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三)

第11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三)

【第一更】

十八門火炮噴吐着火焰。

當一門火炮剛剛轟鳴過,下一門火炮緊跟着就接了上去。宛如罕見的夏日雷暴,不斷震撼着雙耳。

即便這些小炮擺放下來,還不到王居卿膝蓋的高度。可耳畔已經持續了半刻鐘之久的轟鳴,還是讓他不禁心旌動搖。

裝填了十幾顆鉛子的散彈,由鐵砂組成的霰彈,還有單獨一個的鐵球彈,甚至最簡單的石子,都被裝填進了炮口中,隔着棉紙托壓在藥包上,然後點火發射出去。

新換上的標靶,轉眼就從光潔一片,變成一片片的麻點。在獨頭鐵球彈的轟擊下,靶上木屑橫飛,有幾塊被擊中了邊緣或角落,登時就多了一個缺口。

每五名士兵操縱着一門虎蹲炮,其前後進退皆有制度,井然有序。各個炮組的裝填和發射的手法比較起來,看不出有什麼區別,速度也幾乎相當,顯然經過了一番嚴格的訓練。

十八門火炮的炮組加起來才不過百人,炮陣的寬度卻長達七十餘丈,近一百五十步。按照步軍的標準,是稀疏了一點,而如此寬鬆的陣列,什麼騎兵能通過這樣的防線?

王居卿看過火炮的發射,但他沒有看過如此之多的火炮同時射擊。今天實驗的結果盡數落入他的眼底,集結成軍的火炮的威力,讓他咋舌不已。

待實驗稍歇,他向軍事經驗十分豐富的韓岡徵求意見。

「只要火炮還能夠發射。只要騎兵還是血肉之軀,就不可能通得過。」韓岡極有信心的說着。

「一個都通不過。」方興也重複強調著道。

「可惜一個指揮最多就只有十門。」王居卿知道預定中的火炮編製,每一個百人都裝備兩門,一個指揮五個都,也就十門而已,「根本就不夠用。」

「指揮使手上還會留上六門火炮,加上人手一柄的神臂弓,足夠應付任何敵人了。」

「這樣的一個指揮有多少人?」王居卿問道。

即便是西軍中的精銳指揮,其人數也只能按軍籍簿上的八成來計算。每個都實際上僅有七八十人,配上兩門火炮,就是少了八分之一的步卒。而指揮使手中,也就掌握一兩個隊,作為護衛和傳達號令。要是指揮使手上再加六門火炮,這三個隊三十人從哪裏來?

更不用說那些吃空餉吃到一半的普通指揮了,連使用火炮的足夠人手都找不來。

「當然是滿編,比五百人還要多一點……過些日子,要跟章子厚商議一下。」

「滿編?比五百人還要多?」王居卿太了解軍中的情況了,他管過修堤水利等事,禁軍、廂軍打過交道。這是要把軍中的編製做大改的架勢。

韓岡不介意對王居卿多解釋一點:「壽明有所不知,京中率先裝備火炮的軍額,只有神機軍和上四軍。神機軍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上四軍來安排,兩邊用不着吃空餉。至於其他地方最先裝備虎蹲炮的步軍指揮,河東、河北,剛剛經歷大戰,都有幾支拿得出手的隊伍。而關西,想來壽明你也知道,更是用不着擔心空餉問題。」

上四軍由於要在天子面前走動,又經常校閱,人少一點一眼就能看出來,空額的情況比西軍中的選鋒都還要好。

而西軍正要裁汰部分兵員,很大程度上也是要擠水分,將只存在於軍籍簿上的士兵給清除出去。為了不削減太多的實際戰力,會將擠過水分的指揮合併,成為真正的滿編指揮。

不過這樣的指揮數量也多不了,吃空額早就在西軍中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一時間還扭轉不了,如今也是借裁軍為名進行整編。韓岡希望最後能夠組成三十個到五十滿編的步軍指揮,作為初期裝備火器的軍隊,而劃撥給他們的軍餉,也會提升到上位禁軍,乃至接近上四軍的水平。

韓岡之所以敢讓黃裳去西南,正是因為一旦開始平定不順服的西南夷,就會從關西調撥三四個指揮的新式禁軍,作為核心主力。西軍的戰鬥力,加上輕便的火炮是如虎添翼,對付起夷人來,把握更增加了幾分。

方興只是在旁聽着,這些事跟他無關了。而王居卿卻是有機會進入西府任職,樞密使和副使不敢去想,樞密院直學士、樞密院都承旨這些都是有機會的,沒有放過接觸更高端信息的機會,「京中、關西、河東、河北。如此說來,虎蹲炮需要的數量不會太少。」

「軍器監還沒收到樞密院的文函?」韓岡反問。

「還沒有。」

「怎麼這麼磨蹭?」韓岡搖搖頭,向王居卿透露道,「日前已經定下來了,虎蹲炮到年底之前至少要造出一千門出來,越多越好。火藥與炮彈的製作,也要加緊。」

「這樣啊,下官明白了。」王居卿轉問方興:「一千門虎蹲炮,火器局人手夠不夠?」

「判監放心,時間足夠了,不會誤事。」

王居卿自上任后,只來了火器局一次,韓岡特地帶王居卿過來,正是不想讓火器局遊離于軍器監之外,也讓王居卿不要有太多的顧忌,方興對此也心領神會。

「這麼有把握?」

王居卿知道方興不敢在韓岡面前胡吹大氣,只是想知道這麼有效率的原因——火器局中的細節,他沒有多打探,但人員數量,他這位判軍器監還是清楚的。

「現在局中是用鐵范鑄炮,比泥范更快了許多,也少了許多重新制模的人工。」

「鐵范鑄炮?」

王居卿沒聽過這種說法,但他能理解其中的含義,只是理解之後,就更為迷惑。只聽見方興說,「泥質的模具用一次就毀一次,而鐵質的模具就沒這麼多問題。」王居卿立刻就追問:「兩邊都是鐵,不會熔在一起?」

「不會。」方興說道,「鐵范裏面塗了一層隔熱的灰漿,鐵水灌進去后,不會熔在一起。而且用鐵范造出來的火炮有個好處。」

「什麼?」

「就是大小如一,絕無沙眼!」

這時候,火炮陣地上的硝煙已經散盡,方興引著韓岡、王居卿上前,十八門虎蹲炮,一門門的查看過去。

「這些虎蹲炮都是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方興為兩名頂頭上司解說着,還讓炮手將三四十斤中的火炮給抱起來。

虎蹲炮真要說起來也不重,用木架子裝好背起來,走着不會太礙事。若是走遠路運輸,可以用獨輪車一邊一個,也可以乾脆架在牲口身上上,一邊兩個,加起來才一個胖大漢的重量,一個人抱着也不吃力。

方興讓韓岡、王居卿兩人湊近了看,「參政、判監請看,炮膛內不需要多磨,就跟鏡子一樣滑順。」

虎蹲炮的色澤深黯幽沉,炮膛雖是滿手灰,但用長桿刷子往裏面擦了幾擦之後,就變得十分光滑。雖不能說如鏡子一般,可也跟刀劍、板甲的表面差不多了。

王居卿很細緻的一門門查看,大小的確一個模樣——本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而且從近處看過去,做工也十分細緻。就是不知道這是特意拿出來看的,還是之後大批量製造還能保證現在水準。

不過這番心思,王居卿也不會說出來,說出口的就是讚美。好一通誇之後,他才問方興,「鐵范鑄炮是早已有之,還是近來的發明?」

「是軍器監中的一名工匠發明的,姓徐名良。這徐良原本是造板甲的匠人,後來被調去造鐵鍋。鐵范鑄器就是他在造鐵鍋時發明的。」

「鐵鍋?」王居卿聽着發楞,這兩個差得未免也太遠了。

方興點頭笑道:「正是為了造鐵鍋,才有了鐵范的發明。」

「若居卿記得沒錯,板甲是鍛造的,調去做鐵鍋,也應該是鍛打才對,怎麼改鑄鍋了。」王居卿扭過頭,對韓岡說道。

「這不是沒辦法嗎?」韓岡無奈嘆道,「那時候軍器監中用不了那麼多工匠,又不能解僱了他們,讓遼人佔了便宜去,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鍛也好,鑄也好,其實也差不多。」

斬馬刀和板甲在發明之後,只用了三年多的時間便給六十萬禁軍全數換裝完畢,接下來就只需要正常替換損壞的甲胄,不需要一年二十萬套的打造。為了給剩餘的產能一個去處,韓岡給出的意見就是軍轉民,將造軍品的工匠拉去造民用的器具,讓天下百姓可以用上廉價的鐵製品,也可以繼續擴大京中鐵場的規模。

但這樣的轉產,總少不了有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造甲胄的工匠改行去鑄鍋,這已經是再正常不過的調動了,雖不比造斬馬刀的工匠改去打造菜刀那般適任,但總比原本造皮甲的匠人,改去將作監給軍中縫皮襖要強。

「而且他們做得也不錯。鑄鍋就不說了,軍中和衙門裏的廚房所用的六耳鐵鍋,從二三十斤,到一百多斤的都有。又有內徑不到一尺的雙耳鑄鐵飯鍋,連蓋子都用的鑄鐵,燒湯、做飯比過去都好。而且還有了純粹鍛打出來的鐵鍋,厚僅數分,堅韌輕巧,一手就能拿起來,最適合用來炒菜,如今外面的酒店,炒菜越做越好就是因為有了這鍛鐵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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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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