頭七箭書」,在真界也可算是凶名昭著。

本是玄門變化巫門咒法而來,是一門極高深的禁劾詛咒之法,而且修為境界越高,威力越大,其實有傷天和,多有承負。

可是誰也不能否認,這確實是一個要人心懼神喪的致命手段。

參羅利那擔心本源之力落入大敵之手,不就是擔心此類變故嗎?

「可恨哪!」

不管參羅利那如何震怒,也都是遲了。

清光水煙刷下,全不着力,輕描淡寫地掃過中天之上,剛剛顯化未久的血眼。

這血眼是參羅利那「屠靈魔眼」所化,最是污濁凶暴,可是面對這彷彿隨時都會蒸發掉的水光,卻是木愣愣的全無反應。

參羅利那不是不想躲,而是這種咒殺之術,在發動之間,已經鎖死了氣機聯繫,更有咒法之秘奧,躲了也沒有意義!

當其時也,不管參羅利那再怎麼不甘,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水光切過「屠靈魔眼」,內蘊的咒殺之力,匯聚道境真文道韻之力,摻入此界混亂天域環境的雜氣,對它而言,就是能燒透靈魂的劇毒。

「屠靈魔眼」連半息時間都沒能堅持,直接就被洞穿,咒力順勢掩殺過去,億萬里的尺度,對咒殺之法來講,真的不算什麼。

天裂谷中,參羅利那厲嘯長嘯,震波所及,覆蓋一界的虛空黑潮都在抖盪,天裂谷東西兩岸,又是轟然坍塌了數千里長的一段。

可也在這一刻,參羅利那凶陋血紅的複眼閉緊,血流如河,傾泄到谷中去。

參羅利那十七長足,發出煩躁的「卡卡」異響,肉身上的傷損,很快就能恢復,然而「屠靈魔眼」這一個修持了數十劫,幾乎無往而不利的殺伐神通,就這樣給破掉了。

道人這一手運用得也極是狠辣,沒有用本源之力的本體,而只用了留在道境中的痕迹。

因為以參羅利那牢固的根基,就是想用本源之力咒殺,也要花費極漫長的時間,當前肯定是緩不濟急,而且,以參羅利那的強橫,也可能拼着受到更嚴重的創傷,趁氣機相接時,強行奪回。

事實上,參羅利那確實是想這麼乾的。

如果那一刻,顯然在道境中的,確實是本源之力本體,拼着重傷,它也要撕裂虛空,強衝過去。

可是,道人看似一記緩手,卻是絕了它的盤算,而且,非常「謹慎」地避過直接傷害參羅利那本體,而是選擇了破除「屠靈魔眼」這等神通法門。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神通被破,參羅利那再怎麼強橫,牽連之下,傷勢也要觸及根基。

這已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回過氣來的傷情了。

如果僅此而已,也還罷了,可問題在於,如今它大有「禍不單行」的架勢。

這邊重傷的雙眼還在修復,天域驟起雷音,強橫的氣機,瓢潑大雨般飛落,纏在它身上。

參羅利那現在雖是目不視物,卻能感覺到,空氣中強絕的靈壓。

那種天厭地棄的感覺,類似於天劫,可這時候,還有個屁的天劫,能推出這種變化的,只有一個:

蕭聖人!

這位八景宮之主,幾乎就是緊追着道人的咒殺,強行撇開了無量虛空神主的壓迫,以「金科玉律」無上神通,循着剛剛的傷勢破綻,強攻而下。

這是八景三十六天的天劫,同樣是含蘊著不可名狀的道韻之力,化為九天雷霆,轟然飛落。

沒有迸濺的火花,只有幽藍電光,一道接一道,穿刺下來。

每一道都全無散溢,就是盯着參羅利那的眼部傷勢,還有因為屠靈魔眼被破,損傷的根基,由此盡數壓入它的巨軀里去。

「可恨哪!」

這已經是參羅利那第二次類似的咆哮了,一時間,為了不使根基上的傷情擴大,參羅利那也不好硬頂着反擊,只能是硬生生受着,全力化解。

但出於心中的一份不甘,此時他還是強行睜開已經微癟的雙眼,只睜一線,要看那造成這一切的道人,究竟是哪個。

它應該算是最後知后覺的那一批了,但從另一個意義上講,它又是極少數,能夠說一聲「認識」的「故舊」。

……是他?

雷霆之下,只睜了一線的血眼,硬是再睜大半,連雷光電液滲進傷口,都顧不得了。

是的,多劫以前,它曾經親眼見過、戰過。

時光長河的沖刷,並沒有抹消這份記憶,反而隨着中天那位道人眉目氣度,益漸豐滿起來。

楊和子!

此時此刻,能夠一眼認出中天戰場中,那位道人身份的,真是少之又少。

可是,能一擊破掉參羅利那「屠靈魔眼」,這種神通法力,從古到今,真界之中也沒有幾個人具備。

嗯,能在淵虛天君的「明月」里住着,怎麼也要和上清宗有些關係吧……

順着這個思路,倒是有一部分人明白過來,且越是高門大戶,大宗門閥,反應越是迅捷。

上清各代地仙大能,這等神通法力,這等風標氣度,就是臨時拿資料……甚至不用大肆翻閱,就在當頭幾幅祖師畫像、留影裏面,找到答案。

「……楊和子?」

這一刻,諸天失聲。

無數對眼睛,盯着中天世界,在顯露法相的蕭聖人一畔,其實並不怎麼清晰、甚至還很微緲的身影,思路怎麼都對接不上。

足足過了數息,才陸陸續續地有了議論:

「楊和子……上清開派的楊祖師!」

「有傳言他合道而去了,原來又回了真界?」

「想來是感應到上清大劫,從域外趕回來。」

「等等,如此一提,難不成,這才是上清后聖……」

「啪!」

這一刻,真界四面不知有多少人擊掌:「有道理!」

「怪不得,怪不得!都被羅剎鬼王扒個底掉,還能再扳過來,淵虛天君把自家祖師藏得太嚴了……」

此時此刻,不少人都把眼神移到了羅剎鬼王處,楊祖一現身,豈不就等於是一個巴掌,扇到這位臉上?

縹緲如白煙的羅剎鬼王,才不會理會俗人的紛紛擾擾,只把意識切入特殊層面,笑吟吟地問道:

「道心雖在,我心不存,行屍走肉,說不定就是淵虛天君從哪兒找來的遺蛻……對他也能輸,無光,你可真大意啊。」

參羅利那的情緒像是厚重冰層之下,躁動的火山,現在封得嚴實,卻隨時可能噴發出來。

對羅剎鬼王的評價,它其實是持保留態度。

楊和子……怪不得,之前和淵虛天君對戰時,節奏總是被壓制,各種不順,原來是這個老對手。

你說他「我心不存」,我又算什麼?

這種話,參羅利那是不會明講的,沉默片刻,才森森然回了句:

「……你去試試?」

羅剎鬼王但笑不語。

就算這位「楊祖」,現在是一具行屍走肉,可淵虛天君也是能耐,接通了萬古雲霄,或許還有什麼真靈支撐,雖然肯定不耐久戰,可明顯還有一擊之力,甚至更多,她倒底有多傻,才會在這時候湊上去?

參羅利那也不再說話,恐怖的怒氣繼續在積蓄。

此時,真界各宗各派,倒是都鬆了一口氣,他們現在,可是全都指望着玄門體系能夠壓過魔劫,重洗乾坤,不管是上清、八景,都可以。

如此楊祖現身,和蕭聖人聯手,連破極祖、參羅利那兩大魔頭,這是佔了上風啊,形勢似乎有扭轉的勢頭。

至少也能安定人心不是?

顯然……不是的。

中天戰場之上,蕭聖人神色平靜,但心裏清楚明白。

楊祖的狀態,並非只有羅剎鬼王一個人看出來。

上善印、釘頭七箭書,連續兩擊,神妙無端,確實是給局勢帶來了正面影響。

尤其是極祖,硬是給了傷到了根本。

可參羅利那不是,屠靈魔眼被破,還遠遠沒有到永久傷損其根基的地步。

說到底,楊祖的兩擊,只是在爭取時間,讓蕭聖人得以在最優的情況下,去對付最具威脅的大敵:

無量虛空神主。

蕭聖人很清楚,無量虛空神主在魔染一界之後,一直沉在黑潮之中,做斬伐根基的活計。

到目前為止,八景三十六天也好,上清三十六天這好,這兩個體系核心,都是穩固的,可它們所依存的玄門體系不成,為了儘可能地護住真界法則體系,不至於徹底崩潰,不得不主動與無量虛空神主的魔染對接。

如今魔意四面滲透,不但有天魔、魔修助戰,也攪得一界人心亂離,持續下去,一旦失控,一界盡成魔國,無量虛空神主就是魔國之主。

放在以前,巫神法則烙印在時,這無異於殺雞取卵,

可眼下束縛將破,體系將毀,真界崩潰在即之時,正是一次刮地三尺的劫掠良機。

恐怕正是因為這個,無量虛空神主幾無顧忌。

能拿出這個計劃的,定是瘋子魔頭無疑……無量虛空神主這是怎麼了?

蕭聖人不知,他的判斷,與他人英雄所見略同。

也因為這個判斷,現在他的目標就是無量虛空神主,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決戰求勝。

可那位,在大勢洶湧,卻尚未定論之時,狡猾得很,任魔意共鳴,只居中央之位,似是同化其中,自有魔潮翻湧,直取中天,四面來攻,讓人搜檢不得。

蕭聖人已經用了最決絕之法,化外魔為內魔,自渡魔劫。

這是毫無疑問的險棋,但也只有深入體系之中,才有爭奪控制權的資格。

可就是這樣,依然無法徹底鎖定無量虛空神主的蹤跡,只能感覺到,他的魔意愈發純粹,持續長進。

現在的局面,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蕭聖人看上去威風八面,其實,玄門體系時時刻刻都被蠶食。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真界離散,天崩地裂,人心大勢趨亂,正是魔焰高熾之際。

逆勢而為,難上加難。

最後若被無量虛空神主順勢破攻,八景宮成了歷史,無量虛空神主也沒有掌控修補法則體系能耐,真界也要隨之而亡。

有看清局勢的,此時都是懼怒並起,更恨人心不堪用。

這是在給自己脖子上套絞索啊!

可又有什麼辦法?

人心大勢,道德之法,別管個體是多麼主觀的,聚沙成塔,百川歸海,到這個層面上,也已是客觀不移,不會因為任何旁的力量所左右了。

楊祖的現身,多少扭轉了一下局面,卻非是治本之策。

「真的徹底亂了。」

暗紅而灼熱的光芒下,幻榮夫人在感慨。

無量虛空神主的魔經感召,她也是感應到了,只是,且不說她現在已經在聖典上除名,不算魔門中人,就是依舊身在其中,魔門西支也是最不屑無量虛空神主的一支,這和她完全沒關係。

「可是……我為什麼要跟着這隻貓鑽來鑽去啊?」

雖然這不是一隻尋常的貓……

「幻術啊喵!」

聽前面的黑貓口吐人言,幻榮夫人也是啞然失笑,她名號中有一個幻字,在幻術自然是頗有一番造詣的。

不過,除非是羅剎鬼王那種程度的真幻妙法,你確認頭頂上正怒火萬丈的域外霸主,不會發現嗎?

「我們又不在天裂谷,我們是在血獄鬼府啊嗚。而且,是已經砸得稀巴爛的那邊。」

黑貓從一處完全坍塌,成了碎石堆的山崖上跳下,大大咧咧,滿不在乎。

幻榮夫人只能跟着,沒辦法,這位自稱「三娘子」的湛三宮主,依靠着和淵虛天君的關係,大咧咧以半個主人自居……雖然無論怎麼看,都是她在溜貓才對。

此時的血獄鬼府,明確地說,是無天焦獄和八苦陰獄,已經差不多沒了形狀。

特別是無天焦獄,三十六層的世界,足足被恐怖的大日墜落衝擊波,砸爛了十七層。

參羅利那顯然是要在真界有一番作為,所以擊墜大日之時,除了「切割」東西修行界的那部分力量之外,其餘的絕大部分衝擊,都由血獄鬼府消受,無天焦獄就是「九地」之中,最倒霉的那個。

八苦陰獄這回反倒有了緩衝,已經失陷的六層地域不說,再度損失的只有三層,可是,頂不住上面的大梵妖王,紅着眼殺進八苦陰獄之中,背水……不,背日一戰,硬是將前面十二層打穿,赤火妖炎和八苦寒潮對沖,兩邊是亂成一團。

當其時也,不管是無天焦獄,還是八苦陰獄,抬眼就能看到,當頭暗紅的「太陽」,佔了半個「天空」,像是一隻巨大的妖魔之眼,嘲弄地盯着這片混亂的世界。

因為其太過巨大,就算已在達成了相對平衡狀態,還是給人以隨時都要掉下來的感覺。

唯一讓人覺得慶幸的是,「太陽」上,溫度出奇地內斂,最外一層雖是氣態的,卻幾乎要凝成了薄薄的外殼,其上有無數的裂痕,裏面偶爾探出一根長長的枝條,甩出火瘟、刀蟻等等外道魔頭,在這片世界中捕獵,擴張領域。

幻榮夫和湛水澄兩人,不,一魔一貓,便在廢墟上徜徉。

幻榮夫人看湛水澄偶爾扒扒土,有時又鑽進地鏠深處,看得多了,就有些明白過來。

「你想佈陣?做什麼用?」

話才問出口,她忽地醒悟,一時啞然,末了無奈道:「三娘子,你這不太現實。」

「試試看嘍,看你這態度,什麼都不指望,那更好,成敗反正都無所謂,來,幫忙了啊嗚!」

暗日之下的動作,勉強算是小心翼翼的。

而中天明月之下,每位絕世強者的一舉一動,都在萬眾矚目之下,無論是坐鎮中天,迎戰四方的蕭聖人,還是出手一擊之後,便靜靜在明月之畔旁觀的楊祖,都是如此。

這個局面其實有些詭異,已經被混亂崩壞的局面,弄得焦頭爛額的各宗高層,此時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為什麼楊祖不出手?」

「其實可以替蕭聖人分擔羅剎鬼王的壓力啊。」

「這時候還存着門戶之見?」

「不至於吧,楊祖當年,記得與八景宮也頗有淵源來着。」

「我倒覺得,是為了給淵虛天君護法。你看,現在正是心魔大劫,兩次出手,都是因為這個……

世人紛紛議論之聲,只要是想聽,羅剎鬼王還是能聽到的。

就著這股勁兒,她正饒有興味兒地打量楊祖。

其實都是「老朋友」了,當年她初入真界,兩邊也沒少打過交道。

正因為如此,她仍堅持自己的判斷:

這位的狀態,肯定是不正常的。

就像現在,其眼中道境仙宮已經漸漸退去,空茫之意初現,但很快就有明月映於雙眸,重又充盈靈光。

不過,那是他本人的?

話又說回來,這明月之意,也是很有趣……

正想着,楊祖轉過視線,與她目光相對,片刻之後,才又移開。

嘖……越來越有趣了。要不要出一下手,探探底?

羅剎鬼王有些躍躍欲試,但想想極祖,再想想參羅利那,還有接下來的關鍵動作,還是算了……

她往雲中山的方向瞥了眼,不再理會楊祖,再次移位。

「原來是楊和子!」

極祖一直和淵虛天君沒什麼話好講,不過這時候,自信滿滿過去的參羅利那,直接被戳了雙眼,又被九天雷霆壓得抬不起頭。

剛剛結盟的「盟友」,落得這般模樣,極祖心情也是複雜。

再想想自家道基上,那抹之不去的「水痕」,便有一股躁鬱之氣,自心底而生,雖說很快又被他打滅,可他也覺得,自己需要仔細探一探淵虛天君的底牌了。

可這時候,淵虛天君那邊,倒是成了悶口葫蘆,且極祖能夠感覺到,對方攻擊的頻次明顯加快了。而且,多了一些變化,似在嘗試什麼。

余慈確實是在變化,但絕不是嘗試。

極祖是個好「塘心」……好參照,特別是在法則層面,天人九法,每一類都修鍊到了極致,近乎完美。雖然靈昧根基不同,可從他那邊,還是能找到極佳的範例,知己有無,返照虛實。

可是,單純的法則層面還不夠,單純一個極祖,不是完整的「範本」。

情緒意志層面,真實之域層面,涉及到諸多的變數,更是人人都有不同,單從極祖身上,怎麼都見不出「普遍性「的東西。

簡言之,余慈自認為,他現在的認知,還不夠深刻,不夠詳實。

可是,隨着楊祖在中天出手,既而在月畔「護法」,眼神所指,其實都是明月真意所向。

月光切入八景宮與無量虛空神主的戰線層面,也照在羅剎鬼王身上,同時兼顧參羅利那,還有上清、八景體系中所有的生靈。

等於是余慈又開啟了一個視角,而且,由於楊祖的特殊性,這個視角無疑是最深邃,最通透的。

此時,他的感覺又不同了。

余慈自從強渡心魔大劫起,一直在照映天地萬物,他由此知曉:

月光照水,可以知清濁;

水映月光,可以知圓缺。

但山石草木等無法反光之物,才是世間主流。

月光照映下去,不過生出亂影罷了,得不到明確的反饋。

當然,其實是有的,就是那些影子。只不過扭曲很大,需要無數個同或不同的事物合在一起,在一個較大的區域廣度上,才能得到相對正確的結果。

正如人在世間,孤獨一人、有小圈子、大圈子、世人知或不知,映照出來的形象是不同的,但相對來講,接觸的面兒越廣,對自我的認識,會越來越清晰。

這是道德之法的妙處,當年的劍修,便是以此為參照,認清自身。

這裏其中,也蘊含了「天人作用」的道理

但現在,余慈要把「觀照內外,區別你我」這個大目標先放一放了。

楊祖自中天明月中出來,就證明,時間,已經不多了。

而也正是楊祖的視角,使他在渡劫之時,發生了一點兒微妙的變化。

好像,這時候,又有一門新的神通生成。

小劫小神通,大劫大神通。

大概是余慈人間界、星辰天、平等天、萬魔池這麼一級級渡劫的緣故,前後相通,神通的生成,也是水到渠成,沒有特別明顯的徵兆,可是,中天明月所發,照透諸界的月光中,就多了一點兒什麼。

余慈心神微動,已大概知道其特質,心神與月光同化,當空懸照,直指極祖,照出了影子。

見其實,知其影,一也;

見其形,知其神,二也;

見其相,知其真,三也。

當然,以極祖之修為境界,不可能讓余慈照透的,他所見的,就是一個模糊的影子,莫以名狀。

可這樣,已經足夠了。

影子之中,蘊含着一些非常有用的信息。

這門神通,可曰「觀影」。

那就來吧!

余慈依舊是悶聲不哼,對着極祖,再次衝擊。

極祖不自覺皺起了眉頭,乍看去,余慈還是頂着「明光龜殼」,無所顧忌地出拳劈劍,結果也與之前差不多,對撞之下,總是不敵,被極祖無有瑕疵的法則衍化,以及雄渾無匹的巨力,一次次打發。

可是,傷不到人又有什麼用?

這段時間,極祖在余慈身上起碼試驗了上百種重手法,也嘗試着在情緒層面切入,但收效都是甚微。

而且,最近這幾次對沖,淵虛天君似乎有意地控制着神通法力的性質,其實也就等於是影響着法則走向。

拳力對撞,法則衍化之時,已經有兩回,不得不「經過」道基「水痕」之所在了。

「豎子!」

受「水痕」影響,對撞之時,相關法則衍化肯定會有窒礙,但以余慈目前的修為,還不到能撼動的地步。

可是每一次衍化,都經過這一部分,至少也是接近,不管把淵虛天君擊退多少回,都是轉瞬衝上。

這無關乎勇氣,只關乎精確的判斷和算計。

相較於前者,顯然還是這個,最讓極祖忌憚。

即使現在還算穩固,可接下來,誰也不知會有什麼變化。

唔……怎麼自己突然間束手束腳起來?

極祖靈覺敏銳,愈發覺得不得勁,正要做一番自檢調整,突然聽到之前只當啞巴的淵虛天君,猛地一聲吼:

「昊典!」

極祖心神劇震,偏在此時,淵虛天君又一記重拳轟擊過來。

心念電轉,極祖還是選擇了做好針對昊典的防護,雖然他並沒有感覺。

至於余慈的重拳,就算凍寂魔國攻伐之力受限,防禦什麼的,也是足夠了。

他首次沒有格擋余慈的拳鋒,即使這次的拳力,是前所未有地重!

凍寂魔國發出「喀喇喇」的怪響,極祖驀地驚覺,淵虛天君這次,根本是拿上清體系來撞的!

這等於是兩個體系的碰撞,而極祖修為再強,在凍寂魔國之上的造詣再深厚,和如今已經覆蓋一界的上清體系相比,也已經被拉開了差距!

而且,那有那懸照的明月,莫名就是照透虛空,在兩個體系扭曲碰撞的剎那,給淵虛天君「指引」出一條崎嶇的小徑。

幾個因素作用在一起,淵虛天君竟是瞬間貼身。

而此時,從他口裏又吐出兩個字:

「不在……」

昊典……不在!

極祖心口驟然一悶,但更讓他警覺的是,自家的心神不是已經鎮定下來,怎麼會上這麼拙劣的惡當?

也是在這當口,余慈的重拳,已經轟上了他的胸口。

拳力入體,瞬間就被極祖的護體罡力化消了七七八八,可就是這麼兩三成的份量,已經可以抵得過之前的全力一擊。

只是這樣也無所謂,兩邊碰撞,順勢又是法則衍化,比較圓滿程度,法則層面,就像是兩個高速旋轉的鐵輪,炸開點點火星。

在這個層面上,淵虛天君肯定不敵,但他這一擊把握得又是極度精準,使得法則衍化第一時間就經過了「水痕」所在。

雖沒有二度受傷,卻是在傷口上,被灑了把鹽。

極祖眼神寒透,便要藉著法則層面的勝勢,再度發力,便是打不破這層龜殼,也要讓淵虛天君灰頭土臉。

然而……

就是一輪法則衍化的比拼,從根本法則層面的太虛而至動靜、造化、陰陽、竄入生死、真幻、超拔,歸於靈昧,除了道德之法無以比較之外,徹底衍化一輪,淵虛天君竟然撐了下來。

然後開始第二輪,下一層次的衍化,而「水痕」所在,又經了一次衝擊。

極祖開始覺得有些變化了。

從根本法則往下層法則衍化,複雜程度超出何止百倍,但同樣的法則環節,勾連的節點,同樣多了百倍。

衝擊一旦生髮,就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如水擊輪葉,如珠走玉盤,一旦連起,再沒有休止之意。

「水痕」似乎在變化……

也在此刻,極祖對上了余慈的眼睛。

裏面沒有半分騙得人上當的戲謔之意,也沒有一拳得手的喜悅,只是明透發亮,然後,又一聲喝:

「上清!」

什麼?

「不滅!」

「……」

「英靈,永存!」

上清不滅,英靈永存!

極祖發現,他的視線幾乎陷進了余慈的眼睛裏。

他不明白,幾乎已經是嘶啞了嗓子的咆哮,熱血沖頭的情緒,可是那眼睛,為何又是如此冷澈明透?

也在此時,高空颳起了風。

這風來得好怪,極祖莫名覺得不好,但他也給余慈的作為激起了魔性,已經被明月神通攪和得不起作用的冰寂魔國,就是收納入懷,氣息卻是飆揚,沖開罡風雲氣,厲喝道:

「存滅由不得你!」

屬於最頂級強者的渾然氣魄爆發,余慈悶哼聲中,硬是被轟出百里開外。

極祖雙手盤抱,瞬間生出一道咆哮的冰龍風卷,連貫水天之間,對着余慈噬壓而去。

可是,便在這龍捲喧囂之時,有鐘聲響起。

那音色,不像是叩心鍾……

是華陽鍾。

是上清宗、華陽山、金頂之上的華陽鍾。

這個信息,明明白白地烙在極祖心頭,他心神一激,卻聽那鐘聲蒼涼悲壯,而在這洗玉湖上,點點火光,便隨鐘聲飄浮起來。

近處只有三五點,可是遠方、更遠方,似乎在整個北地三湖的範圍內,都燃起了這樣的火光,星火漫天,遠近貫通,匯成激流。

星火長河流轉,迷離若夢。

便在其中,有華陽山。

在山下、山上,上清弟子一個個倒下,上清神明一個個崩滅,伏屍處處,血染木石,在鐘聲之中。

激流繼續涌動,那些上清弟子們,卻又笑語歡聲,意氣昂揚,吐納修行,勃勃朝氣,在鐘聲之下。

激流湍急,恍惚換了人物,艱苦開拓,篳路藍縷,斬妖除魔,銳氣無匹,在鐘聲之前。

隨着激流翻湧,渾茫之意愈重,卻是堅定地逆流而上,前溯、前溯……

仍是那悠悠鐘聲,華陽金頂,三位神仙中人。

一人鳴鐘;

一人作嘯;

一人微笑着灑下種子:

「一點靈光種華陽,會向天階論短長。」

鐘聲悠揚,渺然入空,漸至於無。

星火湍流盤折,那是壯美的時光長河,由北而南,由地而天,思接千古,萬載奔流。

中天戰場,明月之畔,楊祖就此消失

下一刻,他就這樣從時光長河中走出來,也是從華陽金頂之上,那嗡然作鳴的華陽鍾畔走出來,迎上在星火湍流中神思莫定的極祖,伸出手,就像是敲擊巨鍾,錘擊!

極祖本能抵禦,然而這一擊過來,他整個人都像是變成了嗡嗡作響的銅鐘。

法則衍化層層推進,轉瞬就是七八輪過去,淺淺「水痕」,剎那間被連續撞擊了成百上千次,不可抑止地,裂紋出現、擴大……持續地更快地擴大。

便在此是,悠然道韻響起,不是從外面,而是從內部。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

有道經文字互相纏繞,化現水相,最後一片空茫。

大音希聲,大象希形。

無聲無形的空茫中,極祖心頭卻彷彿被硬生生扳下了一塊,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哼。

他終於明白過來:

怪不得,這是道染……破滅魔門根性的道染!

不,我還能冷靜,我還有餘力!

他縱聲厲嘯,凍寂魔國重新擴張,千里虛空動蕩,如此不顧損耗地發力,就是要將楊祖限制住,給他脫身的空間。

可是,這一刻除了楊祖,虛空又變。

有環屏壁立的山峰;

有深邃無盡的星空;

有蒼然瀝血的高台。

隱約熟悉的景色撲入眼帘,同時躥入耳中的,則是碧水府尊的慘叫。

天龍長吟,血光衝天。

困龍樁、斷龍石、斬龍台!

剛剛斬了碧水府尊祭旗,血厲之氣已經如沸如燃,層層困鎖,要將極祖鎖死在台上。

「滾開!」

極祖一拳,有橫斷山脈,擊垮星空之勢,而且已經不顧別的,更要接引周邊天地中,無量虛空神主魔意,兩相結合,再圖後計。

可這時候,當頭明月凝注,莫名就是遍體生寒。

前方,淵虛天君現身,此時他身外沒有上清明光,卻是面無表情,同樣一拳轟上。

重拳對撞,余慈紋絲不動,卻「嘩」地一聲噴出漫天鮮血,骨肉臟腑幾要離散,腳下封神台都在搖晃——為了儘可能發動太霄神庭的威能,他暫時保持了其獨立性,以至於防護明光暫時消散。

眼下,他已經利用上清體系儘可能地卸力了,可是面對極祖這樣的拳頭,終究還是落盡下風。

可是,也在此刻,他聽到了一聲開裂之音。

是極祖的。

拳鋒對撞,本是法則衍化之時,卻莫名中斷,以至他那股已經弱不可言的拳力,倒滲了進去。

極祖愣了愣,此刻心中,卻是迭生異象,有水光波動,明月升騰,與當空月輪相對,內外相融,返歸心底,照透道基。

驀然間,他發現,這裏已經是滿目瘡痍。

雖然還有一戰之力,可明白無遺的信息顯化:

前進之路,完了;

超拔之途,斷了;

出離之想,滅了。

「道染」於焉終結。

怎麼可能呢……

恍惚之間,極祖忽地縱聲咆哮,整個太霄神庭核心之地都在震蕩,可是斬龍台上的血厲之氣,卻絲毫不為所動,血光掛空,雙龍並剪,自仰天咆哮的極祖身後斬落、交匯。

一擊斷頭,血光噴濺,餘氣未盡,寒光遍灑千里,冰雪紛灑。

余慈看着極祖無頭之軀,先是愣了愣,隨即便在其身前,仰天長嘯,震蕩四野。

虛空之上,劍吟低回,含而未發,昊典搖搖頭,徑直轉身。

此刻,冰霜化盡,浩氣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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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併感謝各位,現在,讓我們邁步走向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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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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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釘頭七箭 星火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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