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重巒千障望余雪(9)

第385章 重巒千障望余雪(9)

第385章重巒千障望余雪(9)

雖說韓岡在給王韶、張載等人的信件中,沒少提到他在格物學的新奇見解。但這些論述,都是他閑暇時的調劑,以及對未來的鋪墊。他現在所真正關注的,是即將到來的科舉,和近在眼前的決戰。

「你這草料場最是要當心,幾十萬束草都堆在這裏,明年大戰的消耗全都靠着此處支持。若是出了半點差錯,不是簡簡單單能了事的。」

韓岡囑咐著,雖然語氣也算平和,也不屑用威脅的口氣下去人,但管勾草料場事的小官卻還是心驚膽顫的點頭哈腰,連聲應諾。一眾在草料場中聽命的士卒,也都是恭恭敬敬的跟在後面聽着教訓。

尋常守着草料場的基本上都是配軍的罪囚,但為了防備意外,經略司調來了一隊軍中精銳來看守。明年上萬匹軍馬要靠着這裏的草料,的確是半點差錯都出不得。

巡視過草料場,韓岡又去了囤積軍糧的常平倉。這兩處是城中防火的重中之重,不親自走一趟,看過兩處的防火準備,他怎麼都不能放心回家過年。

不過不論是草料場還是常平倉,裏面劃分了片區,片區之間都有着足夠寬闊的隔火帶,除非有人故意縱火,或是刮著能掀開屋頂的狂風,否則即便起火,也不會燒光。

繞了一圈后,韓岡安下心來。離開了常平倉,管轄巡城甲騎的王惟新正好帶隊從門前經過,曾經是王韶身邊的親信元隨,現在也是經略司中有名有姓的將校了。

看到韓岡,王惟新連忙下馬行禮,兩年前的韓秀才,如今身份早已不同。就算有着王韶做靠山,他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扶著王惟新起來,韓岡盯着他的雙眼,鄭重的說道:「今夜城中安危,可就要靠惟新你來擔着了。」

隴西小城,不似東京、秦州將事情分得那麼清楚,潛火鋪的鋪兵和巡城都是一撥人馬,王惟新就兼管着城中煙火事。

去年隴西縣還是古渭寨時,年節的那段時間,城中有過十幾次大大小小的火災。今年雪大,屋上、地面積雪未消,火勢難起。可入冬以來,還是燒過了兩三次,韓岡不想在除夕時聽到火警的消息。是以他早定下了巡邏的班次,以防除夕夜中走水。

聽着韓岡說着鄭重,王惟新忙不迭連連點頭:「機宜放心,惟新敢不用命?!」

韓岡把手放開,「你用心就好。」

王惟新在熙河眾將佐中,能力、武藝都算不上出'色',但勝在勤謹,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帶着巡城甲騎的緣故。可也就是因為能者多勞,勤者也一樣多勞,攤到身上的職司讓他連過年都過不好,但勤快又肯做事的人,總是能比別人升得快。據韓岡所知,轉過年來,王韶就要把王惟新換個更容易立功的地方了。

別過王惟新,韓岡又去了衙門中,即便是除夕,他還有一攤子事要處置,還有明天的正旦大禮,也要再看一看準備的情況。

等他將手上的事批閱完畢,又到大堂檢查了各項禮器,離衙返家時,天'色'早已黑了下來。前面家裏等著着急,派來詢問何時回家的僕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兩個僕人站在韓府門前,掂着腳向州衙過來的方向張望着。一看到韓岡帶着他的一眾親兵元隨回來,十幾騎組成的一隊人馬蹄聲清脆,便飛奔進院,去通知韓家的老官人和老太君。

韓千六和韓阿李都換了身新衣,就在堂屋中正坐着。一個穿着官服;一個靠着丈夫、兒子得了封誥、一身官人家主'婦'的品妝,看着就官宦人家的氣派。

終於見着兒子回家,韓阿李火燒火燎的站了起來,急聲道:「怎麼忙到現在?!就等三哥你回來了。這身皮穿着就不舒服,快點去祭了祖宗,讓娘把衣服給換了。」

「娘這話說的,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韓岡笑着跨門進屋,順手解開斗篷的繩扣,韓雲娘忙上來把他脫下的斗篷給收拾起來。

「還有多少人不喜歡做官,不是說有個跟素心一個姓的學究嗎,官家親自找去,都不待搭理的。也難怪,這份罪受的……」

韓岡哭笑不得,嚴子陵的名頭倒也真是響亮。只是韓阿李雖然着急,但韓岡要打的招呼,卻還是要盡到禮節。

在正廳中,除了他的父母之外,親戚中就只有馮從義在這裏——李信和韓岡的舅舅現下都在秦州。

「今年還是一個人,等明年可就要兩人一起來了。」韓岡跟起身來見禮的表弟開着玩笑,「到了後年可就要三個人了。」

「從義要多謝表哥主持。不然也娶不到太后家的女兒。」

馮從義今年年中訂的親,聘妻是高家旁系的庶出女兒。論起身份比馮從義要高上不少,但以馮從義如今的身家,找個縣主結親都是沒問題的。就是如果與宗室聯姻,必定會連累到韓岡。所以無論韓岡還是馮從義,都不會往這個方向去尋找。

「倒不關愚兄的事,是高公綽主動提起的。」韓岡轉頭對父母道,「表弟經商的手段,高副總管是贊不決口,說他是白圭、漪頓之才,能。」

「義哥兒做買賣的本事,不比三哥做官的能耐差。順豐行的名字,現在哪家蕃人不知道?」韓千六沒口子的贊著馮從義,「他今天帶來的煙花,可都是京城裏專做'葯'發傀儡的李家出產,官家都贊過的。」

馮從義立刻謙虛道:「'葯'發傀儡實在買不到,只能用煙花頂數了。」

他所主持的順豐行,在韓岡的支持下,今年一年就帶來了上萬貫的凈利潤。所以今天來的時候,不僅僅帶了各'色'禮物,還順便帶了一箱子從東京城中買來的上品煙花。

韓千六看着用金銀彩紙包裝起來的煙花,臉上直帶着笑。若在往年,花上三五個大錢買兩三個單響、雙響的爆竹,聽個響,也算是過年了,何曾敢奢望過用上開封李家的特製煙火——聽都沒聽說過。可現如今,他韓家也成了富貴長享的官宦人家了。

韓阿李也一樣心情愉快。周南、素心就坐在她後面,身上的衣物都是寬鬆的款式,如今兩位孕'婦'被無微不至的保養的,到明年就能給韓家添個後代了。

韓千六放下了煙花,對韓岡道:「三哥,也別耽擱了,先去祠堂吧。」

韓岡先祖的靈位就放在後院西角的小祠堂中。韓家在關西的這一支,現在能上族譜的也就三人。而祠堂中的靈位,就只有少少的幾個。韓家夫'婦'帶着韓岡在祠堂中上香行禮,而其他人都站在外面候着。

對於自己的祖父,韓岡一點印象都沒有,但能在這個時代遠行千里,來關西開枝散葉,不管是什麼原因,都是讓人佩服的。而且若不是他的祖父離開了家鄉密州膠西,如何能有他的出場機會。韓岡此時突然驚覺,自己在選人的階段,幾任本官都是在密州附近。難道是官誥院或是流內銓特意的不成?

把這樁巧合放在一邊,韓岡叩拜起身。隨着父母出了祠堂來。

正事結束,韓岡一家在正廳中坐下,一攤宴席都已經擺好了,接下來就是等著年節鐘聲。

壓歲錢如今也有,只是韓家還沒有孫子輩,也就當女兒養大的雲娘拿到了一份。韓岡私下裏也讓嚴素心和周南給了招兒、墨文一份,三個小女孩子拿着壓歲錢,都是小心的收了起來。

給家中仆婢的紅包也發了下去,韓家如今收入豐厚,給仆婢的賞賜在隴西城中,算是很豐厚了。韓家的幾十名下人,一個個上來叩謝,拿到沉甸甸的紅包,各自喜笑顏開。

家中的宴席熱熱鬧鬧的進行着,韓父韓母聽着周南、素心唱着小曲助興,雲娘帶着墨文在後面服侍。韓岡則端著酒杯,拉着身邊的馮從義又聊起了棉花的事。

「明年的棉花將會擴種。當初秦州有好些家商行都在等著成功的消息,你要好生的去聯絡他們。那些商行有的能從把黎人親手織造的吉貝布運來秦鳳,讓他們的腳摻進來,至少可以把黎人所用的紡機給弄到手。」韓岡說得不厭其煩。

棉花要織成布料,織機可以借鑒絲綢織機的形制,但前一步的紡紗工序,卻是還沒有一個妥當的着落。韓岡聽說過飛梭、珍妮紡紗機,也在某個紀念館見識過『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時代的土製紡車,可要讓他無中生有,還是很有點難度。

「就怕他們太貪了。」馮從義猶疑着。

「讓利是必然的。餅做大了,大家才好分;根系扎得越深,就越難讓人撼動。」見着馮從義欲言又止,韓岡心知這兩年順豐行跟王韶、高遵裕兩家的商行,一起壟斷了隴西榷場,讓他這個表弟變得有點貪心了。「你放心,只要我還在官場中,就沒人敢吞掉順豐行的這一份。」

韓岡都如此說了,馮從義哪還能再說什麼,點着頭記下了。

酒宴上的時間漸漸的過去,韓岡特意安排人手的新年鐘聲,噹噹當的開始敲響。悅耳悠揚的鐘聲響遍了城內城外,在夜風中傳得很遠。

門外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一下猛烈起來。

韓岡和家人一起走到院中,來自京城李家的煙花在空中爆開,五彩的圖案照亮了夜空。

硫磺味撲鼻而來,並不算嗆人。煙霧瀰漫中,第一百零八下鐘聲敲過,熙寧五年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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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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