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緣何叛

215.緣何叛

天色昏暗,因有要犯於內,平陰縣衙內外都要比平日裏多森嚴幾分,差役們不見,卻有卒兵駐守着。

今歲司錄遭大旱,河南雖救治得力,亦大減產,不過秋收還是忙碌。這個時候,已忙活一天的農人們都各自歸家用過饗,洗刷畢,或三五聚一起天南海北侃上一段,或與老小閑話家常,或摟着婦人準備上榻,便是精力充沛的孩童們,演武也已結束,城中開始安靜下來。

行人漸少,這時候,一道模糊的人影沿着長街,緩緩地向縣衙方向行來。

他幾乎是在城門關閉前一刻才進的城,夜色中,這人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要看着腳下,生怕跌倒。

縣衙前有燈火照明,待他走近,可見這人面頰清瘦,年約四旬,身量中等,守衛在縣衙門前的幾名卒兵並不認識,便有人喝止道:「因有要事,縣衙中今不待客,足下何人?速退!」

出言的卒兵喝止過後,才知道自家孟浪了,眼前這人高冠寬袍,腰牌看着雖黑漆漆的,卻是夜色的緣故,並非卒兵所配黑牌,本應該為紫色,來人乃官吏。

聽到喝止聲,來人便止住步,淡淡答道:「我奉主公之命而來,煩請足下通報!」

「諾!」

不多時,平陰令楊立與負責押送囚犯的卒兵軍侯彭亢行了出來,看見靜立在衙門外的這人,楊立頓時皺眉道:「焦繼之,緣何來此?」

軍侯彭亢乃老賊出身,隨鄧季甚久。當年救田麻子時。其畏死不前。曾遭同僚嘲諷,然知恥而後勇,滏口陘外拚死救回鄧仲。后隨鄧季四處征戰,戰必爭先,再不言退,如今因功積賞,已是車黍屬下之軍侯。他亦認得眼前之人,卻比楊立還要惱怒。直呼其名道:「焦統!主公寬仁,廢株連之刑,你等當感恩才是!到此欲何為?」

「我有主公手令!」這些日子白眼經得多了,便被人無禮叱吒,焦統仍面不改色,從懷中取出一小支蠟封著的小竹筒,遞給眼前二人。

彭亢怒哼一聲,接過竹筒,先驗看封口處印戳無誤,未有開啟痕迹。方取小匕將蠟封削去,倒出其中一捲紙來。

彭亢並不識文字。捲紙便遞到楊立手中。年輕的平陰縣令先看過一遍,方對彭亢念道:「焦統代主公探視焦觸等,許其便宜行事。」

彭亢便冷哼一聲,對身邊的卒兵們道:「放他入內,然你等需仔細看顧,莫讓犯人有失!」

言畢,不再理會焦統,與楊立徑自歸衙內去了。

「多謝!」在二人背後行禮道謝過,一步一步,焦統跨入到縣衙中來。

衙中房舍團團圍成一圈,中央處停有兩輛囚車,是關押焦觸、郝萌二人的,其餘罪犯並無囚車待遇,只用繩索捆住,一起系在廊下。

囚車旁、廊下都有卒兵看守,已得彭亢點頭,便沒人來干涉焦統行事。

焦統先行到廊下,將焦觸之妻、子仔細看過一遍,又去看幾名參與謀叛的族人家眷,所到之處,引得苦求聲一片。

「勿憂!勿憂!」焦統收起鐵石心腸,終於不再堅強,雙目淚下如雨,勸言道:「你等前途已定,不過是面上刺字,為罪民二十載,轉瞬即過,且自忍耐,總有脫囚身時!」

巡視過一圈,拭去面上淚痕,他才向著囚車行去。焦觸在車內,自然早已看見,待焦統走近,難得倒笑起來:「四弟來了!」

「大兄!」

開口呼過一聲,焦統默然,無言以對。

「因我之故累及族中,四弟勿怪!」比平日來,焦觸盡顯灑脫,呵呵笑着道:「得聞鄧慕安不罪及族人,甚幸!」

焦統還是不語,那邊囚車中郝萌卻抓着木欄叫了起來:「郝萌並無族人,煩請足下傳語主公,求開一線生機,萌願做死囚軍士,臨陣衝殺在前!」

如此小人,此時尚妄想得活命,焦氏兄弟倆都沒理會他。

焦觸又笑道:「為兄已不忠不孝,族長處望四弟代為賠罪,阿母亦望四弟、七妹多盡孝心,為兄死而無憾!」

或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焦觸與焦統、焦沁本同父異母,平日裏繼母處面上過得去便成,如何會有這般孝心?

看着眼前焦觸如換了個人似的,焦統站在囚車外,終於開口道:「伍氏父子盡庸碌輩,與大兄之才本不可比,喜兒為主公長子,若得大兄盡心輔佐,郡中上下當盡效力!」

焦觸聞言,終於收起嬉笑,輕輕嘆口氣:「鄧慕安正青春,若待喜兒得其位,不知尚需多久,且便如此,河南依舊為鄧氏基業,與我焦氏何干?」

「聞袁紹許大兄青州刺史之位,」對方唯恐泄密,瞞着族中上下人等行叛亂事,便是其事成,亦要將全族陷於死地,實令人生厭,焦統只冷笑道:「莫說青州今不在其控下,便是袁軍得其地,亦會輕授外人乎?大兄妄稱智者,此亦足信?」

一貫沒什麼能力的兄弟出言諷刺自己,焦觸亦嘲笑道:「四弟高見!」

兄弟倆又沉默下去,冷場了許久,焦觸方在囚車中幽幽道:「兄本壺關吏,為鄧慕安所逼降,心中儘是憤恚,然其勢大,亦只能委曲求全;待其入主雒陽,脫去賊身,轉事天子,初始之憤恚漸消,然另一股不平氣卻又不可抑止!」

焦統靜立着,聽他繼續道:「鄧慕安愚魯無用之輩,論才學、出身、眼界,盡不如我,然其趁此亂世,便得為河南之主,我為其臣下,妹淪為姬妾,何也?命也!」

「如此小兒輩,亦得稱雄於世,可笑復可悲!」焦觸已是狀如癲狂,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厲聲道:「我不服!」

「呵呵!」這一刻,焦統只覺得自小為族中看重,人前總是一副翩翩君子模樣,使自己自幼便羨慕不已的兄長如此可憐,他嗤笑道:「不過是妒火中燒,利令智昏!」

「然!我妒其命!」焦觸已不以為意,點頭同意:「我亦知袁紹徒有其名,其言本不可信!然鄧慕安經營河南數年,已漸得上下歸心,河南如鐵桶一般,叛之需趁早!我唯有學鄧慕安,趁亂取勢,方有機成事!若能拉走蕩寇軍,我當於袁紹處請奪青州,得之自守,可圖王霸!數年間天下盡傳『代漢者,當塗高』,無人可解其意,焉知便不應在我焦氏?」

「大兄,你已入魔!」不知該恨其不爭還是哀其不幸,焦統突然聽道這些妄想痴心,只能道:「然可曾想因你之故,嫂與侄兒當如何?我焦氏又當如何?」

「我本薄倖人!」焦統抬起眼來,冷冷地看着自家兄弟:「欲成大事,家眷老小三族,當棄則棄,此方為梟雄!鄧慕安不悟,然其運足得稱雄;我命薄,事敗多不過族滅而已!」

「家眷三族盡可棄,哈哈!哈哈哈!」眼前人是如此陌生,焦統大悲,竟引發好一陣狂笑,眼淚水都被笑出來,半晌才緩過氣,再對囚車中的兄長冷冷道:「主公雖不如你,然其善待親近,故追隨者眾,而你便得成事,人亦棄之!我雖不如你,然不起異心,只安心仕河南,料能得善終,你卻只得壯年隕落!」

焦觸亦不怒,只對道:「天下盡庸碌輩,逢此亂世,丈夫不得展其志,便苟活於世,又有何益?」

「你語出多妄,」焦統搖著頭,道:「且已當死之身,我何必再多言?」

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輕擱於囚車底座上,焦統道:「主公不願見你,方使我來!此乃鳩毒,兄可自決!」

「焦觸叛主,其尚為焦氏留顏面,為喜兒留舅甥情,使叛者得留全屍,鄧慕安何其仁也!」拾起瓷瓶,伸手在上面輕摩擦兩下,焦觸呵呵斷語道:「然亦不過婦人之仁!」

焦統搖頭道:「大兄欲得全屍,恐不易!待大兄亡去,我尚得梟兄之首,懸於雒陽城門,以警世人!我與主公討要此毒,只因不忍親弒長兄之故!」

「鄧慕安令你監刑?」

「非也!此乃族長不欲絕於河南,親泣求於主公處,得允,便遣我來!」

自家棄焦氏謀富貴,焦氏亦當棄自家求保全。焦觸點點頭,不再說話,揭開瓷瓶一口將其中毒物吞下肚去。

郝萌在側,見焦觸飲下鳩毒,便在囚車中捂肚翻滾,喉中嘶鳴卻發不出聲,不一會,手腳蹬直,已是死了。

焦統連自家兄長死在面前亦不改色,之前種種妄想終於幻滅,焦觸的死法還算最好的,郝萌頓時絕望大喊:「我的呢?我的呢?某也要飲鳩毒死!」

「恐生死不得如君之意!」焦統嘿嘿冷笑着,對立在廳門前看戲的楊立、彭亢道:「主公有令,郝萌反叛,不必押雒陽經審,著卒兵亂刃刺死!」

彭亢點頭,大手一揮,眾卒兵群擁上,亂戟將郝萌刺死於囚車內。焦統梟二人首級,帶回雒陽,懸掛於平城門外示眾,事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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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夫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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