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江南的冬日只有綿綿的陰雨,一下就是好幾日,比四九城大雪紛飛的時候還要冷,便是將炭盆燒旺也驅不走徹骨的陰冷,覺羅氏便找人在屋子裏砌了火炕,做了暖閣,又同巡撫夫人商量著早早的找好了穩婆,只等著權珮生產。

早起的時候又下了雨,覺羅氏吩咐著丫頭將炭盆燒的在旺一些,自己裹緊身上的毛皮大氅往權珮屋子走,迎面撞見個人幾乎嚇了一跳,定眼看竟是風塵僕僕的胤禛。

屋子裏的熱氣叫胤禛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覺羅氏招呼著丫頭給胤禛上茶,快過年了沒想到會看到胤禛,她便低聲詢問:「四爺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天寒地凍的路上多不方便。」

胤禛朝着身後的暖閣看了一眼:「不大放心權珮,也就這幾日了吧。」

「就這幾日了。權珮還睡着,要不我去叫醒她?」

「您不必忙,我坐着等一會,弘謙呢?是去巡撫府上上學了么?」

「可不是,一大早就去了,等晌午的時候才回來,原本也不需要他總是這樣來回跑,只孩子不放心他額娘......」

實在是難為了這麼小的孩子,胤禛握着手中的茶碗,溫熱的氣息便輕撫着他稜角分明的下巴,屋子裏的丫頭輕手輕腳的侍候在左右,不知道是不是江南的女子比京城的女子更小巧纖細一些,總覺得比在京城的時候瞧著賞心悅目。

青花瓷的花盆裏種著幾株雍容的牡丹,青翠的萬年青安靜厚重,琉璃的珠簾薑黃的帷幔一切都透著幾分熟悉,權珮雖然生病,卻總是能叫周圍的一切賞心悅目舒適宜人起來。

有丫頭進來輕聲回話:「石頭莊上的老莊頭來送年貨了,這是單子,請夫人過目。」

覺羅氏便接到了手裏,一面看一面朝著胤禛解釋:「權珮說閑着也是閑着,便叫下人在城外買了幾座莊子,因為今年的年景好收成不錯,一應的開銷都能自給自足,到是四爺每月給的那好幾千兩還存着幾乎沒動。」說着又輕笑:「莊子上恰巧送來了年貨,今兒便叫廚房給四爺做些野味嘗嘗......」

將看完的單子遞給丫頭,又吩咐:「叫庄頭留下喝幾口熱酒在走。」

權珮不管在哪裏,即使誰也不靠都能叫日子有滋有味起來,即便是生病也沒法叫人小瞧。

暖閣里有守着的丫頭輕手輕腳走了出來,朝外頭招手,立時便有侍候的丫頭跟了進去,覺羅氏解釋:「權珮醒了.....」

胤禛往前邁了一步,到又局促起來,下意識的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想起這幾日來並沒有好好收拾,不知道會不會顯得有些邋遢,丫頭挑起了帷幔,覺羅氏往後錯了一步叫胤禛先進去,自己到立在了外頭,四爺能這麼遠趕來看望,可見心裏還有權珮......

墨綠的帷幔,鵝黃的絲被,烏黑的長發緞子一般靜靜的伏在身後,尖俏白皙的臉頰上還是那一雙熟悉的清亮的眼,帶着慵懶帶着散漫,瞧見他卻並沒有露出驚訝,好似早就知道他會在這個時候站在這裏一般,眉眼之間帶來瑩瑩的笑意,朝他軟軟的說話:「天這麼冷,凍壞了吧。」

權珮這樣說,叫胤禛覺得自己只是剛剛從外面回來,並沒有離開多久,他淺吸了一口氣,坐在了權珮床邊,握住她溫熱細膩的手,只是覺得那手也乾瘦的厲害,月白的裏衣在身上空蕩蕩的,只瞧見隆起的肚子,他有些哽咽:「叫你受了這麼多苦......」

於是那雙眼裏越發有了笑意:「並沒有多苦,等生下孩子了,很快就能好起來了。」說着又慈愛的撫摸著肚子:「這孩子實在淘氣......」

太醫都沒法斷言權珮的生死,生產這一遭是個大坎,如果真能順利熬到孩子滿月,那麼權珮就必定可以活下去,如果不幸過不了這個坎,此後便是陰陽兩隔,能撐這麼久已經是奇迹,不知道奇迹還會不會發生在權珮身上。

想像了很久久別重逢會是怎樣的情形,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自然溫暖,彷彿是冬日裏喝了一杯香暖的熱茶,直叫五臟六腑都熨帖起來,於是在這江南陰雨綿綿的冬日裏才說了一會話便叫日夜趕路的胤禛漸漸疲累了起來,背貼著燒的火熱的炕面,擁著帶着幾絲香甜的棉被很快睡了過去。

在醒來卻是餓醒的,暖閣外頭傳來說話聲,應該是弘謙剛剛放學回來。

「......額娘今兒覺得好些了么,小妹妹在肚子裏有沒有折騰額娘?」

才多久沒見這孩子說起話來就這樣老成。

「都好。這樣冷的天就不必總趕回來了,瞧瞧,衣裳都凍的又冷又硬。」

於是弘謙便放軟了聲音,帶着幾絲哀求:「我不放心額娘么......」

胤禛在心裏嘆息了一聲,家裏幾個孩子,便是最大的大格格也比不上現在的弘謙懂事的叫人心疼,才這麼小就要為母親擔憂。

丫頭侍候着胤禛穿好衣裳,挑起帘子胤禛走了出去。

寶藍色的棉袍外罩着件青色的狐皮瓜子,背挺的筆直,臉頰上泛著幾絲因為冷熱交替而有的紅暈,明亮的眼裏透著沉穩和堅定,叫人很難想像,眼前的孩子才不過六歲。

只是看見胤禛眼裏還是露出了孩子該有的雀躍和幸喜,叫胤禛的心也跟着一軟。

「阿瑪!阿瑪什麼時候來的,要是早些告訴兒子,兒子好出城去接阿瑪!天寒地凍,阿瑪路上也不容易!」

胤禛笑着微微頷首,並沒有像小時候那樣摸弘謙的腦袋,而是像個大人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瑪也才剛來一會,到並不覺得冷。你瞧著長大了不少,你額娘多虧你照顧。」

胤禛像對待大人一般對待弘謙,叫弘謙興奮的臉上越發多了紅暈:「兒子並沒有做什麼,到是辛苦了外祖母。」

實在是一個懂事又明理的孩子。

權珮的面頰上微微帶着笑意,擁著水懶皮的大氅坐在放了熏籠的軟榻上,困意漸漸又涌了上來,叫她的眼裏越發多了慵懶,於是便半躺在榻上。

覺羅氏從外頭進來叫着吃飯,瞧見權珮好似要睡了一般不得不上前叫她,只是摸到榻上的一片濕熱到愣住了,半響才反應過來:「要生了!」

產房的門嘎吱一聲關上,好似敲響了最後宣判的警鐘,屋外是綿綿的陰雨,廊下透著陰冷的濕氣,站着的父子兩前所未有的緊張擔憂,就好似又回到當時權珮昏迷不醒的時候,彼此就成了唯一可以取暖的人,於是對望了一眼,滿目煩憂.......

燒旺的炭盆叫銅盆隱隱都透出了紅色,掐絲藍色手爐上那一雙白皙的手隨意的翻動着,大抵並不覺得冷,只是想在手裏握個物件。

「快過年了,要給眾人都添置衣裳,過年的東西也要預備起來,雖說爺不在家裏,但也不能叫爺回來覺得家裡冷清,說咱們不會辦事。」如意同坐在對面的納蘭明月商量著。

納蘭明月卻不並不回答如意的話:「這麼冷的天爺竟然千里迢迢去看福晉,也不知道福晉現在的情形怎麼樣,真叫人擔心。」

如意的存在是權珮將死的產物,如果權珮不死,如意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只誰也沒有料到拖拖拉拉這麼久,權珮竟然還沒死。

如意便垂下眼,眼眸微微顫抖著:「是啊,但願姐姐一切都好.....」

納蘭明月卻嘲諷的笑了笑,別人有沒有看明白如意為什麼進府她不知道,但她卻看的分明,這個府上最期望福晉死的就是如意,她只順手掐了一朵花瓶里艷麗的菊花,將花瓣揉捏的滿地都是:「置辦什麼自然還是你說了算,這幾日四阿哥有點咳嗽,我顧不上這些,要你多擔待了。」她是看清楚了,手上沒有銀錢,做什麼都是吃力不討好,還不若都甩給如意,自己也樂的清閑。

納蘭明月是懶的跟如意多說什麼的,在她眼裏分明的寫着瞧不上,起身便走。

如意只抬眸看了一眼納蘭明月的背影,漸漸的握緊了手中的帕子,遠在蘇州的姐姐也快生了吧,要是王爺不守在跟前,不知道又會怎樣......

雨竟然漸漸停了,昏暗的天空隱隱透出了太陽的光澤,雖說還沒有感受到太陽的溫暖,卻可以想見那時是怎樣的情形。

產房的門嘎吱打開,覺羅氏顫巍巍的走了出來,卻用帕子擦着眼淚,胤禛只覺得天旋地轉,難道是權珮不好了?!

卻忽從產房裏傳來了孩子清亮的哭聲,穩婆高聲道:「大人孩子都好!」

連胤禛都覺得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幸好老天眷顧,幸好.......

是個才剛剛五斤的小姑娘,瞧著很瘦弱,但幸好一切都正常,守着的大夫替母女兩把脈:「福晉的脈象虛弱,只看能不能熬過滿月了......」

早預備的好的奶娘抱走了小格格,權珮自生完孩子一直沒醒。

巡撫府上送來新生禮,蘇州巡撫想上門見了一見胤禛,只是胤禛並沒有時間見,蘇州巡撫便同夫人商量:「.......沒想到四爺千里迢迢會來看望福晉和弘謙阿哥,可見確實看重,你叫子文去看看弘謙阿哥,畢竟是一塊上學的,弘謙阿哥幾日沒來,他去看望也說的過去。」

巡撫夫人一面答應一面感慨:「......您沒見過四福晉,那可真是......女子中少有,我早說過,別瞧著四福晉病怏怏的在這養病,誰也不敢小瞧,四爺這不是來了么.......那樣的女子,四爺怎麼割捨的下!」

權珮不醒,洗三宴也沒法辦,更重要的是,也沒人有心情和精力去辦。

天氣放晴,總能看見日頭,便不像下雨時候那般冷,確實比京城溫暖些,弘謙不去巡撫府上學,白日裏就搬張桌子在產房外頭胤禛教他讀書,胤禛進去守着權珮的時候弘謙就在外頭認真的寫字。

匆忙的腳步聲,只叫守在一旁的丫頭抬起了頭,弘謙依舊在認真讀書,蘇培盛的焦急的道:「王爺在裏頭?」

丫頭忙道:「才剛進去。」

蘇培盛便一跺腳,咬牙也跟了進去,屋子裏關着窗戶燒着炭盆很溫暖,因窗戶上鑲嵌的都是西洋玻璃,光線也很充足,胤禛靜坐在權珮身邊,雕塑一般一動不動,蘇培盛輕吸了一口氣,上前在胤禛耳邊低語了幾句:「......京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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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正室手札(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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