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莫告他人

第六百四十一章 莫告他人

余舒一行人在歸來居落腳,趙小竹那位義兄出門在外,正好空出三間石屋,夠他們一人一間。

那位疑似雲華的雁野先生是個啞巴,余舒撓心撓肺地想要求證他是不是青錚道人另一位大弟子,不能挑明直說,卻也不放棄往人跟前湊。

薛睿叫上景塵給趙小竹打下手,劈柴挑水拔雞毛準備晚飯,余舒籬笆牆下溜達了一圈,來到雁野先生房門外,向里瞟了一眼,裝模作樣地在大開的木門上敲了敲。

石屋不大,牆壁上面略是凹凸不平,那些磨光了稜角的淡青色磚石每一塊都是同樣大小,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切豆腐一樣割出來,牆上不見字畫,倒有幾張動物的皮毛縫做成的掛毯,點綴着色澤鮮艷的鳥羽,煞有野趣。

室內居中擺了一張翹頭木榻,洞明的窗下是一方石桌石凳,雁野先生就坐在那低矮的石凳上,手中摩挲着什麼。

聽到聲響,他轉過頭,看到門外的余舒,微微一笑,神色和藹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進來。

余舒被他笑容恍了一下,這樣風骨一絕的中年美男子殺傷力着實不小,簡直是上至八十,下到八歲通殺。

雁野先生不會說話,但這不妨他與余舒進行交流,石桌上就有紙筆,他請余舒坐在另一隻石凳上,將手裏的東西放進一旁的盒子裏,拈了紙筆寫給她。

余舒盯着他的字,瞧不出端倪。她是見過雲華二十年前參加大衍試的一份考卷,但要她這個才握了一年毛筆杆子的人來分辨不同的筆跡,一點都不靠譜。

所幸他寫的都是白話——『你們從京城來到安縣所為何事?』

余舒掃一眼紙上,面作驚訝道:「您怎麼知道我們是從京城來的?」

趙小竹一回來就鑽到廚房去了,並沒有機會向他義父介紹他們。

雁野先生不慌不忙地接着寫道——『我聽你們說話的口音。』

余舒乾笑兩聲,心說你就裝吧,嘴上故意道:「是我那位景兄弟母親的祭日到了,我們特來陪他祭拜亡人。」

實際上明天就是麓月公主和雲華易子的大婚之日,也是一個女子錯付了終身的日子。

雁野先生似沒料到她會這樣「口無遮攔」,那雙凹深的眼眸盪起一層氤氳。余舒觀察着他的神情。分明他沒有掩飾,她卻解讀不出這是感傷或是苦楚。

『你們都是好孩子。』他低下頭,慢慢在紙上寫道。

這讓原本等著看他露出馬腳的余舒有些訕訕,莫名覺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摸了摸鼻尖。指著桌上的木盒。轉移話題:

「先生方才在做什麼?」

這隻木盒寬寬淺淺的,邊角磨掉了顏色,盒子蓋上了一半。余舒依然好眼力地認出那裏頭裝的是幾塊泥塑,應是人像,可惜那蓋子剛好擋住了上半邊,看不清楚捏的是誰人的臉。

「這,是泥人兒?」

她抬頭看他,雁野先生已從方才那短暫的失態中回復,他沒有去遮擋那隻木盒,執起毛筆,手背上清瘦的骨節根根可見。

『是我的家人。』

余舒心跳莫名短了一瞬,有些抓不住的頭緒,就盯着他紙上那幾個字出神,等到她癔症過來,才發現他正在打量她。

那種混合著洞悉與探究的眼神,幾乎要讓她誤以為他清楚她的底細。

怎麼可能呢?

門外傳來趙小竹「開飯了」的呼喊聲,余舒沒能從雁野真人身上試探出什麼,但是她的直覺拚命地在告訴她——這就是雲華。

晚飯是一席野味山菌,趙小竹燒的一手好菜,可惜桌上幾個人各有心事,胃口不開,只有他一個人吃得歡。

......

夜間,林中迅速地冷了下來,趙小竹劈柴燒了一大缸熱水,給他們每人屋裏送了一桶,三人俱是風塵僕僕,尤其餘舒這個女孩子,出門在外諸多不便,此舉實在貼心。

余舒關起門窗,簡單用溫水擦洗了一遍頭腳,剛換好乾凈的衣裳,就有人在外頭叫門:

「阿舒,收拾好了到隔壁來,有事商議。」

是薛睿。

「好,我這就來。」余舒連忙應了一聲,將換下的內衣規整進行囊里,重新紮了頭髮,才推門出去。

隔壁,薛睿和景塵都在,還有趙小竹。

「大哥,什麼事?」

「是這樣,」趙小竹搶話道,「小余兄弟,我聽景兄薛兄說起,你們明日要趕往公主墓附近祭拜,可是那裏臨近山谷,地勢偏僻,秋天又多走獸,你們不常來往,恐怕會迷路,我欲與你們一同前往。」

「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余舒看向一旁的薛睿和景塵,徵求他們的意見。

景塵沒有做聲,倒是薛睿拍著趙小竹的肩膀對她道:「小竹一番好意,那深山老林里的確不好尋路,我與景塵商量了一下,不如請他做個嚮導,小竹射箭的功夫極好,萬一遇上猛獸出沒,我們也安全些。」

余舒見景塵沒有反對,想想也就點頭贊成了,心說趙小竹此舉,或許是雁野先生的意思,要他跟着沒什麼,就不清楚他們到底賣的什麼關子,有話不能直說,偏要這麼拐彎抹角地讓人猜疑。

四人約好了明天黎明時分上路,趙小竹就先回房去了,留下余舒他們三個,面面相覷。

余舒看一眼門外,欲言又止,景塵會意地走幾步站到了門口,倚著門框,聽到趙小竹那輕快的腳步聲走開了,才對兩人示意。

薛睿坐下道:「阿舒,你覺得這位雁野先生有幾分可能是雲華易子?」

景塵也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余舒瞥了他一眼。猶豫地說:「吃飯前我和他人聊了幾句,觀其氣度風貌,若是雲華易子沒死活到現在,未必不可,而且——」

「而且什麼?」景塵聲音里有些緊張。

「我在他面前提起你母親,我看他似乎很傷心,不像是無動於衷的樣子。」余舒據實說道。

景塵抱臂的雙手用力一握,他腳步一轉,沉聲道:「我去問個明白。」

「你問什麼?」薛睿在他背後涼涼地支了一句,「問他是不是你本該二十年前就死去的父親?」

景塵僵在那裏。

薛睿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你以為他會承認。然後歡天喜地地與你父子相認。皆大歡喜?你道雲華為何假死,又為何無故躲藏了這二十年嗎?你道他不肯與你相認,究竟是他心腸如鐵,還是他有份不得已的苦衷?」

景塵難得衝動一回。被他冷嘲熱諷了幾句。也就冷靜下來。滿目黯然地退回屋裏。

余舒見他兩人有些尷尬,也不知該說點什麼,只好眼巴巴望向薛睿。見他沖自己搖頭,想了想便明白他是有話不便當着景塵的面講,於是道:

「那我們明天要到去公主墓嗎?」

他們這一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雲華的下落,現在疑似雲華的人物已經出現了,再到公主墓去還有必要嗎,只是趙小竹跟着前往,雁野先生又不會隨同。

「不論他是與不是,我都要去祭拜母親。」景塵丟下這一句,便轉身走了。

余舒自覺方才說錯了話,面有訕色,她怎麼就忘了,景塵和他們不一樣,公主墓里葬着他的親娘,說到底都要去拜一拜的。

「怎麼辦?」她鬱悶地瞅著薛睿。

薛睿看着空蕩蕩的門外,放慢聲音對她道:「你是不是忘了,有人想要你的命呢。」

余舒啞然。

來到這裏她光顧著激動了,一時竟沒往她身家性命這方面尋思,薛睿這話提醒了她——雁野先生就是雲華的話,那他不光是景塵的父親,更有可能是太史書苑幾樁兇案的主謀。

那她這個正牌的破命人,一旦被他察覺,豈不是小命危矣。

「趙小竹看似心直口快,實則不憨,準備晚飯的時候我探聽過他的口風,無從得知他們是不是拿準了你的來歷,所以明天帶上他同行,還需謹慎為妙,以防他對你下手。」

薛睿這麼說,顯然是做了最壞的揣測,將趙小竹自告奮勇與他們同行,看成是要趁機對她下殺手。

「......不會,」余舒挪到薛睿身邊坐下,直接否認了他的猜測,她湊到他耳邊,偷偷告訴他:

「就算他是雲華易子,算無遺漏,他也沒能耐算準我就是破命人。」

薛睿回了她一記質疑的眼光。

余舒嘿嘿一笑,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我有這個。」

薛睿視線轉到她手上,但見她五根手指勻稱細長,食指末端戴有一枚不起眼的寬面銀戒,他知道那底下還套著一枚黑色的指環,乃是她那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高人師父所傳之物,然而之前她並不清楚此物究竟何用。

「我都忘了告訴你,」她神秘兮兮地小聲附耳對他道:「這指環和辛五叔手裏那件寶貝『諸葛瞳』一樣,都有掩人耳目,阻人視聽之用,貼身佩帶,無人可卜。」

聞詳,薛睿吃驚不小,但聽余舒細講這枚指環功用,竟與傳聞中皇帝身上佩帶的那件天地異寶相同!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趙小竹跟着我們去公主墓,應該不是為了要針對我。」

薛睿相信余舒不會拿她的性命亂開玩笑,這下放心不少,至於雁野先生究竟意欲何為,他們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互通之後,余舒回去休息,明天一早還要騎馬趕道,她也累了,坐在木床邊上,正要熄燈睡覺,卻發現床頭的油燈底下壓着一張白紙。

她晚飯前才見過雁野先生寫字,是以一眼就認出那墨色與筆跡如出一轍,急忙抽出來看,但見上面寥寥四行寫着——

明日之行,汝且留下,莫告他人,吾當解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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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如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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