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二)

第46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二)

「已經捉了趙宗祐?這麼快?」

章惇難掩語氣中的驚喜。

韓岡笑道:「開封府剛剛把人捉到,就趕着來報功了。」

蘇頌已經回去了,這等構陷忠良的事,他老人家不願沾手。

「王居卿倒是辦事利落。」

韓岡點了點頭。

能悄無聲息把趙宗祐送進開封府,可不是開封府裏面那些衙役、弓手的功勞。

但細節韓岡就不會多提了,他對章惇道,「這些日子,上躥下跳的一幫人,就屬他最出挑了。今天濮王家的人坐在一起,多半也是他挑頭。雖不知談出了什麼,但要是他被抓的消息泄露出去,趙宗暉不會等死的。」

「口供能拿到嗎?」章惇問。

「開封府會做好的。」韓岡道。

幾十年的老斫輪,專業素質毋庸置疑。

「要儘快。濮王那一系都不能留。」章惇強調道。

「自然。」韓岡道。

章惇習慣性的屈指叩著扶手,嗒嗒作響,「抓起來好好挖一挖,宗室有幾個乾淨的?」

就是乾淨的也能變成不幹凈,朝廷想辦的人,罪名總是能找到,只看需不需要。

「乾淨的去雲南,不幹凈的見閻王。」韓岡笑了一笑,溫潤醇和的宰相風度下,少年時的鋒銳終於又冒出了頭來,「京師不靖,日後京外有變,就難以放手行事。」

章惇忽然沉默了下去。

「怎麼了?」韓岡問道。

章惇搖頭,一聲慨嘆,「當年怎麼都想不到會有今日。」

章惇的話觸動心神,韓岡也是一嘆,「世事變幻之奇詭,往往出人意料……子厚兄,可是後悔了?」

他又輕聲問道。

章惇又搖頭,他僅僅是感慨一下,事已至此,怎麼可能還能反悔,「箭在弦上,已容不得猶豫了。玉昆,你呢?」

「為子女,為氣學,還有猶豫的可能嗎?」韓岡反問,語帶寒意,「濮王府這顆釘子必須拔掉。」

「是,必須拔掉。」章惇右手握起拳頭,以示堅定。

政事堂三相剛剛召集了重臣自開朝會,初步整合了上層,接下來自是少不了立威這個程序。

即為對外,也為對內。

只是議政重臣也還有許多人有着猶豫反覆之心,必須推他們一把,還有外界,興風作浪的一群人也必須要壓一壓了。

政事堂打算通過三十六名議政重臣來團結朝臣,可如果之前其中有人拒絕與會,也照樣會被拉出來做個榜樣。更別說必須剷除的濮王府。

會選擇濮王府,要打擊皇帝的權威,沒有比削弱宗室更有效了。

對天子來說,擁有同樣血脈的宗室,即是潛在的謀逆者,但也是皇權動搖時,堅定地支持者。

對想要打壓皇權的朝臣們來說,宗室就是必須要搬掉的擋路石。

「燕達那邊,就拜託玉昆你了。」章惇最後萬分鄭重的說道。

……………………

「嗣濮王謀反?!」

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燕達猛然驚起。

「這段時間,朝野內外的謠言,不信逢辰你沒聽到過。」韓岡瞥了燕達一眼,「逢辰你覺得其中有多少是從濮王府那邊傳出來的?」

燕達連忙低頭,「燕達並非懷疑相公,只是一時驚訝。」

「不怪逢辰你,只怪這一次皇帝的位置太誘人。」韓岡說着,一聲長嘆息,滿載着鬱氣,「天子又太不成器。」

燕達身子猛地一震,身上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韓岡並沒去注意,「開封府已經調派人馬,但開封府的兵馬本不堪用,王壽明無法分心旁顧,其他人又壓不住陣腳,需逢辰你去坐鎮才行。」

燕達低頭看着腳下,「燕達區區一武夫耳。若有一天使攜詔書至,何愁壓不住陣腳?」

「自有太后詔書在。」

甚至議政會議,蘇頌的手中就還拿着太后的另一份手詔——早在在會議之前,韓岡其實已經先一步入宮,設法得到了太后的准許。

但對蘇頌、章惇和韓岡來說,今日的會商全然出於私意。這一次要太后准許,下一次呢?還不如商議妥當了,再拿出太後手詔堅定人心。

「但如今太后病重,拿出了詔書,那一干賊子也不會認,最終還是要動武。」韓岡緊鎖著眉頭,恨聲道,「要不是太后病倒,何來這一次的亂象。」

「若調動太多兵馬,恐驚動京中百姓。」

「逢辰你這話說得正合我意。我也不想調動太多兵馬,開封府的人馬數目不少,就是領頭的不行,逢辰你自己去了就行。開封府的人,你這太尉壓得住,幾個管軍中,我和章相公也都信得過你。」

韓岡的語氣堅定,不容拒絕,絲毫不顧燕達的推諉之意。

從共同參加了南征之役的角度講,燕達的確是韓岡、章惇都能信得過的將帥。

可燕達還是不肯應聲。

這個節骨眼上,韓岡調他這個管軍去領開封府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明面上的用意。

韓岡終於變了臉色,猛地抬高了聲量,厲聲喝問:「燕達,你可還記得先帝的恩德?!」

燕達猛抬頭,分毫不退的與韓岡對視,「先帝簡拔燕達於微末之中,此恩此德,燕達須臾不敢或忘!」

韓岡笑了。

燕達恐怕是這個京城中,唯一還敢這麼說話的太尉了。

韓岡的聲音變得輕和起來,「如今有人慾行廢立之事,你當如何?」

燕達呼吸猛地一滯,哪裏能想到韓岡會如此單刀直入,根本都不給他虛以委蛇的機會。

他的雙手在袖中握緊,身子蓄勢待發,用更加低沉的聲音回道:「非燕達敢妄言。」

砰的一聲響,韓岡的拳頭重重的砸在了椅側的小几上。他指著燕達的鼻子,「你這還叫做須臾不敢或忘?!燕達,你還知不知羞恥?!」

燕達驚訝得瞪大了眼,原本緊繃的雙拳也不由的放鬆了,韓岡的反應實在是讓人始料未及。

「先帝簡拔韓岡於草莽之間,用燕達你的話,此恩此德,不敢須臾或忘。」韓岡的聲音漸漸穩了下來,但話語中的怒意似乎更加高漲,「我知天下人皆疑我,可先帝突發惡疾之日,是誰保了皇后聽政?先帝駕崩之時,是誰擁立太子登基?戾王宮變,又是誰救了天子?!」

一句句質問,讓燕達無言以對,過了半晌,方才回道:「是相公。」

韓岡用手抹了一下臉,稍稍收斂了情緒:「說句實話。若先帝還有第二子,當年就另立新君了,但就是沒有啊!」他看着默然無語的燕達,語氣又重新剛硬起來,「可不管天子犯了多少錯,再怎麼說都是先帝的兒子,皇位容不得他人覬覦。無論如何,大慶殿上的位置,只有熙宗皇帝的血脈能坐上去!這句話,燕達你認不認?」

燕達的情緒給韓岡的話語調動了起來,一時激昂難抑,「相公說得是!只有先帝的血脈能坐上去!」他偷眼看了韓岡一眼,有幾分羞愧的低聲下來,「是燕達誤會相公了。」

「算了,別說這些了。」韓岡很疲憊的說道,「我知你不會全然相信,日後看吧。」

見燕達還要分辨,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好了,閑話莫說,你也別耽擱了。樞密院那邊會送令符來,你速去接手,莫要誤了事!」

燕達信與不信,都不重要。

韓岡的話語,還有舊日的名聲也只是稍微加點可信度,真要說起來,燕達還是猶疑居多,但現在除了暫時聽命,以觀後事,燕達沒有別的選擇。

燕達端端正正的一行禮,回答鏗鏘有力,「諾!」

「還有。」韓岡又道,「畢竟都是宗室,在定罪之前,也要保證他們的安全。這一次不會寬縱,也不可能如一般的叛逆,都處置了。把他們先行看管,不得騷擾……到底怎麼做,還得等問過太后再說。」

「相公放心,末將明白!」

……………………

「虧得三哥你能使動燕太尉。」

燈火下,馮從義輕聲笑到。

韓岡搖頭,心情似有幾分低沉,「君子可欺之以方,說起來,實有幾分愧。」

「但調燕達去,比其他人更合適。是一石二鳥……三鳥……四鳥也可算了。」馮從義一笑既收,冷聲道。「濮王一系,必須根除!」

大宋的帝位傳承到了第六代,已經是第七個皇帝坐上了大慶殿。宗室之中,無論是哪一房,皆已為外系。

只有濮王府這一房,才是真真切切的近親支系。

韓岡點頭,「如此方能讓世人明白朝堂之意。」

政事堂召集議政重臣,共商國是,雖無議會之名,卻已有議會之實。

試問外界對此會怎麼看?

沒人想做亂臣賊子。

殺雞給猴看是一條,想要證明無廢立之心,沒有比幹掉傳說中會被立為新君的對象更能得人相信了。

以濮王府與英宗、熙宗和當今天子的關係,如果要另立新君,不是從三大王趙頵的兒子中挑一個,就是在濮王一系中尋找。

三大王的兒子們都還小,最大的也只比天子大一歲,尚未到加冠之年。硬說他們謀反,未免難以取信於世人。遠不如天子的一眾叔祖能讓人覺得可信。

至於到底要不要廢掉天子?那要看形勢來定。

至少在現在,韓岡還沒有這個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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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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