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正文寫完了

第317章 正文寫完了

封王的儀式並不很隆重,也沒有什麼大典。倒不是針對顏神佑,而是在制訂禮儀的時候就是這麼規定的。大典是冊封太子才有的,為了區別重要性,封王就沒有那麼盛大的典禮了。只要有了最主要的環節——分茅裂土——也就夠了。

對此,無論是支持顏神佑的,還是反對她的,都鬆了一口氣。包括顏神佑自己,也覺得這樣悶聲發大財比較好一點。本身封王這件事情,就頗惹人非議,再鬧得沸沸揚揚,這個仇恨就拉得太大了。

儀式是在大明宮裏舉行的,楚源領了這麼個任務,也是一頭汗。憑心而論,這事兒要讓他發表意見,一定是投反對票。當然,反對得不夠堅決。如果不問他的意見,就告訴他決定,他也會照着執行就是了。讓他比較為難的是,一旦接了這麼個任務,估計就得有正義之士跑他家裏抗議了。

抗議就抗議了吧,連皇帝都不是人人喜歡的,何況於他?只是接了這麼個活兒,楚源是沒辦法一路笑着去做的。他的心情是矛盾的,知道這個任務只要落到了頭上,就不能推辭。可是,眼睜睜看着事態就這麼發展下去,楚源的心都要碎了。

張太府親自督辦齊王一應冠服儀仗等事宜,辦得飛快,恨得楚源險些將一口牙都咬碎了——你就不能慢一點么?

張太府卻不管這些個彎彎繞繞的事情,他本身就沒什麼大主見,既然皇帝說了,他照做就是了。工程進度一日千里,沒多久,禮儀當天所需之物皆已齊備。

楚源:……

楚源很鬱悶,不好的預感成真了。在張太府忙碌的這段時間裏,他家的門檻兒都要被人踏破了。陳怡、蔣巒等是投帖拜訪,委婉含蓄地表示:「公此舉福禍難料,還望三思而後行。」

至如余道衡,便是十分不客氣地指責他:「公為何對婦人諂媚起來了?是被稱先前的事情嚇破了膽子么?」

要不是他弟余冼看不出深淺來,楚源真想當場就大巴掌扇過去把余道衡這貨給扇出大門外!自從余道衡「登門造訪」之後,楚源就命人將大門一關,閉門謝客了。

除此而外,楚源的小舅子也找上了門來。前郎中對於活蹦亂跳的女人深惡痛絕,顏神佑無疑是這一類女人中的傑出代表。當初豐小娘子還是因為顏神佑的緣故才脫離掌控的,這更讓前郎中大為光火。楚家閉門謝客,可舅爺上門卻是不能不搭理的。

楚源又被小舅子給損了一回,氣得他下令將小舅子一條麻繩捆了,扔到夫人那裏,讓夫人趙氏去處理這個討厭的小舅子了。

楚豐看在眼裏,也不多說,隨他去做。這個家,遲早要交給楚源,楚源是該自己拿主意了。

老太尉稱病,憑誰上門都不見。楚源獨自一人應付這許多人,心力交瘁。

儀式上,正使便板著一張臉,顯得特別肅穆。一應的儀式舉行完畢,還應該設宴款待嘉賓。可惜的是,肯來捧場參加這麼個儀式的人都是捏著鼻子當政治任務來的,站那兒當個佈景板就算給面子了,很多人一等到散場,就麻溜地遁了。

留下來的人,也是千奇百怪。更有甚者,是來看笑話,再嚴重一點就要嘲諷一二了。山璞就很悲劇地被余道衡給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

余冼如今在家裏韜光養晦,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洗白復出。余道衡還有一點記恨顏神佑,反對的上書里,正有他一個名字。反對沒有成功,還是讓顏神佑封王了,余道衡在家裏還哭了,一面哭,一面說:「蒼天無眼啊!這是要亂法啊。」

然而形勢比人強,余道衡再不情願,也得為家族考慮。上書反對是一回事兒,拆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儀式名單上有他,他也來了,被迫旁聽了一回封王的詔命,心裏實是不喜。轉眼看到山璞,就更不開心了。山璞這貨,簡直不像是個男人!媳婦兒那麼蹦躂,他也不管管。哪怕尚主,你也是她丈夫,勸,總是能勸的吧?山璞倒好,不但不反對,還挺支持。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同理,敵人的朋友,那也是敵人。罵不過顏神佑,打也打不過,還不許他尋山璞的晦氣么?

余道衡蹭到了山璞身邊,眼睛看前望,也不看山璞,打嗓子眼兒里嗯出了一句:「公與齊王,差之遠矣。」

山璞原本還挺開心的,被余道衡橫空來了這麼一句,不上不下的特別噁心。他明白余道衡說的是什麼意思,不就是說他不如老婆么?這種挑撥的話,也是你一個大男人說得的?真是丟人現眼!你有種跳出來說呀!

心裏將余道衡埋汰得不行,面上卻作十分誠懇請教狀:「余翁說的,似乎也有道理。只是,君臣有別,何人子可與皇女比肩?還請余翁教我。」

余道衡:……

山璞說完,一轉臉,又去站隊了,留下余道衡在冬天的寒風裏被吹得發抖,半晌說不出話來。#極品都是扎堆的#難怪你們家這麼奇葩!余道衡一甩袖子,氣乎乎地尋志同道合之人說小話去了。

臣子裏,哪怕事已成定局,還是有不肯接受現實的不能大聲說,也不好說得太露骨,還不許暗諷幾句么?什麼不知道齊王世子要怎麼算,改不改姓兒一類的。

無論如何,外面議論還是不議論,顏神佑都把這件事情給做成了。

自己家裏,旁人還好,姜氏先愁上了,她總覺得這種突破常規的事情不大好。看着六郎一面的平淡,阿蓉還臉上帶笑,跟顏神佑說「恭喜」,她就更愁了。眼睛往上斜一斜,看楚氏臉上淡淡的,眼睛裏還透一點開心,才覺得安心了一點。

阿蓉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居然會有這一點點開心。說起來,顏神佑居長,還是元后所出,功勞又極大。如今再要封王,不論有沒有那麼一點小心眼兒,都得承認,這事兒對於六郎的影響頗大。很容易對東宮造成衝擊,進而影響到自己的兒子。她只是不願意插手政事,並不是看不明白這些事兒。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覺得,這樣挺好的。無論是顏神佑,還是顏希真,抑或是舊識丁琳等人,都讓她覺得輕鬆。

沒來由的,心裏生出一股羨慕之情來,很想……和顏神佑交換一下,試試滋味。心頭一跳,阿蓉右掌撫胸,壓下了這個念頭。

顏肅之辦成了一件大事,身上頓時鬆快了不少,覺得骨頭都輕了二兩,破了酒戒,跟唐儀兩個一人拎着一個鏨花金執壺,喝了個酩酊大醉。楚氏好氣又好笑:「多少年了,原以為你改了,沒想到一得意便又忘形了!」

六郎額角青筋亂跳,他自幼受着正統教育,對於所謂「名士風度」並不十分看重,瞧端方君子比較順眼一點。眼前這個醉鬼卻是他親爹,另一個醉鬼是他岳父,打不得罵不得還諫不成。六郎大袖一掩,將兒子的眼睛給遮住了——可千萬別學壞了。

他兒子生下來不久,便蒙顏肅之賜名為燮,如今已長成個圓滾滾的三頭身,十分符合老太太們的審美——是個白白胖胖的糰子。糰子還以為他爹在跟他做遊戲,咯咯地笑着,坐在墊子上仰頭看了親爹一會兒,扒著六郎的袖子站了起來,趴在六郎的胳膊上往外瞅。糰子他爺爺和他外公正開心地跳舞,遠看着跟要摔跤似的。

小朋友最愛熱鬧,瞧著這個樣子,伸手指著場內,回頭對六郎道:「阿爹,看看,好看!我也要跳!」

六郎:……完蛋了,兒子也不正常了qaq

袖子一轉,寬大的袖子像步屏一樣將顏燮兜到了身前圍着:「不要看了,那不是你能跳的。」

顏燮羨慕地道:「那我要什麼時候才能跳呀?」

【你的審美被狗給吃了!什麼時候都別跳!】六郎耐心地哄騙幼兒:「那是老翁翁們才能做的事情。」

顏燮眼巴巴地看着跳瘋魔舞兩個蛇精病,比劃了一下身高,十分泄氣。六郎心下大定,好歹是把兒子給掰回來了,挾了一筷子他喜歡吃的蟹肉:「來,吃。」

蟹肉性寒,平素不許多吃,顏燮得到開禁的指示,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過來。六郎心裏一抹汗,當爹可真不容易啊!

哄好了兒子,六郎才放心地跟他姐聯絡起感情來了。

顏神佑得以封王,倒一副無悲無喜的樣子,既不笑容滿面、也不誠惶誠恐,就好像辦了一件日程表上的待辦事項,提筆一勾。就這麼簡單。

聽六郎說:「府里明天設酒么?」顏神佑輕笑着答道:「設的,已經讓他們安排去了。大娘幾個也該回去了,見一面少一面,正好吃個酒,告個別。」

六郎想了想,還是小聲提醒:「仔細有人藉機生事,人來人往,正是人多眼雜的時候。混進一二想借罵你揚名的,事兒不大,卻是煩人。」

顏神佑道:「我找四叔借輿部的人盯着,再跟杜黎那裏打個招呼。能防則防,實在防不住了,倒也沒什麼。自打做了這件事情,我就沒有想過所有人都會看我順眼,」忽一失笑,「便是不做這件事情,瞧我不順眼的,也是大有人在的。還能為了他們誇我一句,就把自己變成他們舌頭上的玩偶不成?」

六郎道:「……那是他們淺薄。」

顏神佑道:「那可不一定。你以為,覺得阿爹做得不好的人就沒有了么?大周新政,斷了多少人的財路?為着一個鹽政,現在還有人吵吵呢。天下的人多了,總不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你,你又不是銀子。有跟他們慪氣的功夫,不如去做點正經事。」

六郎猶豫了一下,看看氣氛還挺不錯的,小聲問道:「阿姐覺得,現在做的是正經事兒?」

顏神佑左右看看,附耳道:「我的正經事兒,與你們的正經事兒,不一樣。」

六郎眼睛瞪得圓滾滾的:「阿姐的正經事兒,就是教幾個小丫頭讀書?她們就算做官,數目也不足十分之一。」

顏神佑道:「這是再正經不過的一件事了。有一個知書達理的母親,對孩子將來十分重要。你想,一頭是個明理的母親,一頭是個無禮的潑婦,誰更能養出好孩子來。孩子,就是國家的未來,不是么?只是如今,我們的能力有限。小康以上的人家才能從容讓兒女讀書識字,慢慢來吧,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殿上鼓樂聲聲,六郎不太確定顏神佑是不是認真的。顏神佑捏著酒杯,眯起了眼睛,看着兩個亂神上躥下跳,輕聲道:「不要以為這個不重要。崇道堂里,我對你講的,你還記得么?文明開化,不是說多識了幾個字,而是在心。不只在廟堂之上,更在江湖之遠。」

六郎將酒杯往桌上一頓,湊近了問:「怎麼說?」

「限制別人,會讓自己也變得狹隘。害人,終會害己。往大了說,國家需要動起來,不能死氣沉沉。太結實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是說要戰亂,而是,要讓人有奔頭。世間事,牽一髮而動全身。腿腳不好,就會行動不變,行動不變做什麼事情就都會受限,身體受限,性情就會暴躁,一旦暴躁沒有耐心,就會壞事兒。哪怕做一件事情,不用腳,也會壞在腳上。」

六郎道:「新政諸事,皆有所成,唯此一樁,阿姐不知要做到何年何月了。」

顏神佑道:「正好,日子那麼長,沒有一點事情做,豈不要寂寞?人生一世,不妨將棋下得大一點,才不至於束縛了自己的眼界,才好讓自己顯得可愛一點。什麼時候國泰民安,海晏河清,我就能得道飛升啦!」

六郎:=囗=!姐,你怎麼了,姐!為什麼好好的變成修真了!你中了李彥的毒了嗎?

顏神佑看他這個呆樣子,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六郎撫胸怒瞪:「不要嚇人好嗎?別學那個誰,滿嘴胡說啊,我會當真的。」

忽到唐儀在下面喊:「你們干看着做什麼?一起來開心啊!」六郎保持着嘴巴沒合上的姿勢獃獃地轉過頭去,看到他岳父伸手把顏孝之從座位上給扯了下來。

顏孝之領子被扯得歪了,一把搶回了袖子:「唐大你放開我!」

阿蓉表示,完全看不下去了,兒子再這麼「熏陶」下去,這世道就不能看了,命保姆領走了顏燮。再看六郎與顏神佑說得投機,心道,可一定要一直這麼要好下去呀。

宮中宴散,顏神佑一家當天就住在宮裏。六郎昏頭脹腦地回了東宮,一夜輾轉反側,就想他姐是不是真的突發奇想,藉著攢功德要飛升!旁人說這個話,他能當笑話,他姐說這個話……畫面太美,簡直不敢看!那個蛇精病,說不定是真的這麼想的啊!

六郎頭很痛!聯想到顏神佑那些個神神叨叨的事迹,頭就更痛了!她一定是老天爺派下來折騰我的!

阿蓉心頗不安,宴上她分明看着這姐弟倆湊在一起說了許多話,回來六郎就睡不安穩。阿萱數着更漏,約摸到了丑時,六郎還是在翻身兒,輕聲道:「翻來覆去的,被子裏的熱乎氣兒都要散了。你熱?」

六郎呻-吟一聲:「阿姐要修仙了……」

阿蓉翻個身,拍拍六郎的背,哄寶寶的一樣的說:「乖,睡吧。」睡醒了就不會說胡話了。

六郎:……「明天我去她府里給她道賀去。」順便問一問她那個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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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王本來是個大喜事兒,甭管親人仇人,只要沒有明著撕破了臉,都要包個紅包去討杯酒水的。到了顏神佑這兒,這個酒就吃得滋味繁複了。顏希真等人是開懷不已,顏孝之與顏淵之就吃得有點寡淡。李彥等人是裝作若無其事,心裏依舊是憂慮頗重。

李彥飽經滄桑,再明白不過了。凡事,有一便有二,哪怕現在給皇女封王設下了種種限制,還是怕日後有人會去突破這個界限。也不知是福是禍。不過看着六郎也來了,李彥略略放下了心。

顏神佑與山璞立在門前親迎,六郎與阿蓉攜手而來,四人俱是滿面笑容。寒暄幾句,六郎悄聲道:「四下都看好了?」

顏神佑道:「借了人,大事沒有,真要有,攔也攔不住,反正不痛不癢的。沒人罵兩句,我還不習慣了呢。」

六郎看她一派灑脫,趁勢笑問:「真是要修仙了呀?這麼看得開。」

顏神佑道:「那是。信不信,我比李半仙兒得道還要早?」

愚蠢的凡人*3:=囗=!

山璞眼珠子一轉,伸手將她被吹亂了的鬢髮理了理,笑道:「那到時候可記得拉兄弟一把。」

顏神佑笑得彎下了腰,山璞伸出手來扶她。顏神佑抓住了他手,面上猶帶笑道:「好的呀。你可要抓緊了啊。」

「別在門口站着了,你們站着,他們也得陪着,進去吃杯暖酒罷。」

阿蓉的手在袖子裏,悄悄戳了一下六郎,遞了個眼色過去:看吧,人家聰明著呢。

六郎:不,你不明白,那是中二病又犯了。我原本以為我的命是極好的,每每擔心,有得必有失,不知道哪一天有什麼磨難要降到我的頭上。現在看來,磨難已經在我身邊了,天天的折磨我。從爹到姐姐,老天爺一定是故意的。

入得堂內,賓主坐定。顏神佑讓六郎坐了上座,六郎道:「客隨主便。」兩人互讓一回,顏神佑道:「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坐!」六郎方坐了。各人敘座畢,李彥等人一派從容,再往下,就有些人見着太子與王上坐,丞相亦在,無端緊張了起來。

六郎忽然問道:「大理與荊州怎地不見了?」

沒來的人還有不少呢,不止是陳怡和蔣巒,像唐證道也沒來,六郎得給老婆面子,就沒有點他的名。

楚源暗叫一聲不好,還是念著些舊情,起身代答道:「陳怡那裏好像有個案子,蔣巒原任過大理,怕是過去幫忙了。年底了,着急呢。」好歹弄了個理由給糊弄了過去。

六郎道:「哦,那他們忙他們的,咱們樂咱們的。」

顏希真入京敘職,早該回昂州了,這藉著關係硬撐到的,非要吃了顏神佑的慶功酒才回去。此時一手撈著李今,一手拎着兒子李濟。聽六郎這麼說,應聲道:「正是,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正可藉著二娘的酒,大家樂一樂。」

顏靜嫻笑道:「正是,我們姐妹也是,平日裏天南海北,難得一聚呢,是吧?四姐?」

顏靜媛訕訕地點了點頭,如坐針氈。

真是一般的姐妹,不一般的樣子。顏靜嫻深恨胞姐拖後腿,又覺得在承嗣的事情上陰了顏靜媛一把,有些對她不起。兩種情緒之下,讓她顏靜媛的態度越發地微妙了起來。姐妹之間,頗有些暗流洶湧。

上頭有個太子坐着,底下人難免有些拘謹,不好表現得太高興,又不能表現出不高興,只得揀些閑話來說。六郎與幾個姐夫聊天,卻不談什麼國政,只說些個兒女經。什麼小朋友挑食啦,昨天把保姆給氣哭了啦一類的。李今很擔心兒子在京中讀書,離了父母的管教,外祖父母再溺愛,會不成器。再三託付與六郎:「他有甚淘氣的地方,只管教訓他。」

漸漸說得入港,山璞眼角卻看到了馮三娘悄悄走了過來,對顏神佑作了個手勢。山璞細細回想一下,這個手勢……據他的經驗來看,乃是有人搗亂,已經被拿下了。

六郎才答應了李今,便見山璞神色有異,問道:「怎麼了?」

山璞道:「些許小事,已經解決了。」

六郎含笑道:「那便好。」轉眼一看,顏神佑與顏希真等人聊得正投機,阿蓉與她們在一處,顯得比平時開心了許多。

顏希真正在問顏神佑:「接下來要做什麼?你有什麼打算么?」

顏神佑笑道:「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唄。不過,明天送完你們,我該去女學那裏的。」

顏希真道:「那個封英娥,還真是有點意思,幫我看她一眼。」

顏靜嫻問道:「阿姐看上她了?看上了,也得等她結業再說。我看,你先讓她考考試,掂量掂量吧。眼前用人,馬虎不得。」

阿蓉因問封英娥是什麼人:「是不是原玄衣千戶家的小娘子?」

顏神佑笑道:「是他們家的女孩子。阿姐要是不提,我還想留她幫忙來的。」

顏希真道:「我好容易看中一個,你又來搶。」

「我新開府,正缺著人呢。阿蓉那裏,有合適的人么?」

阿蓉笑道:「我對這些事情並不是很通的,哪裏知道什麼人呢?我娘家那裏,你是知道的,不跟我鬧就不錯了。」

顏希真道:「還是要知道一些的,不然啊,你跟六郎說話,他說的你得有一半兒聽不懂。」攛掇著阿蓉與顏神佑多相處些,問一問朝上的事情一類。阿蓉只笑,也沒一口答應下來。顏希真也不着急,暗道,總有你綳不住的時候。人生的意外真是太多了,譬如東宮婚後數年無子,上下一片着急之時……總是會留有一些陰影的。

顏靜嫻與堂姐交換了一個眼色,幫她轉移了話題,說起郁家那位進士來:「不是正有一位近在眼前的?又有一些年紀,又經過事兒,做事穩重。」

顏神佑道:「她該往外走一走,看一看才好。」留在京里,就是個為兒子前程鋪路的普通母親了,只有到了京外,天寬地廣,把心胸打開了,才不至於等兒子一出仕,就要退回家來做老太君。

阿蓉聽她們說得熱鬧,居然心出一絲羨慕之心來——如此恣意,未嘗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掃興的人並沒有來,來的都是識趣的,這一日齊王府里賓主盡歡。最後,還是李彥說:「時辰不早了,還請太子還宮。」才散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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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顏希真等動身離京,顏神佑親往城郊相送。李濟已長成個小大人的模樣,也從崇道堂里請了假,巴巴地一路送到了城外。許是離得遠了,李今對兒子倒不似往年那般端起嚴父的架子來,反是殷殷切切,向他交代了許多注意事項。

顏希真見要說的都被李今給說了,哭笑不得地道:「你都說了,我說什麼?」

李今笑道:「」

顏神佑給顏希真遞了個眼色:喲,不錯么。

顏希真擠擠眼睛:那是。

臨別時,顏希真再三叮囑:「眼下的事情雖算是揭過去了,你卻更醒目了,鎮住了小人,也更招人的眼,當慎之再慎。」

顏神佑道:「我知道。回來我便去女學等處轉悠罷了。旁的事兒,我再不多插手。阿爹能封我為王,已經夠吃力了,六郎沒說二話,已是不易。我總不能為自己一時痛快,將這大好的局面給葬送了。好歹要做出一點『功成身退』的樣子來,不是么?縱使這尚書令不做了,我身負王爵,難道還說不上話么?」

顏希真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把:「機靈鬼兒。我走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有人來接了我的班,我才好安心地回來。可千萬不能一旦我們退了,就從此成了絕響啊。」

顏神佑反手抓住了顏希真作怪的手:「不會的。有阿丁她們,女學的學生們也會立起來的,哪怕十個裏面還剩一個,也是火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顏希真拍拍顏神佑的肩膀:「保重。」

「保重。」

兩人一擁而別。

目送顏希真離去,顏神佑見李濟還眼巴巴地看着驛道。摸摸他的頭,安慰道:「明年又能相見啦。這裏風大,回去罷。崇道堂那裏,你是請了一天的假么?心神不定,就不要去上課了,回家靜一靜,明天再去。」

李濟乖巧地答應了一應,顏神佑道:「你上我的車,我順路送你回魯邸。」

李濟道:「姨母政事要緊。」

「我也請假啦,走吧。」

將李濟送回了魯王府,交給了柴氏,顏神佑謝絕了柴氏留下來用午飯的邀請,徑往女學里去。

到的時候,正是課間,因為是女學,也不需要在男孩子們面前裝作淑女模樣,女孩子們做什麼的都有。顏神佑在女學一向輕車簡從,沒有許多人圍隨。不想這一日,才走進女學大門,就遇到了個暗器襲擊。一隻染得紅紅綠綠的毽子直奔顏神佑飛了來,六妞一招手,啪,接住了。

侍女們將顏神佑圍在了中間。

顏神佑看到不遠處幾個雙手捂嘴的小姑娘,笑着從六妞手裏取來了毽子,笑道:「不要緊張。」揚手將毽子拋了過去。

學生們從初時見到大人物的激動,已經漸漸變成麻木的處變不驚了。遠遠處一個禮,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去。

蘇樓得到了消息,飛快地迎了出來。將將喘勻了氣兒,便向顏神佑道一回喜:「昨日府上皆是貴人,我們去,怕又衝撞了誰,招了他們的眼,又是一通說,平白給殿下惹來麻煩。今日才好給殿下道喜。恭喜殿下。」說着,做了個「請」的姿勢,將顏神佑讓到校長室里。

顏神佑道:「與我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麼?」

「你還考么?」

蘇樓道:「縱要考,也要有人接手這裏才好。要是沒人接手,我寧願還呆在這裏。看着這些孩子們出息了,比我自己考中了狀元還要歡喜。我只有一人,若是能教出幾個進士來,可比我自己去考試划算得多啦。」

顏神佑挑挑眉:「你自己想好了便好,」問道,「封英娥在么?」

蘇樓四下張目:「咦?她平日裏最喜歡在鞦韆那裏,今日不知道為什麼不在了。」

「著人叫她來見我吧,我有些話,想要對她說。」

「是。」

封英娥就是那位跟着蘇樓毆過王玥,又散佈了滿城腦洞的神人。聽說顏神佑要見她,便雙眼放光。一整衣裳,就跟着蘇樓來了。她的母親是寶寶的乳母,與顏神佑的關係不可謂不親近的,只是家教甚嚴,她的父親不許子女因這一層關係便往上面湊,必得是自己有本事了,得了主人家青眼,才放子女上前。

這也是有緣故的,大約是先頭何二女的事情鬧得有些大,老人們心裏都有些數兒。真應了那句話,有多大的頭就戴多大的帽子,沒那個福氣就不要硬往前湊。惹了禍,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封英娥打小,就聽這麼個教誨長大,以「能到小娘子面前」為目標。今日目標實際,小姑娘心裏委實激動。

行禮畢。顏神佑不開口,她也不敢先說話。顏神佑將她一打量,見她穿着女學統一發的上紅下青的校服,精精神神的模樣,心下很有幾分滿意:「陪我走走吧。」一面對蘇樓打了個手勢,蘇樓微一福,退下了。

封英娥鼓起勇氣應道:「是。」

顏神佑率先轉身,衣裾飄飄,長裙委地,封英娥看到眼裏,伸手搭了一把。

顏神佑道:「不用管它,放開吧,你不該是做這個的。」

封英娥一抿嘴:「哎。」

兩人一前一後,往校舍外走去。女學佔地頗大,走不數十步,上課的鐘響了,學生紛紛回了教室,外面空蕩蕩的,身邊還有尊大神,饒是封英娥膽大,心裏也有些忐忑。

忽聽得顏神佑問道:「你是武人之女,知道用兵之道嗎?」

封英娥有些羞赧地道:「讀,讀過一些的。」

「說說看呢?」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嗯,」封英娥有些焦慮,平素書讀得太多,她又不是沖着武舉去的,難免說得不成體系,「以正合,以奇勝……」

顏神佑耐心地聽她背了一通書,問道:「明白其中的道理么?」

封英娥道:「用兵之道,以出奇制勝。」

顏神佑緩緩地道:「王玥的事情,你做得可圈可點,卻不可以將此事看得太重。你當時用的法子,是用來對付小人的,萬不可日後做什麼事情都用這等法子,沉迷其中於你不利。靈光一現,終究是小道。所有的機智,都是因為不得已。凡事,不可走捷徑。要堂堂正正地走大道。」

封英娥一臉的驚訝,又不敢問。

顏神佑道:「急於求成,與嘩眾取寵,差別也不是很大。只有穩紮穩打,才是獲勝的上策。大周北伐,並不是因為急智,是因為實力。偽陳與西朝,看似兵多地廣,可偽朝實際能控制的力量,並不如大周,大周縱不出奇兵,日日蠶食,也能一統天下的。你父親有沒有告訴過你,一力降十會?根基扎穩,比什麼都強。」

封英娥雖有悟性,畢竟少年心性,頗以幹掉了王玥為得意之事。明知顏神佑所說有理,心裏卻忍不住在想:我用一用簡便的法子,也未嘗不可。

顏神佑整日裏與成了精的狐狸們鬥法,一眼便看中封英娥猶帶稚氣的臉上有那麼一絲的不解與不服。笑道:「你是不是覺得,逞一時之智,解了旁人的難題,特別痛快,心裏很過癮?」

封英娥忍不住點了點頭。

顏神佑道:「是不是覺得,有些事情,太平淡了,沒意思?」

「嗯。」

顏神佑伸手拍在她的肩上:「大音希聲,大相無形。最可怕的敵人,是你沒有發現的敵人。能發現的,就都不可怕。我換個說法好了——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可怕么?」

封英娥打了個寒顫,還是有些不明白,這是怎麼做到的。只是心中敬佩顏神佑,倒將顏神佑的話給牢牢記下了。只記得那一天冬日清晨,微風輕拂,陽光照在身上,很暖。太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直到三十年後的初春,她以刺史之職奉召回京,再返女學時,聽本家將要外放的後輩詢問為官之道,心頭驀地就想起那個冬天,被從教室里喊出來后聽到的教誨。三十年間,歷事無數,終於明白急智只好解一時之圍,實力,才是說話的關鍵。一時之間,感慨萬千:「我說的,你若不懂,也不須沮喪,只記着,慢慢體會,就是了,大音希聲,大相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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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酒趁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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