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27)

第36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27)

輕咳了一下,折可大換了話題:「戰事才結束幾天,遼賊那邊定然有人心不死,萬一派了刺客過來……」

韓岡笑了:「我一路走過來,在這裏坐了有一陣子了,可沒人認出來。」

代州城中士兵近距離看見過韓岡的極少數,韓岡換了一身衣服坐在城門口的店鋪中,人來人往的,硬是沒人把堂堂的樞密副使給認出來。

「自家人都認不出,還指望外人能認得我?!」

韓岡搖搖頭,人要衣冠,這話一點不錯。沒穿官袍,走在路上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誰還會正眼看在小攤上吃涼麵的人?

「可事有萬一……」

「小乙你看看周圍再說。」韓岡拍拍折可大的肩膀,讓他回頭看。

折可大依言往周圍一掃,頓時就沒話了。

這家小店中,只有三個親兵佔了兩張桌子。但街對面的幾家店鋪里,卻都有韓岡的親兵坐着。兩三個人一組,各自點了一桌子的菜,筷子慢吞吞的動,眼睛卻都在瞄著這邊。看模樣,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搶出來。

韓岡用兵向來求穩,這一回微服出巡竟也是防備森嚴。折可大來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可看到韓岡身邊的陣勢,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

「勉仲,可知樞密又去了哪裏?」

韓岡今天沒有出巡的預定,楶也沒聽說有什麼突發事件。可是他在衙中,卻左找右找找不到人,只聽到下面的人回報,說是樞密換了身便裝出去逛街了。

實際上已經擔負起了知州之責的楶,現在忙得恨不得一天能當兩天用。聽到韓岡竟然悠然自得的去逛街,自是氣得七竅生煙。但是沒奈何,他手上的事少不了要韓岡來處理,最後也只能找到了黃裳頭上。

黃裳正在準備功課,在和議簽訂后已經有好些ri子沒參與衙中事務了。他在韓岡身邊做幕僚,已經積功升到了從八品的衛尉寺丞,進入了京官的行列。就算ri后不再立功,熬資歷下去,也能晉身朝官的行列。但他還是想考一個進士出來,有出身和沒出身,在官場上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當幾名陌生的同僚坐在一起,首先會做的便是序年甲論科第。你一個二十一歲登科二甲十九名,我一個三十歲登科一甲榜眼,一個個有出身的同僚報了自己中進士的時間和名字,自家最後卻來一句沒出身。那樣的情況,想想都覺得心中發寒。

就算才高名高如韓岡,做到了從七品的國子監博士都還要去考進士,甚至寧可放棄面聖的機會,也要先留在陝西考一個貢舉的資格出來。黃裳不糊塗,知道想要走得更遠,更穩,就必須要有一個進士的出身。

一甲、二甲不指望了,三甲同進士也行啊。只要打通上進的路就行。抱着這樣的想法,自從和議之後便ri夜苦讀,韓岡等人也不打擾他,讓他安靜地準備考試。不想楶卻找了過來。

「樞密?不知道。」黃裳搖頭,「是出去了嗎?」

「勉仲你也不知道啊。說是去逛街了。」楶說話的時候就在咬牙,心中發恨,只是跟着又嘆了一聲,「城中人心尚未安定,來往的又多是沒關防的流民,樞密貿然出外,萬一遇上幾個遼賊派來的刺客該如何是好?」

黃裳聞言神se一凜:「……樞密身邊跟了什麼人?」

「樞密身邊的親衛都跟出去了。」

黃裳舒了口氣:「那就不用擔心了。樞密身邊有那群親衛,比我們在衙門裏都安全。」他「怎麼急着找樞密?」

「開封那邊有迴音了。」

「是召樞密回京……」黃裳說着自己就搖頭,要召韓岡回京,肯定是中使背着聖諭來,要設香案接旨,哪裏會這般無聲無息,「是樞密奏的回復?」

「嗯。」

「朝廷那邊怎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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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那邊看起來不想讓樞密回去呢!」

黃裳的眼睛瞪了起來,驚異道:「全都准了?!」

「是啊。」楶嘆了一聲,「沒想到都准了。」

之前他們這些幕僚就推測過朝廷可能會有的反應。以韓岡的功勞和聲望,如果朝廷那邊當真不想讓韓岡回京,只會用懷柔的手段,免得他氣急敗壞直接撕破臉來上表告御狀。

現在韓岡的每一份薦書都得到了批准,那麼朝廷的用意就很明顯了,不想給韓岡回京的借口。希望韓岡能留在河東,再鎮守一段時間。

「而且裏面也沒有召我和誠伯入京陛見。」

楶和田腴任官代州,以常例說得讓他們先回京城一趟。尤其是楶,朝臣出知邊地要郡,當先經過陛見、問對的環節,讓天子確認他的能力是否適任。而田腴任知縣,從選人直接轉京官,也應該陛見才是。韓岡當年在河湟,升到了從七品的國子監博士都沒有入京,那是特殊情況下的特殊例子。而現在的河東又不是兵凶戰危、須臾間離不得人的時候,楶、田腴完全可以離開。

「王平這是怕質夫兄你和誠伯回京陛見之後,引動皇后調回樞密的心思……一點機會都不留。」

「樞密會怎麼做?」楶想要找韓岡,正是想問一問韓岡的打算。否則這件事吊在心裏,便沒辦法安心做事了。

黃裳搖搖頭,攤開手,韓岡也沒有跟他說過對策。他的恩主雖很少隱瞞什麼,但總是喜歡把要採用的手段藏在ri常的對話里,一個不注意就會忽略過去。對此,黃裳也沒辦法:「不知道,不過既然樞密今天能安心逛街,肯定是有辦法的。」

起韓岡逛街,楶心中就發堵:「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至少等樞密把佈局完成吧。」

「樞密的棋藝……」

楶和黃裳對視一眼,又都笑了起來。

……………………

「別看了,既然坐下來了,該點菜了。」韓岡敲了敲桌子,醒折可大,「秦二哥說,這家鋪子的味道就是太原的知味樓都比不上,代州這裏也留不久了,不嘗一嘗豈不是可惜。」

「秀才公,俺這裏最好的不是面和醬。是醋,是好醋。」老漢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很是自豪的誇著,放下了一個小瓷缽,蓋子一開,酸溜溜的味道就鑽了出來,「是真正的并州老醋。」

「哦?那就更要嘗嘗了。」韓岡充滿了期待。

天下醋以并州最佳——并州就是太原——并州的醋就是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河東人愛吃醋則更有名。韓岡當年在河東時也沒少吃,很是有幾分懷念。

不比千年之後,想買哪個地方的特產,總有辦法買得到。但在這個時代,許多地方的特產,於儲存和運輸的原因,就算他已經是天下間數得着的高官顯宦,也沒辦法吃得到。或是嘗不到正宗的原味。他在東京的那段ri子,對并州老醋可是久違了。

在河東軍中,醋跟醬都是必備品,比酒都重要。

在《武經總要》中,還記載着如何能隨身攜帶醬醋之類的調味品。將乾淨的麻布放進醋中浸泡,然後拿出來曬乾,再浸泡,再曬乾,直到麻布吸足了醋,晾乾后就可以隨身攜帶了。吃飯時,只要剪下一片丟進湯中,就等於加了一大勺陳醋。

「這位……官人。」老漢又轉回了身,折可大沒穿官袍,但身上的軍袍卻沒人會錯認,而且還不是兵卒的穿戴,稱呼一聲官人並不會錯,「俺這小攤子上就槐葉和甘菊兩樣,不知官人要點什麼?」

折可大看了看韓岡,韓岡道:「我是槐葉冷淘。秦二哥是甘菊,他昨天吃過槐葉冷淘了,今天想要嘗個新口味。」

「那俺也來份甘菊冷淘好了。」

槐葉冷淘是槐樹芽榨汁和麵粉做成麵條,然後拌上作料。甘菊的做法類似,只是換成甘菊而已。這是上了宮宴的菜se,民間也常見。

老漢看起來的確是不負其名,手腳極其麻利,和面切面下面一氣呵成,動作中有着韻律和節奏,是積年的老手。

噠噠噠的快刀切過砧板聲中,韓岡側頭道:「今天聽誠伯說了流民回鄉的事。這件事,小乙你辦得不錯。」

折可大張了張嘴,要韓岡叫順了口,以後該不會都是小乙了吧。

只是他不敢說出來,順着韓岡的口氣:「只是跑跑腿,不費什麼事。」頓了一下,「軌道真是方便了。四百戶一天就從忻口到了州城。換做走路,老老少少,還不知要走幾天。」

折可大說話時聲音壓低,看起來有些鬼祟。

「了這一條軌道,花了多少錢糧?用了多少人工?太平時ri能排上點用場,不算浪費了。」

多謝兩府和三司,尤其是三司的呂嘉問,自己他回京,還幫忙說了幾句。只是才做了兩個月不到就從開封府轉到三司使的任上,在支援河東的時候,他真是幫了大忙。

現在回頭再看一看,呂嘉問的確更適合做三司使。他曾經執掌開封市易務,此得罪了不少京畿貴胄,另外他在理財上也有一手,比起權知開封府,更適合做計相。而且當初在崇政殿上一番爭執,韓岡還記得很清楚。恐怕皇后心裏成見依然存在,不想讓開封府交呂嘉問來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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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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