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景傷堂

第三十四章 景傷堂

余舒站在景傷堂門外,看着那吊的高高的一塊門匾,幾層台階上黑洞洞的一口大門,撓撓手背。

原來景傷堂不是一口池塘啊?

她遲疑的半步,走上青花石壓成的台階,探頭探腦地走進景傷堂。

一進門,視線豁然開朗,將近有三百平米的大廳正中央,斜擺着一座巨大的羅盤,正中一口活靈活現的陰陽魚,外圈一環套著一環,離地少說有五米高低的天花板上,開着一面大天窗,陽光斜射入內,照應在羅盤上,顯出那上面金色的,一圈圈繁複的文字,一枚黑漆漆的指針浮在盤中央,指向一方。

大廳前後開着窄小的天窗,一扇扇透進光束,照在東西兩面牆上,不知盤桓着什麼物事,密密麻麻的浮動着,好像一隻只齒輪咬合,余舒眯了眼睛細看,赫然發現,那竟是無數只小號的羅盤,暗紅的盤底,金色的環圈,黑漆漆的指針,指向四面八方,讓人眼花繚亂。

幾名身穿青灰色長袍,梳着流髻,系著月白髮帶的中年人,正捧著紙筆,遊走在這無數的羅盤中間,碎碎細念,似是正在計算着什麼。

「是何人?」

有人發現了門口的余舒,停下工作,出聲問詢,迴音瞬間在這空蕩的大廳中響起來,其餘幾個人都回過頭,去看門口的余舒。

余舒從牆壁上的驚人畫面中回過神,就站在門內,道:

「老太君罰我來做打掃。」

「嗯?」那人輕疑了一聲,偏頭和同伴低聲交流了兩句,才對余舒道:「屋後有水桶,你先去打一桶水來吧。」

余舒「哦」了一聲,就出去找水桶了。

她一走,屋裏的幾個人便聊起來:

「多久沒人被罰來這裏打掃了?上一回是一年前四小姐犯了錯被送進來吧。」

「沒聽說家裏哪位公子少爺犯了大錯啊?」

「我看那小姑娘模樣,倒像是個丫鬟,什麼時候丫鬟犯錯,也要往咱們這裏送了,老太君糊塗了吧。」

「誰知道呢,既沒特別交待那就不用咱們管教了,只派給她打掃的活干吧。」

「咳咳。」

一聲輕咳,不甚明顯地在大廳一角響起來,幾個正在閑言的易客聽見,相互對視幾眼,做了噤聲的手勢,便分散開來,各忙各的。

過了一頓飯的工夫,余舒才打水回來,最近的井口離這裏不遠,但她手臂上有傷,提着一桶水晃晃悠悠走回來,很是吃力。

剛喘著氣把水在大廳里放下,就有人指著牆角吩咐道:

「去那箱子裏取兩條布,從東牆擦起,小心不要把儀針弄壞,先用濕布把卦盤擦凈,再用干布擦一遍,務必不要留下水珠。」

余舒環掃一眼大廳牆面上掛的成百上千的羅盤,暗暗叫苦,忍不住確認道:

「是全部都要擦嗎?」

「當然。」

個老太太的,還不如叫她去洗池塘呢!

鬧了半天,昨天挨那一頓打還叫輕的,這才是真正的體罰啊。

余舒認命地走向牆角的箱子,打開來看,又是吃了一驚,抽出一團柔軟布條,摸一摸,竟是上好的棉布,人都穿不起,竟然拿來當抹布。

曹子辛的勉齋對面就是綢緞鋪子,那位曾經白使喚過她的吳掌柜偶爾會來串門,閑聊中,她有打聽過布價,這樣一箱子棉布,怕不得二十兩銀子,好浪費!

心疼什麼,這是紀家的錢。

余舒這麼想着,頓覺安慰,就抽了一大團布出來,按在水桶里濕了,擰乾凈纏在手掌上,拎着水桶走到大廳東側牆下,從眼前第一塊羅盤擦起。

這一擦,問題就又來了,她還是個沒長開的孩子,個子不夠高,這羅盤縱橫交錯,每一排最上面那幾塊,她伸長了手蹦起來都夠不著。

沒傻站着,在大廳里掃了一圈,看到對面牆下立着一張短梯,就跑過去搬了過來,也不需要誰指點,便把梯子靠在羅盤的縫隙間,爬上去繼續擦。

她幹活的時候也沒閑着,借這機會,順便打量了羅盤長什麼樣子,余舒見過劉夫子上課時用羅盤來講解易理和卦象,聽不懂就沒什麼興趣,現在自己來看,這牆上的小羅盤,每一隻都是一個形狀。

一隻羅盤有五圈套著,最裏頭都是畫着陰陽,外面四圈被八條卦線分隔,每一格里都寫着字,有天干地支,有星辰位,有乾坤八卦,有生死休傷,等等字樣。

擦的多了,還發現這些羅盤五圈的字樣不盡相同,指針的方向也不一樣,相同的只有形狀。

余舒惱自己認識的繁體字不夠多,更不懂半點易理,看不明白這些羅盤上寫的都是什麼。

心有所想,做事也就利索,本來就不是磨蹭的人,一隻只擦過去,先濕后干,出去換過三桶水,等大廳正中央那口羅盤的黑色指針的一圈,停留在巳上,她方擦完一面牆。

她細數過,一共有六百隻羅盤,擦的她渾身冒汗,手上的瘀傷早就因酸痛沒了知覺,手指也因泡水發紅髮脹。

扶著梯子歇了一會兒,拎着捅里還算乾淨的水到對面去,走近了,竟發現大廳這一頭陰涼不見光的牆角處,擱著一張竹床,床上鋪着被褥,一個人正背對着她,蜷著腿,枕着手臂側卧在竹床上睡覺,剛好就擋住了那一小塊地方的十幾隻羅盤。

這是什麼狀況,這鬼地方還有人住?

余舒納悶地拎着水桶走過去,在床邊停下,回頭看了看大廳里正在工作的幾個人,發現沒人在意她這邊,就放下水桶,把抹布搭在水桶邊上,在身上蹭了蹭水,彎下腰,去看那床上躺的人。

沒曾想,她剛低下頭,那人就翻了個身,一張枯巴巴的老臉離她不到幾寸,一雙賊亮的眼睛盯過來,嚇得她後退兩步,「咣當」一聲,就把身後的水桶給踢倒了。

隨後,她便腳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四仰八叉,疼的她直咬牙,床上那人就那麼躺着,睜著一雙眼睛看着她,嘴一咧,大笑出聲: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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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如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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