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16)

第36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16)

『天氣真是糟。』韓岡心裏想着。

夏ri無雲的晴天,這是最不適合出遊的天氣之一。

熾烈的陽光將身子曬得滾熱,腦門都發燙,汗水已經浸透了後背,這樣的天氣,韓岡還要陪客。而且作陪的對象還是一個男人,這真的很傷士氣,韓岡人也是沒jing打采。表面上雖看不出來,心裏卻只想着早點吧客人打發了,自己好去補眠。

只是張孝傑的jing神似乎很高,興緻高昂的在韓岡的作陪下,在瓶形寨的城牆上散著步。曬著如同爐火一般**辣的太陽。

戰爭已經結束了,差事也已交待得差不多了。之前韓岡受命與遼人談判,在和議達成之後,當然也就沒有了與使者打交道的權力。

可韓岡還是光明正大的款待張孝傑的到來,他都到了這個位置,需要避忌的地方已經很少了,凡事依著心就行了。

何況張孝傑的任務是主持遼方交換戰俘的行動,韓岡也只想等着他舒心了止

禮物是規矩,韓岡不差這點收入。而接待客人則是人情,以張孝傑的身份,他也該出來接待。總不能東顧忌西顧忌,沒得顯出小家子氣,在遼人面前丟了漢家的臉。

「都夏天了,這時間過得可真夠快的。」張孝傑繞了小小的寨堡一半多了。

這座營地在代州城破之後不久便落入了遼國的手中,直到現在才還給大宋。雖然不是家鄉,但張孝傑還是對失去了這座城寨惋惜不已。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韓岡笑說着,「無論地位的高低大小,時間的長短都是一模一樣的。」

「樞密說得是。」張孝傑不願意拽文,覷了個空,指著前方城下內側的位置,那裏有一篇空地,而且似乎正在舉辦者什麼活動,「那裏是做什麼的?」

「是校場。」跟在後面的楶代韓岡給出了一個讓人滿意的回答,

走近了一點,終於能看清楚校場上的活動。

烈ri炎炎,毫無遮擋的校場如同烤爐一般。但校場上並不空曠,一群士兵正張弓搭箭,習武演she。

進駐這座城池,被預定駐紮此處的軍隊只用了一天安頓,然後便開始組織士兵訓練。正常情況肯定不會如此,巡邏內外是正常的,但訓練就不一樣了,打掃營房還來不及呢。

也不知是不是韓中信故意拉了人過來表現一下。只是有些表面文,的確也是必不可少的。總比空蕩蕩的校場外,一群士兵躲在樹下乘涼,或是大包小包的著行李在營房中亂作一團的要好。

兩人立足的地方就在校場左側上方,視野範圍好得讓人驚嘆。

上場的士卒表現出來的箭術都不錯。三十步外的she擊,基上都能上靶。雖然從城牆上的角度看不太清楚細節,不過聽着校場上不時傳來的叫好聲,she中靶心的次數也不少。

其實論起步she,遼人也不一定能跟宋人相併論。漢家最重視的就是箭術。三十六般兵器,弓第一,十八般武藝,she術居首。

關西、河東、河北遍地的弓箭社、忠義社,尤其是在保甲法推廣之後,那些主持保甲法的地方官員,了在冬季校閱時有個好評價,總會想方設法挑選出擅長she術的保丁來。在軍中,情況也差不多,都是極端重視遠程兵器。

韓岡的箭術出眾,在滿朝的文官中或許能排進前十,甚至前三。而跟他一樣習練she術的官員中,技術水平都是一流的也數不少。但終究比不過真正以此生的職業人士。

頂着太陽仔細的看了一陣,張孝傑轉頭回來對韓岡感嘆道,「想不到貴軍中有這麼多善she之士。」

「演練而已,上了陣能有一半的實力就不錯了。見笑了。見笑了。」韓岡不介意自曝其短,反正張孝傑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樞密當時能更勝一籌吧,聽聞樞密箭術,不亞於當年的小陳狀元……」

小陳狀元就是陳堯咨,其兄陳堯叟也是狀元,只是早上十幾年。陳堯咨的箭術在宋遼都很有名,歐陽修還寫了一篇《賣油翁》,拿着他的箭術,借賣油翁之口來說明熟能生巧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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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不覺得自己能在箭術上與陳堯咨的水平相媲美,他的水準比王舜臣差得多,勝過他的武將數不勝數。所以連連擺手:「當不起。當不起。梁武帝贊謝宣城【謝脁,道其詩三ri不讀,便覺口臭。這箭術也相彷彿,三ri不練,手便生了。韓岡已經不知有多少個三ri沒有拉弓she箭,哪裏還敢自誇箭術。」

韓岡這般謙虛的話,讓張孝傑哈哈笑了起來,「樞密不練,都已經力挽狂瀾,要是練了,恐怕南北無人能擋了。」

「張相公說笑了。弓馬於你我,不過是強身健體之用。當真輪到你我揮刀拉弓的時候,也就是窮途末路的時候了。」韓岡轉身對着張孝傑,仗着過人一等的身高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張孝傑:「相公怎麼突然起韓岡的弓馬之術,難道有邀請韓岡會獵之意?」

韓岡的會獵自不是意,而是開戰委婉的說法。遼國好不容易才達成了和議,怎麼也不能立刻就翻臉。就是想動手,也會留到耶律乙辛把國中安定下來再說。

張孝傑沒想到韓岡的臉翻得這麼快,一句話不痛快立刻就劈面打上來了。

要是過去,宋人何曾敢叫囂開戰,可韓岡現在起會獵,卻讓張孝傑怎麼也不敢介面。

「樞密也有心會獵?」他笑容可掬,「天下獵鷹,以鄙國的海東青最,非是鷂子可比。若是樞密喜歡遊獵,孝傑此處倒有一對海東青相贈。」

「相公有心了,不過君子不奪人所好,想必那對海東青是相公心頭上最愛的東西,韓岡如何能奪君所愛?」

張孝傑故作無知,不敢硬頂,韓岡也不己甚。張孝傑在遼國的身份並不在自己之下,眼下更重要的是交換俘虜,迎回被擄走的百姓,也沒必要弄得針鋒相對起來。

張孝傑又是哈哈兩聲笑,算是將方才的事給了結了。也不敢再去糾纏之前的對話,忙換過話題,「聽說樞密身上還有一個編修藥典的差事。」

「的確,是天子所命。連書名也是天子所起——草綱目。」韓岡直言道:「編修藥典,韓岡受命於天子。河東事若了,也就可以回去修書了。這一回,耽擱了不少時ri,要補回來,不知又要多少時間。」

張孝傑乾笑了兩聲,韓岡等於又是一棒子,只是他還有求於人,根不好還手還嘴。

「南朝人文薈萃,樞密編修藥典亦可謂是醫家盛事,想必很快便能建功。反觀我北朝,霜刀風劍磨礪出的男兒能耐苦寒,只是病症多出。當初,南朝贈以種痘法,鄙國上下感德甚深。如今兩國誤會已了,重修舊盟,若南朝能贈以醫書,鄙國上下必感激涕零。」

「僅僅是醫書?」韓岡笑問道。

「農、工二事的書籍,亦是鄙國所yu。」張孝傑眼神灼灼,他卻不要儒家經典。

能成一個文明的基礎,儒家經典其價值和意義絕不是幾書和一個學派那麼簡單。意識形態雖虛無縹緲,卻是一個國家的基礎。

三綱五常,在後世是被抨擊聲討的對象,但在這個時代,代表的是穩定的上下秩序,那是中原王朝立國的根基之一。

在這個時代,確立了國家的根,隨之而來的便是立文法,也就是設立統治制度。一旦訂立了文法,就代表了國家的成形,威脅xing將大大增強。當年王韶意yu討平河湟眾羌,也曾以木征將立文法明面上的理。

不過,對於遼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早就已經有了符合實際的制度,國家建立的時間更長久。不過即便如此,遼國立國的兩隻腳,其中一隻也還是儒學。

異族政權之所以難以延續得長久,就是因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無法配合得上。遼國分南北官制,正是符合農耕、游牧同國家根基的現狀,故而能享國長久。

根基太深,地盤太大,這就是遼國的特點。對於這樣的國家,想要做個一戰而勝的美夢,那是完全不現實的。想也知道,不能隨隨便便就給敵人加強實力的機會。

「農工二事的書籍,只要貴國有心搜集當不難得到,何須韓岡涉足。」

韓岡一推乾淨,張孝傑微微苦笑,「農工之書不能給,那醫書呢?」

韓岡這一回則放開了一點:「醫者父母心,原也不當分內外。何況當時兩國盟好,自無不允之力。」

「多謝樞密。」張孝傑向韓岡行了一禮,真心實意,不帶半點作偽。<ren也開始種痘了?」

張孝傑不知道韓岡什麼突然會冒出這一句。

「種痘法之前,縱使是貴胄之家,子女亦只能是十存三四。如今就算是平民,家中能安然長大的子女好歹也能是十之五六了。」張孝傑向著韓岡拱了拱手,「此皆是韓樞密之功。」

並不是我的功勞啊。

對於依靠後世的常識得到的名聲,韓岡從來沒有自傲過。那並不是自己的東西。可以當做工具來利用,但要拿來自我滿足,或是享受他人的讚許,韓岡還是做不到自欺欺人。

「縱然沒有韓岡,ri后也會有人找到如何免疫痘瘡的方子。」韓岡說的無比的真誠,「韓岡今ri也不是想自吹自擂。種痘法今ri可韓岡之功,ri后卻不免要韓岡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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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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