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生產

118生產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着,轉眼院子裏的臘梅樹已經掉了一地濃翠的葉子,褐色的枝條上綴了些淡黃花苞,在有霧的早晨,也會漸漸掛些薄霜了。

沈無虞的肚子較前兩個月又大了許多,就是以前穿起來很寬鬆的袍子也崩得有點緊。他怕被熟人撞見笑話,越發不愛出門,當然,也是有些畏冷的緣故。郊外的冬天不比城裏,總多了幾分蕭索寂寥,尤其在清晨夜晚,還能遠遠聽見山裏的野獸嘶吼。沈無虞雖不怕,卻愛藉機縮在蘇挽之懷裏撒嬌,不肯早起早睡了。

蘇挽之一向拿他沒辦法的,兩人整日關在房間里,他看書,沈無虞看他,看着看着就黏到一塊兒去了。段明幽問起的時候,紅衣綠衣都答得有些赧然。

這日沈無虞午睡剛起,蘇挽之去集市上給他買雪花糕和糖山楂了,綠衣逮著空隙,端了養生茶進來。

「少爺。」

伺候沈無虞喝完茶,她柔柔喚了一聲。

沈無虞抬眼看過來,笑道,

「有事便說罷。」

綠衣應聲是,便將段明幽囑咐她的事說了。

原本年關將近,沈無虞和蘇挽之是要回宰相府過年的。可韓青樹的病近來有了些起色,沈沉璧和段明幽都怕他看見懷着孩子的沈無虞,會想起夭折的韓子晏,屆時舊疾一發,後果難以預測,兩人便商定委屈一下沈無虞和蘇挽之,讓他們在蘇宅單過。等來年孩子生出來,再一起遷回相府。

「這件事本來二爺打算親自給少爺說的,可年前事多,他又要打理門下的生意,幾次過來少爺都睡着,也不好驚動。」

綠衣見沈無虞神色不明,怕他想岔,又多說了兩句。

沈無虞卻是一笑,

「你去回小爹的話,說一切聽從他的安排。」

綠衣被沈無虞平和的反應弄蒙了,她想起少爺剛從相府遷出來的時候,是把自己的院子砸了的。

「我也是快當爹的人了,總不能還如過去般任性妄為,讓小爹難做。而且這裏的生活很好,有挽之和你們陪着,並不覺得有什麼。」

沈無虞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耐著性子解釋道。

這大半年裏,少爺當真成熟不少。

綠衣面露欣喜之色,收拾了茶碗就命人去向段明幽復命了。

傍晚蘇挽之回來的時候,她又把這件事同蘇挽之說了。蘇挽之也抱着沈無虞誇他懂事。弄得沈無虞老不高興了,一口咬在蘇挽之手腕子上,氣呼呼地道,

「不就是答應不回府過年嘛!綠衣誇我,小爹派人傳信誇我,你又回來誇我,好像我以前多不懂事似的!」

你也知道啊……

蘇挽之撫著泛紅的牙印,無聲地笑笑。

沈無虞瞧著又後悔了,拿過來放在嘴皮子低下吹了又吹。

蘇挽之被他呼出的熱氣弄得有些癢,想要把手縮回來,沈無虞卻死抓着不放,越吹,眉頭越皺在一起。

「奇怪……」

「奇怪什麼?」蘇挽之見他另一手按著胸口,不由擔憂道,

「是又氣悶了嗎?」

沈無虞搖頭,

「肯定是你給我下了葯了!否則我不過咬你一下,心口怎麼會這麼痛呢?」

「很難受嗎?」

蘇挽之顧不得他的玩笑,站起身就把沈無虞半扶半抱着,朝屋裏的美人榻走去。那美人榻臨窗放着,推開窗戶就能看見一樹開得正盛的臘梅。平日裏只需留條縫子,便能聞見清幽香氣。每每沈無虞感到胸悶氣短的時候,在這榻上躺會兒就好了。

誰知這次卻不管用,他躺了片刻,又把捂著胸口的手移到肚子上去了。

「挽之……挽之……」

正給沈無虞倒水的蘇挽之聽見他虛弱的喊聲,忙亂之際把杯子都打碎了,來傳晚飯的紅衣聽到動靜,趕緊跑進來。一看沈無虞白刷刷的臉色,她也慌了神,忙問道,

「蘇少爺,少爺他這是怎麼了?」

蘇挽之急得變了臉色,沈無虞身體一向健朗,懷了孩子以來飲食起居更是注意,連傷風感冒都不曾有過,怎麼會說病就病了?

「痛……挽之,好痛!」

沈無虞也說不上哪裏不好,只一個勁抱着肚子喊痛。

紅衣看他這副模樣,忽然啊的一聲,叫道,

「蘇少爺!少爺他、他……該不會是要生了?」

蘇挽之經她一點,也醒悟過來,

「快、快去找穩婆!找小爹!」

蘇挽之強自鎮定下來,將紅衣推出門去。紅衣慌慌張張地跑去找人了,地上路滑,一連摔了幾個跟頭,她也不覺得痛。

好在綠衣急而不亂,吩咐宅子裏的丫鬟去燒熱水備着,又把生養過的僕婦叫來,問她們該做些什麼。

那幾名僕婦年紀都大了,孩子倒生過不少,卻不會接生,知道的東西也有限。綠衣怕她們嘰嘰喳喳地更擾了沈無虞心神,平白添堵,便將人打發下去拾掇柴火了。

「嗚!好痛……挽之……嗚嗚……」

卧房裏一陣接一陣地傳來沈無虞的呻/吟,綠衣趕忙掀開帘子進去,就見蘇挽之在解沈無虞的衣裳。她臉一紅,卻知道現在不是避嫌的時候,壯著膽子上前道,

「蘇少爺,有什麼要奴婢幫忙的?」

「你去端些熱水,再多拿些乾淨帕子過來。」

情急之下,蘇挽之也顧不得姑娘前姑娘后那些禮節了,他現在整顆心都吊在沈無虞身上,沈無虞疼得汗水淚水一齊下來,滿臉的委屈害怕,他看得心也痛了。

不管多麼任性強勢,他不過也才十六歲而已……

蘇挽之想到這裏,心裏又軟又澀,手下的動作越發輕緩起來。

剝下沈無虞汗濕的衣褲,蘇挽之拿過被子替他蓋好,綠衣已經端來熱水和白布放在一邊,蘇挽之絞了塊帕子,慢慢拭去沈無虞臉上的汗水。

沈無虞舒服了些,可下/身的疼痛並未緩解。好似有人拿着千斤墜在他體內搗鼓,輕一下重一下地往外衝擊,每一次都像要拼個魚死網破般用力。

「挽之……我會不會……就要、就要死了?」

痛得神志迷離之時,沈無虞握著蘇挽之的手,眼角滴下淚來。

蘇挽之聲音都變了,強忍着安慰他道,

「傻瓜!你怎麼會死?是小花生鬧着要出來呢!你再忍一忍,小爹馬上就趕到了……」

「挽之……你陪着我……不要走……」

沈無虞一聽段明幽要來了,以為蘇挽之想走,一手緊緊拉住他。

蘇挽之低頭親親他的額頭,

「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裏陪着你。」

「真好……嗚!」

沈無虞露出一個放心的笑,肚子裏又狠狠抽搐一下,他縮成一團,捏著蘇挽之的手浸滿了汗,幾乎要滑脫出來。

「挽之……挽之……」

疼痛的間隙,他又張口喚道。

蘇挽之絞了一塊乾淨帕子過來,細細擦去他鬢角眉梢沁出的汗水,柔聲應道,

「我在這裏,無虞。」

沈無虞努力睜着眼看他,

「挽之……你……你討厭我嗎?」

蘇挽之不知他為何這樣問,忙搖頭道,

「我怎麼會討厭少爺。」

「呵呵……」

沈無虞輕笑幾聲,似乎很高興,

「那……你喜歡我嗎?」

蘇挽之看見他眼裏盛滿渴切的光芒,彷彿拼着最後一絲力氣,心不由突突地跳起來,恍惚記起雁卿生產之時,聽段明幽說起過,生產之人最忌情緒大起大落,更不能脫力暈倒,否則大人和孩子都會陷入萬分危險的境地。

蘇挽之思及此處,便不敢貿然回答,只俯身貼著沈無虞的耳朵,呢喃道,

「等小少爺生下來,我再告訴少爺。」

沈無虞顯然是不滿意這個答案的,他皺着眉剛要說什麼,就被一波接一波的絞痛奪去了注意力。

蘇挽之見他掙動得渾身是汗,肯定是極不舒服的。幸好屋裏點了爐子,暖意十足,他遣走綠衣,掩好門窗,將被子掀開一些,用溫熱的帕子給他擦身。擦到那處尷尬之地時,蘇挽之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可把帕子拿出來一看,他的臉又白了。

原本白凈的布上沾滿了血水,還是溫熱的。

「無虞……」

他反過身去看沈無虞,發現他雙手緊緊揪著被褥,似乎忍耐到了極致,神情卻懨懨的,眼神都有些渙散了。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綠衣驚喜的聲音。

「二爺!」

段明幽緊趕慢趕,總算是趕來了。

他推開門進來,身上還夾雜着風雪的冷氣,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身材結實的中年女人。她一進來就咋咋呼呼地把蘇挽之趕到一邊,粗糙的手掌毫不避嫌地掀起被子一角察看。這一看,她方拍著飽滿的胸脯鬆口氣道,

「哎喲喲!幸好我這是來的早!」

她話一出口,沈無虞和段明幽都驟然變色,緊張地道,

「情況可是危及得很?」

穩婆卻穩穩坐到床邊,勾著身子將手探進了被子裏,一邊熟練地忙活一邊呵呵笑道,

「這位公子的胎位正得很,小娃娃半個腦袋都出來了,我若再晚些,他就該落地了,豈不是白跑一趟?」

蘇挽之和段明幽對視一眼,彼此都因為這不期然的變故弄得頗狼狽,也因為穩婆的話,而鬆了一口氣。

「兩位大爺,你們在這守着,我可施展不開,還是出去候着吧。」

穩婆感到手下的身/體有些緊繃,瞟眼看見沈無虞的臉紅紅的,知道他是害羞了。經她手落地的孩子,都能繞着攫陽城的護城河圍一圈了,她什麼樣的產「婦」沒見過?倒是緊張自己妻子到顧不上避嫌的,她還是頭一次見。

段明幽是過來人了,自然懂的,拉着依依不捨的蘇挽之退了出去。

穩婆看到沈無虞總算放鬆下來,笑眯眯地寬慰他道,

「公子別怕,一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來……放鬆些,深深地吸口氣……對、對……來,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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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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