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那夜亂雪
「那麼你呢?」沐淺染從話里聽出了什麼,不由自主地追問道。
幾秒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她失笑:「抱歉,是我失禮了,即墨小姐不必回答我這個問題。」
即墨千歌笑了笑:「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
「那就洗耳恭聽了。」沐淺染走到飲水機前,給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將其中一杯遞了過去,「時候太早,只有純凈水,請別介意。」
「多謝。」即墨千歌接過紙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我要去歐洲進修一段時間。」
以她的能力,還需要進修?沐淺染心下暗暗詫異,卻沒有說出來。
每個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人無需深及。
「那麼就告辭了。」晃了晃手中的紙杯,輕輕放在桌上,即墨千歌眨眨眼,笑道,「多謝沐小姐的款待,這杯水很好喝。」
說着,她起身,不給沐淺染送人的機會,便走出了辦公室。
這是她第二次走出這間辦公室,然而一入半生風雨,二出坐擁王城。
沐淺染走到辦公室門口,將門輕輕關上,舉起手中紙杯,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與即墨千歌交好,或許是她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
一年後,沐淺染大學畢業,正式成為沐氏員工,從頭做起;又過一年,她已升任財務總監,二十七歲那年,她成為了華夏幾大跨國集團中最年輕的總經理,后徹底成為沐氏掌舵人。其為人孤傲凌厲,所敬服者甚少,然早年篤信之人,一生為之折服。
而彼時,那個令她所敬服的人,早已站在世界之巔,布施風雨。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翌日。白家案第一次公審日。秋後陽光暈開淡淡的金黃,不帶溫度,灑落滿頭滿身卻格外舒服,那是超脫五感的令人心底愜意的感覺。
即墨千歌躺在貴妃椅中,縴手握著報紙,修剪乾淨的指甲淺淺地劃過頭版頭條,留下一道細長的印記。
「報應!高噸級炸彈爆炸白氏大宅屍骨無存」
「可惜了這身價千萬的大宅啊。」即墨千歌惋惜地低眸,一絲頑劣的笑容卻爬上了嘴角。
她讓黑鷹準備的大禮,在白家案第一次開庭的時候獻上,是不是更令人驚喜呢?
白家真正地和它的名字一樣,自此一窮二白了。
「大小姐,有人要見你。」一個家僕悄然出現在她身旁,恭敬地低頭道。
即墨千歌眼也沒有抬,嘴角劃開一道微小的弧度:「那個要見我的人就在這裏,玩夠了沒?」
家僕一愣,隨即抬起頭,用截然不同的低沉嗓音說:「果然沒什麼能騙過即墨大小姐的眼。」
「黑鷹,連你也喜歡玩這套了,跟誰學壞的?」即墨千歌放下手中報紙,挑了挑眉。
「大小姐,誰叫你們家保安太認真了,我懶得解釋,就混進來了。」黑鷹一本正經地道。
你是根本不知道怎麼解釋吧。即墨千歌扶額,悶聲問道:「東西辦完了嗎?」
「有了你的簽字,使館那幫傢伙才肯辦。」黑鷹把一張證件遞過去,語氣依稀可見不滿。
即墨千歌接過簽證,打量了下,將它收好,神情平靜:「這裏可不是地下黑市,只靠拳頭說話,不管什麼事都是有流程的。」
黑鷹默,過了一會又開口道:「主讓我問大小姐,您為什麼會想到出國呢?」
「世界有多黑暗,我想闖一闖。」她道。
她伸出手,任憑陽光穿指而過,閃爍燦爛且明媚的流輝。
轟轟烈烈過後,往事只余飛鴻雪泥。
當黑鷹把即墨千歌的意思帶給洛青冥后,某人很不高興地眯了眯眼。
「她還說別的什麼了沒有?」他看着黑鷹,目光是一貫的冷淡,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像是醜陋的魔鬼,披着人的皮囊,爬進你的心中。
黑鷹低下頭,不再與這道目光對視,沉聲道:「沒有了。」
洛青冥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好了,我知道了。」
他轉過身,消失在黑鷹的視線里。
自從知道寶貝孫女背着自己連飛歐洲的護照和簽證都辦好了后,即墨老家主有點憂鬱。
某天,老家主終於忍無可忍,把即墨千歌叫到了書房,苦口婆心地勸道:「孫女啊,你也不小了,怎麼就一天到晚的想着公司啊進修啊這些時,就不能為你的終身大事考慮下嗎?」
即墨千歌摸摸鼻頭,一臉無辜:「我才二十一啊,什麼叫不小了?爺爺,你怎麼比我母親還……熱衷於這種事?」
即墨老家主氣得吹鬍子瞪眼:「你怎麼能把我和你那不稱職的媽放一塊比較!」
長孫凝身為母親,整天忙着的就是賺賺賺買買買,順帶以前特種軍官的名義去她父親軍區狐假虎威幾回,根本懶得管自己一雙女兒的婚嫁事宜。
所以身為公公,老家主時不時就要拿她的不負責任說事,雖然也只是表面上的說說。
「爺爺您那叫有過之而無不及!」即墨千歌一語道破天機。
老家主尷尬地咳了一聲:「咳,哪有這樣說自己爺爺壞話的!」
即墨千歌雙手抱胸,不說話。
老家主一張老臉厚得堪比城牆,又神神秘秘地湊上來:「丫頭,你就和爺爺說說唄,上次我電視上看到的那個,是不是真的?」
「哪個?」即墨千歌一時沒反應過來。
老家主恨鐵不成鋼地瞪着她。
過了好幾秒,她才反應過來,扯了扯嘴角:「爺爺,你說義演那次?」
「不然還能有哪次?」
「那個啊……」即墨千歌想了想,漫不經心道,「我說真的信不信?」
老家主的心情瞬間由陰轉晴:「真的?」
即墨千歌點點頭。
「那還不快把他人帶過來,給老頭子我瞧瞧!」老家主一把拉住她,激動地大聲說道。
「嗯,那個……」即墨千歌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她能說她還沒有接受嗎?老爺子會不會打她?
「老爺,一個自稱姓洛的人求見。」就在這時,李叔冷不防推開門,朝着老家主彙報。
當真是及時雨。即墨千歌頓時鬆了口氣,在心裏默默給李叔點了個贊。
「那個洛?」老家主皺了皺眉,問道。
李叔頷首,聲音裏帶着隱約的顫抖:「正是。」
他忘不掉剛剛的那一瞬間。明明看起來是年紀還不到他一半的年輕人,身上的氣勢卻讓風雲也為之變色。
這樣強悍的人,在洛家該是什麼地位呢?他又緣何突然來拜訪素不相識的即墨家?
要知道,即墨家從來沒有和洛家有過生意往來。
老家主和李叔都陷入了沉思,沒有人注意到即墨千歌臉上一閃而過的紅暈。
心裏有什麼在不安分地亂撞,像是有沉寂很久的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低調奢華的大廳內,風華無雙的男子正坐在沙發上,慵懶至極的眉眼如未出鞘的利劍,鋒芒暗含。
「年輕人,讓你久等了。」即墨老家主慢慢從內室踱步而出,不著痕迹地審視着他。
「那是晚輩的榮幸。」男子起身,勾唇笑道,笑容中帶着三分凜冽和七分恰到好處的謙卑。
真是演戲的好手。老家主心想。
他慢慢走近,負手而立,挑剔地打量了男子一番,目光複雜:「是你?」
「即墨老先生認識我?」男子眸中噙笑,溫若春風。
「想不到你居然是洛家的人。」老家主沒有回答他的話,自顧自喃喃道。
倏而,他又抬起頭,盛滿了半生滄桑的眼炯炯有神,仿若一夕之間又回到了盛氣凌人的青年時。
他道:「不過,就算洛家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想要得到我孫女的心,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老家主果然聰明,什麼都猜到了。」男子笑了笑,問道,「那請問,我要怎樣才能得到千歌?」
「給我一個能令我信服的身份。」老家主直視着他,氣勢逼人。
「那麼洛家掌權人的身份,可夠?」洛青冥雲淡風輕地吐出這句話,臉上還依舊掛着謙敬的笑容。
老家主身形一怔,眼中蘊著深沉的精光。
沉吟片刻,他複雜地開口:「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老先生也該清楚,晚輩沒有理由騙您。」洛青冥淺笑,將雙手插在口袋裏,深黑色風衣勾勒出頎長挺拔的身影,突兀破開滿室低迷,反襯出老家主的蒼老厚重。
老家主突然想到自己曾和即墨千歌的一次對話。
他說過,這個人是妖,不為世俗所羈絆的妖。
明明是謙恭有禮的,卻眉宇間處處透著狂妄獨尊;明明是初出茅廬的小子,又偏偏給人以沉浮千年的錯覺……
因為是妖,所以皮相是不可信的。
老家主在心底敲響了警鐘。
有毒的草才會開鮮艷的花,危險致命,引人飛蛾撲火。
混濁的老眼沉下,即墨老家主敲了敲手杖,聲如洪鐘:「既然是洛家主,何須分什麼前輩晚輩。我即墨霆認人從來只認才能。」
這一番話說得倒是直接,言中輕視和懷疑之意,一目了然。
「指不定我將來也得喊您一聲『爺爺』呢,怎麼能現在就失了禮貌?」洛青冥垂眸,半是調侃半認真地道,語氣溫潤,給那過分妖冶的容貌罩上了一層溫柔的偽裝。
「洛家主的這聲『爺爺』,老頭我可受不起!」老家主不快地打斷了他的話,語氣里是十足十的不善。
面具深沉、態度完美,標準玩弄手段的箇中強手。自己的寶貝孫女,還是離這些瘋子遠點好。
「但倘若,我叫定了呢?」男子唇角微揚,勒起光華璀璨的弧度,一字一句道,「我的一生,只會認定她一人。再無其他,再無歡喜。」
是的,除了你,除了一個叫做即墨千歌的人,無人能圓我半生的孤寂。
話音剛落,他抬起下頜,盛滿笑意的目光落在佇立門口良久的身影上,大步走上前去。
「怎麼在這站這麼久?偷聽可不是個好習慣。」他寵溺地看着她,語氣親昵。
即墨千歌臉不紅心不跳地給自己辯白:「我才剛來。」
「你以為我真有這麼好騙?」他輕笑,語氣戲謔。
即墨千歌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你信不信?」
話里濃濃的威脅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洛青冥挑眉,溫柔的眸光盡數落在她身上,磁性的聲音帶着毫不作假的深情:「你說的,我都信。」
「你知道就好。」即墨千歌揚了揚眉梢,露出得瑟的表情。
一旁的老家主成功化身十萬瓦電燈泡。
尼瑪蛋,不帶這麼秀恩愛的!老家主心底有一群草泥馬呼嘯而過。
他不是來看他們秀恩愛的好嗎?
就在老家主內心咆哮時,大宅的門被人打開了。
「爸,你怎麼了?」西裝革履的即墨文提着公文包走進客廳,看到面色無比精彩的父親,心生奇怪。
老家主使勁翻了翻白眼,想用眼神示意二兒子,卻叫人更加迷惑不解:「爸,是不是眼抽筋了?要不要我把醫生叫來看看?」
這混賬兒子,怎麼說話的?老子不認識你!老家主憤憤地別過眼,臉上鬆弛的皮膚狠狠抖了抖。他伸出手中拐杖,敲了敲地,提醒在場兩個肆無忌憚的小輩。
即墨千歌早就注意到有人來了,只是因為忙於和某人鬥嘴,就沒有理會。一回頭,還真給嚇了一跳。
「父親,今天回來得這麼早?」她頗為詫異地開口,眼中卻是帶着盈盈笑意的。
做子女的,哪個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少操勞一點,多輕鬆一點?
即墨文把公文包放下,半開玩笑道:「還不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事先處理掉了大部分事情,我可沒希望這麼早下班。最近一段時間都是在忙接管和合併子公司的事,我整天也就是簽字的命。」
見父親眉宇間不再被疲憊充斥,即墨千歌輕輕頷首,像是想到什麼,又問:「那母親呢?」
她這個不負責任的媽,又去哪血拚了?
「你問你媽啊。」即墨文一邊解著領帶,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她在知道你外公被你拉下水以後,就整天往軍區跑。一是想方設法地取笑你外公,二就是好奇你手上的力量。」
為了接受自家女兒特殊無比的身份,即墨文可是花了好一段時間的。在提到有關這些的事情時,難免有些不習慣。
他可不像長孫凝那樣,不加避諱就算了,還整天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樣子,真讓人懷疑她和即墨千歌是不是生反了。
即墨千歌無所謂地笑了笑:「我母親就那性子,隨她去吧。想要看到他們,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越看越想慈祥的母親在包容女兒的莽撞。
洛青冥就這麼明晃晃地被幾人無視了,只好輕咳一聲,以示自己的存在感。
即墨文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便問道:「請問你是?」
「錦程總裁兼董事長,洛青冥。」某人臭著臉答道,一副「你們退後,我要裝逼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