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七)

第185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七)

第185章五月鳴蜩聞羌曲(七)

「啪!」的一聲脆響。竇解唇角的猙獰笑意還未收起,便被竇舜卿的一巴掌給打歪了嘴。他捂著右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祖父。

竇舜卿狠狠收回手,又劍指指著竇解鼻子,怒聲喝罵:「小畜生,你這是給人當刀使還不知道!要是能這麼容易就把灌園小兒弄進大獄,向寶能不做?他給王韶、韓岡欺了多少次,可他直接動了韓岡一下?他是武將。我也武將。可那灌園小兒可是文官!」

他一個武將把文官關進大獄?是嫌御史台里的那些烏鴉太清閑了嗎?

國朝左武右文,文官斬武將天經地義,若是反過來,武將囚了文官,那就是通了馬蜂窩。那時候,文官們可不會管什麼黨爭政爭了,壓制武將的跋扈才是大節。

狄青領兵平儂智高,歸入他帳下的文臣數違軍令,狄武襄都不敢動一下。竇舜卿雖自視甚高,也不覺得自己能跟當時領軍在外的狄青比權勢。

竇舜卿斜睨著自己的孫子,看着這小畜生,心頭就是一陣火發。隨隨便便就聽信人言,也不好好想想,當真要害了全家,「說!到底是誰把這些話教給你的?」

看着祖父鬚髮怒張,竇解給嚇得臉'色'發青,囁嚅道:「……是個叫王啟年的小吏。」

「小吏?騙鬼去!」竇舜卿霍的站起身來,抬腳就把孫子踹得老遠,也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表現出了一名武將的靈活身手,「都這時候了,你還敢騙我!」

竇解嚇得更是厲害,一翻身,端端正正的在地下跪着,涕淚橫流的哭喊道:「真的是王啟年,真的是王啟年,孫兒不敢欺騙爺爺!」

竇舜卿看着孫子的神情不似作偽,心知應該說得是實話,他不耐煩的叱罵道:「從今天開始,不許你出門半步。若敢違命,看我不打斷你的兩條腿!」接着又重重的一拍石桌,一聲暴喝「滾!」

竇解連滾帶爬的瘸著腿出去了,竇舜卿余怒未消,他在石桌上端起一碗涼透了的香薷飲子,正待要喝,卻想起來兩名給他打扇的婢女從頭到尾看到了方才的這場好戲。

竇舜卿回過頭,冰冷的眼神掃過。兩名婢女還算聰明,連忙跪下,身子微微顫抖著等待着他的發落。

「……方才的事不許說出去,否則拿家法杖死爾等。」竇舜卿威脅了兩句之後,一揮手,「你們下去!」

婢女忙叩頭謝了竇舜卿的恩典,站起身急急地出去了。

院中只剩竇舜卿一人。午後的陽光**辣的'射'在地面上,熱浪滾滾,暑氣'逼'人。沒了身後扇來的涼風,短短片刻,竇副總管已是汗流浹背,而他的心情更是煩躁。

他的這個孫兒也不知受了誰的攛掇,竟然在他面前出這等餿主意。說是一個小吏的建議,這竇舜卿可半點不信。一個小吏哪有此等心術,肯定是受了誰人的指派,來誆自家的孫兒。

竇舜卿心不在焉的一口口喝着冰涼的香薷飲子,就算喝乾了,也沒有發覺。端著茶盞靠在嘴邊,他心中卻在計較著。站在王啟年背後的,究竟向寶還是李師中?

現在秦州城內,跟王韶結下解不開的怨仇的,除了他們兩個也不會有別人了。

他們打得也真是好算盤,讓自己出頭跟王韶再鬥上一場,他們卻站在後面看熱鬧,撿便宜。

想讓我出頭為你們火中取栗?竇舜卿眯起了眼,眼角紋路深深。

那個灌園小兒已經立下了這麼多的功勞,就算他誤用了西賊'奸'細,也不過斥責兩句,罰個半月一月的俸也就過去了。怎麼也治不了重罪,最多是在獄中關個兩天就了不得了。

而且指稱沒有治好自家重孫的黨項郎中就是西賊'奸'細,這件事在秦州處理掉並沒問題。但若是鬧大了,讓王韶和高遵裕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傳到京中,卻會變成一個笑話,怕是會惹怒天子。

不過竇舜卿轉過來一想,如果不是讓他來動手,這個計劃其實也不差。因為本來的目的就不是把韓岡治罪,而是把他治死。

韓岡看着高大健壯,但聽說他半年多前才得過一場大病,躺在床上也是半年,元氣不是這麼好回復的。把韓岡弄進大獄,只要把他關個幾天也就夠了。獄中動點手腳,出來就只剩半條命,活不了幾天。

換作是李師中,當能名正言順的將其弄進獄中。

竇舜卿想了想,覺得把這事轉給李師中也不錯。正好試探一下他。就看着秦鳳經略使是不是幕後的主使了,如果不是,他應當對這個計策感興趣的。

王九和周寧畢恭畢敬的垂手站在韓岡面前,腰背謙卑的微微彎著。經過了這麼多事,韓岡在秦州的威名日盛,兩人在他面前不敢有絲毫不恭。

尤其是今次聽說他領命說服青唐部的蕃人出戰,斬首一千一百多級,憑藉如此的戰功,眼前的這位韓官人,肯定又要加官進爵。早早的抱上的粗腿眼見着越發的粗壯起來,王九和周寧的心中也是興奮不已。

他們的想法都在臉上寫着,韓岡也都看在眼裏。既然兩人都已經打定主意在自家門下作牛作馬,就沒必要跟他們說廢話,韓岡直接問道:「爾等可知近日竇副總管家將一個郎中送進了大獄?」

「這事小人知道。」王九和周寧一齊開口。

「知道就好!」韓岡滿意的點了點頭,兩人果然在州衙中有些關係,「你們就把你們知道的一個個說來。」

「竇家這件事做得不地道。」這次周寧搶先一步,「竇七衙內的不過死了個么兒子,就把郎中綁着送進了衙門裏。說是要告他妄改方'葯',詐取錢財,聽說還硬是要將那個郎中絞了,祭竇副總管的重孫子。」

「現在秦州城裏的人也都說竇家實在太跋扈了一點,哪個郎中能拍胸脯說自己沒醫死人過?真有這本事,也能做第二個孫真人了。俺渾家這些年一共生過三個,就一個小二活下來了,俺也沒說把郎中拉去衙門裏報官。」

「其實這就是竇七衙內要出一口氣。自竇副總管來到秦州,竇七衙內在街市上橫行霸道,已經鬧出不少事來,有他爺爺在,秦州城中也沒人敢惹他。

今次他么兒重病,先請的幾個郎中知道竇七的為人,全都不敢下針開方,搖著頭就走了。偏偏就那個郎中不知進退,開了'葯',也施了針,可是竇家的么兒還是死了。

正好這個背時的郎中還是個黨項人,跟秦州城裏的其他郎中都沒什麼來往,說綁了也就綁了,也沒人願為他出頭。」

「啊,對了!」周寧突然叫了起來,他想起了一件事,「這位黨項郎中據說是仇老的弟子,靠着仇老的面子,所以他的醫館才能在秦州城中開張。」

「我問得不是這些。」聽着兩人說了一通,韓岡搖了搖頭。他想知道的不是這些傳在外面的留言,而是藏在內里的隱情和伎倆,「你們可知最近有誰去獄中見了他?」

王九和周寧對視一眼,一起朝韓岡搖頭,「這個卻是不知。」

周寧這次又搶先一步,他對韓岡道:「請官人給小人兩個時辰,小人很快就給官人打聽回來」

「俺一個時辰就夠了。」王九像是在跟周寧競價,一下就把價錢喊低了一半。

「小人其實也只要一個時辰!」

「好了。」韓岡不耐煩的說着,「你們一起去!快點把事給問回來。還有……要小心一點。」

兩人會意,一齊開口道:「官人放心,小人絕不會說是官人要小人來查問的。」

周寧和王九急着走了,各自去發動他們的關係,為韓岡打聽消息。

「仇老怎麼樣了?」韓岡回頭問著。韓雲娘便從小廳的側門走進來。方才廳中有外人,小丫頭也不便拋頭'露'面。

「仇老爺子已經睡下了。」韓雲娘答著話,手上則是端著一杯解暑的酸梅湯,遞給韓岡,「這是素心姐姐做的,用井水冰過了。她現在正在廚房裏,說是三哥哥你奔波勞累好些日子,要為三哥哥做一些補身子的菜。」

韓岡眉頭挑了一下,這都叫起姐姐妹妹了?看起來嚴素心和韓雲娘的關係已經處得很不錯的樣子。

笑着接過茶盞,立刻從指尖處流過一絲冰涼。素'色'的瓷面上凝著一片細細的水珠,還沒喝下去就解了韓岡一身的煩熱。揭開蓋子,喝下一口酸酸甜甜的湯水,冰澈的清爽感覺從喉間一直傳進腹中。

韓岡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還是在家的好。只恨總是有人不肯讓他清閑下來。

見着韓岡剛剛回家,就忙着把人招來問話,忙得不可開交的模樣。韓雲娘很乖巧的走到韓岡身邊,蹲下來幫他捶著腿,揚起小臉問著:「三哥哥,出了什麼事?」

韓岡抬手輕撫著雲娘的頭,髮絲柔柔細細,像是在'摸'著一隻可愛的小貓,他輕輕笑着:「沒什麼,只是一些跳樑小丑不肯下台,想強留在台上多翻上一陣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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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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