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8 東風雷(四）
明月宛如一抹秋水當空披掛，淡白色的月光如水一樣飄灑在蘭芝城高低起伏的城牆延展上，兩個人影站在城牆上，往東眺望，河流蜿蜒伸展，在晴明的星月之夜下，兩岸房舍林立，充盈著層次豐富的靜態美，蜂巢式密集分佈的低矮房屋，猶如有一張巨大的網，從的山腳一直延伸而上，一層層擁擠在一起，數條黃色的條石台階向棋盤一樣縱橫交錯，小小一座山城，在迅速擴大之後，竟然給了人一種氣勢磅礴的感覺。
「在你們這些男人眼裏，我是不是一個很傻的女人？」明月公主從月光下美麗的令人心醉的蘭芝城收回目光，這座城市讓她感到驕傲，甚至有那麼一剎那，讓她對於恢復中比亞有了信心，而此刻，卻是滿滿的苦澀
自己竟然相信在龍家大軍力壓蘭芝的情況下，還能夠幾天之內就招募到兩千的傭兵，直到今晚，她才知道，所招募的這些傭兵裏邊，大部分怕都是龍級塞進來的人，想要依靠這些人來守衛蘭芝，簡直就是引狼入室，
如果今晚獵鷹皇帝不來，自己在龍家進攻之前就遇襲身亡的可能性是百分百
不過這也是讓她感到冷心的地方，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唯獨自己在中間當傻子，龍家故意囤聚大軍在凱山，放出十日之期，帝國方面也是裝出什麼都沒察覺的景象，只有自己為即將爆發的戰爭焦頭爛額，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雙方暗中較量的旗子
如果不是獵鷹皇帝一到蘭芝城，立即就是下令宵禁，自己還未必能反應過來，但是看見跟隨獵鷹皇帝而來的一萬帝國近衛軍，如一張大網撲進城內的大大小小的巷子，儼然就是要大肆抓人的徵兆，自己才後知後覺的可笑
胖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飾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尷尬，訕笑道「這件事說出來還都是你的功勞呢，如不是顧忌你中比亞長公主的身份，龍家未必就會想到這一招，可惜龍家忘了一個人，所以才導致他們在城內的佈置徹底暴露」
「誰？」
明月公主寒霜一般的俏臉才算是稍微緩和了一些，忍不住問道
在中比亞王室，她被譽為冰雪聰明，即使是經歷帝京浩劫，數次劫難，她也從未對自己的智商懷疑過，可是自從捲入帝國與龍家的明爭暗鬥后，她是真心感覺自己的水平，差的不是一點點，皇家教育教會她審時度勢，但是當她面對完帝國和龍家，感覺自己完全就是一個初學者站在兩個老練無比的舉世大國手對局前的茫然
「柏無封!」
胖子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撇了一下「因為柏無封是中比亞燕州軍出身，燕州軍與龍家西軍相對了數十年，要說帝國軍中對西南龍家最了解的，柏無封算是一個，龍家世代都是軍人，經過嚴格訓練的軍人，舉手投足和身體間的動作是很難掩飾的，這些龍家死士第一天裝成商隊護衛進入蘭芝，柏無封下面的人就已經察覺出來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龍家一定會對蘭芝城動手！這裏本來就是龍家控制的區域，龍家要埋伏人手進來，就算怎麼防備都是沒有用的，何況還是商隊來往交匯的地方，如果是一個個的去找，反倒是很麻煩，你現在把他們全都招募進來，這就很好辦了！「
「一切都是準備好的？」明月公主定睛灼灼的盯了他好一會，深吸了一口氣說「殺了這些人不難，問題是你怎麼應對凱山方面的龍家數萬大軍，相信等到明天，消息就會泄露出去，到時候龍家軍隊就會壓過來，蘭芝城的外圍城牆已經拆了大部分，現在的開闊地勢，明顯是易攻難受，陛下只帶了一萬人來，準備怎麼辦。「
「不需要了，因為過了今夜，不會有什麼凱山的數萬大軍了！更不會有龍家大軍壓過來的可能」胖子手扶著城牆的冰冷土磚上，嘴角冷冷一笑，眼中閃過一股凌厲的光澤，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明月公主嬌軀一震，清雅如仙的天生麗質，在月光下更是擁一種迷迷濛蒙的神秘美，玉臉沒施半點脂粉，可是眉目如晝，比之濃妝艷抹更顯白皙，否則也不會有明月之名
只是此刻，大戰之前剎那間的電光火石，局面扭轉之快，情況之詭異，讓她那一點點驕傲，徹底的被打的影子都沒了
「你不覺得，今夜的天空有些不對嗎？『
胖子抬起頭看向東面凱山的方向，嘴角帶着一抹詭異的冷，只見凱山方面，層層疊疊的山地黑影，猶如一抹濃墨重彩的山水畫卷，月光下，隱隱可見一道紅線勾描在山脈起伏的外延，本來看起來並不是很顯眼的東西，
只是此刻特別提出來，明月公主頓時眼睛一下睜大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本來就覺這道紅線是那樣的不協調，但此刻，她已經可以肯定，那是火光，而且是大火，否則不會直透凱山連綿數十里的山地疊嶂，讓距離二十裏外的蘭芝城都看見火光，
「木里河的三萬騎兵，此刻應該已經踏平龍家的凱山大營了」
胖子擺了一下手，不願再多說什麼，但對於明月公主而言，此刻內心卻是驚濤駭浪，帝國派兵攻擊了龍家的凱山大營，這就意味着，帝國為了蘭芝，為了自己，不惜正式與龍家開戰了！不管帝國是為了蘭芝的戰略地位，還是為了自己，這份情誼都足以令自己感動莫名，先前的那滿心的憂鬱，此刻也是一掃而空，只要帝國願意站在自己一邊，那麼就算是龍家在代州一戰，一勢衝天，自己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確實是龍家在代州的大逆轉，差一點就擊垮了明月公主，明月公主最大的願望是中比亞王室的復興，但是這一年來，她所見的卻是中比亞王室的昏聵無能，丟城失地，反之如龍家這個手握重兵的地區門閥，卻是在這王室勢微的局面下，迅速崛起，破西北，入燕州，南下代州，一路轉戰，猶如一道逆勢而上的戰刀，將草原人壓在無數中比亞人頭上，心上的烏雲破開
好不容易，龍家的強沖之勢在代州龍石堡被破，所有人都認為，龍家的好運終於是到頭了
誰知道，才短短的十幾天時間，局面翻轉的讓人瞠目結舌，龍家再次打下了龍石堡，然後大軍揮入，不費吹灰之力，就一口吞下了被譽為中比亞糧倉之地的代州，消息傳出，中比亞地區已經都瘋狂！而明月公主則是神傷，
龍家入主代州，從西南到東部，這一圈，可算是打出了龍家的威風，震動了整個中比亞的人心，龍家的所向披靡，讓所有的中比亞人都看到了希望，聽說在代州地區，又有數十萬計的中比亞青壯，踴躍投入龍家軍麾下，草原人也被嚇得開始收攏防線，再無以前那般囂張跋扈的氣焰，龍家，已經是徹底的確立了自己中比亞救世主的地位，中比亞王室想要從新復興的希望，此刻已經渺茫的幾乎看不見
前面有龍家戰軍，後面有宋族天擎，中比亞在草原人逼壓下的局面已經得到了扭轉，雖然還沒有到發動大反攻的局面，但是比起前兩年被耶律家一路追擊，數十萬大軍打的崩潰，上千萬的流民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已經好的太多了』
這個時候，誰還記得丟了兩次帝京的中比亞王室？就連朝堂方面，也對於中比亞王室不再表現的尊敬，幾次朝議，王室所發出的聲音幾乎都被無視，這才是真正的中比亞大局面，如龍家代州一戰，這種決定大局的一戰定音，所引起的巨大波動，完全就不是自己在蘭芝方面所做的小打小鬧能夠比擬的
「龍家在燕州狼狽南下，就算前面銳氣強勢，但是也被打破了金身，怎麼就破了數萬草原精銳守衛的龍石堡，怎麼就打下了代州？」明月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儘管她不懂軍事，但是跟在帝國皇帝旁邊也有一段時間了，基本的情況還是看得懂的
按道理說，龍家三十萬大軍南下，在龍石堡被數萬草原騎兵打的崩散，就說明龍家軍的戰力是打不贏草原人的，可是龍家結果，卻是一舉逆襲了草原人，這完全就是不符合道理，這件事，不但明月公主看不通，就算是整個中比亞又有幾個人看懂？
對於龍家在代州一戰的逆襲成功，就算是中比亞朝堂，也只能用天佑中比亞來尋找原因了，直到伯蘭特邦妮來蘭芝城商談一件事的時候，無意中的一句話，才讓明月公主大徹大悟
「有什麼看不懂的，龍家在龍石堡根本就是故意失敗，要不然，怎麼能夠以龍石堡為誘餌，將數萬草原軍精銳引入最不擅長的守城之戰，然後以絕對的人數壓垮了草原軍」
「可是那樣，不是要死更多的人？」
「死人再多，又不是龍家的，雖然此戰戰死的中比亞人遠遠超過草原人的數量，多達近二十萬，但是龍家精銳本身可有一份筋骨動了，擊潰了草原軍的精銳，斬獲無數不說，還可以藉此戰大大減少了流民這個包袱，剩下的，只需要輕鬆將代州這個戰利品，納入自己的囊中就可以了「
伯蘭特邦妮當時的語氣，平淡的就像是說一件很平常不過的事，隨手在一份通行證上籤上名字，作為蘭芝城背後的帝國軍方負責人，沒有她的首肯，那些走私貨物根本就進不了帝國境內，
坐在對面的明月公主，已經是風中凌亂了，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死死的糾結著自己的衣角帶子
這仗，還能這麼打的？龍家，那個被譽為中比亞救世主的龍家，真敢這麼幹了？
那可是驅動數十萬條生命推上戰場當炮灰啊，是用二十萬平民的犧牲為代價，才打下了龍石堡啊，難道龍家就不怕被天下人所痛罵嗎，可是龍家就是這樣堂而皇之的做了，而整個中比亞竟然還在為龍家歌功頌德。。。。。。。
明月公主感覺自己以前的很多看法都崩塌了，原來還能這樣，玩戰術，玩人心，玩手段，龍家的水準，都遠遠超過了中比亞王室，如果當初中比亞王室能夠有幾分龍家的水準，帝京浩劫就絕對不可能發生，
「帝京陷落不了，大不了，將帝京數十萬人都推上城牆上守城去，草原人再多，再兇猛，沒有一年半載也是絕對打不下來的」
明月公主還記得，當時在朝議時，滿朝大臣都急的團團轉，武將們也是表示兵力不足，堅守困難，就有一個文官跳出來說了如此的話，結果，毫無疑問，，立即就遭到了朝堂群臣的群起而攻
那個提出建議的文官，第二天就在自己的府邸內謝罪自殺了，他不得不死啊，因為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消息，滿帝京的老百姓聽到這個傢伙竟然要讓自己去守城牆，去跟凶神惡煞的草原野蠻人拚命，當晚就將這名文官的家給圍了，數百人衝進府邸內打砸，追着這名文官追打
雖然家裏向巡城報了訊，結果整個晚上巡城都沒有一個來的，直到第二天黎明，聽到這名文官不堪受辱已經在家自刎，巡城才懶懶散散的來了幾個人，左右看了一下，驅散了附近看熱鬧的，
領頭的看了一眼滿身淤青的屍體，毫無憐憫的吐了一口口水，這哪裏是什麼自刎的，十之八九是已經被人打死了，只是要是傳出去，是被老百姓打死的，怕是多少的名聲也要變成臭水溝，而且上面追查下來，不僅僅人死了是白死，還要追究全家的責任，能夠被老百姓自發打死的官員，還能是一個好官？說是自刎，也算是保全了最後的一絲顏面，少了後面的麻煩，
「都要讓我們去跟草原蠻子拚命了，這樣惡毒的文子，誰去管他，死了也是活該！」明月公主的心在痛，所謂皇家臉面，所謂的天下道義，所謂的人心流觴，就是這個？丟了帝京，還不是一樣要死那麼多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