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同桃李混芳塵（第4節）
八爺正摟着我，偎在暖爐讀九爺的信，忽然他的身體抖動了一下，我忙問：「九爺說了什麼？」八爺沉吟片刻：「有人發現他與親信穆景遠的密信，老四已命人將他監禁於西寧。」雖已是知道歷史，可我還是驚異：「九爺為何如此不謹慎？」
八爺輕聲地嘆了口氣，道：「九弟自小心高氣傲，當年連皇阿瑪也壓制不住，他又如何肯聽老四的話，甘心受辱？他明知受年羹堯監控，仍率性而為，如今老四給他安上了家人鬧事，待上無人臣之禮，秘密運送財物，邀買人心，於陝西自封為王的罪名。」是啊，這些罪名哪一項不是罪責深重？差一點就是謀反弒君了。
說完這番話，接着是沉默，空氣也漸漸凝重起來……八爺的眉心越皺越緊，眼神也愈來愈複雜，他曲起食指，慢慢摩挲我的眉毛，眼睛，鼻子，直至下巴……我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他真的要去救他嗎？我輕聲地怯怯問道：「胤禩，你要怎麼辦？」八爺的手指停住了，眼裏增添了一抹痛楚：「兄弟之中，九弟對我，最為情義深重……自小他就跟我最親近，當年皇阿瑪對我百般打擊，別人避我不及，而他則勉力相隨……如今，他落難，我又怎能……」八爺說得沒錯，他對兄弟甚至侄輩都一直呵護有加，何況是一直對他忠心耿耿的九爺？
他疑惑地捧起我的臉細細審視，「若曦，你在害怕嗎？」是的，我害怕，害怕那個即將到來的日子，我害怕他的結局，閉了閉眼睛，我脫口而出：「胤禩，我們永遠留在這裏，好嗎？我們也可像陶潛那樣，『種豆南山』、『採菊東籬』。」八爺說：「若曦……我想，你不知我心中有多想，可我還有許多未盡的責任，九弟被拘，我要找老四去理論，明天我就啟程回京，巧慧、未雨、寶柱、寶栓會留下來陪你，等我忙完再回來。嗯？」
等他回來……他此次去京城，必是凶多吉少，我們避到這兒，八爺雖是極力保密，可雍正是容易對付的主兒嗎？他恐怕早已四處派人尋找八爺。八爺摟住我，柔聲勸道：「若曦，對不起，本想好好陪着你……可九弟出了這麼大事，我不能坐視不管，你也知道，老四向來討厭九弟，所以，九弟出事不同於十弟、十四弟他們……照顧好惠額娘，嗯？等我回來。」
理智上，我支持他去幫九爺說話；可一想到後果，我就止不住地瑟瑟發抖。八爺會自此一去不回嗎？那一天這麼快就到了嗎？
我的腦海中，此刻，滿是宗人府，宗人府……不行，我一定要留住他！「不！不要走！皇上會抓你進宗人府的！」我大喊一聲，八爺微微愣怔。我大力搖晃着他的胳膊：「胤禩，我告訴你。我不是馬爾泰若曦，我的名字叫張曉，我來自三百年後。」一股腦兒地，我把自己怎樣莫名其妙穿越到大清，以及自己的父母和求學的經歷，告訴了他。
……
「你信我嗎？你相信我來自三百年後嗎？」我問。「我說過，你說的我都信……」八爺握住我的手，靜靜地直視我的眼睛，「難怪你從閣樓摔下后什麼也不記得了；難怪你讀過那麼多的書，還懂得西洋文和西洋風俗；難怪你提醒我要提防老四、年羹堯、隆科多他們……」
我懊悔不已，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為什麼擔心他會不信任我，更懊悔當年離開他、和他分手，「胤禩，你恨我吧，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歷史。如若我當時告訴你，你或許，已經坐上了皇位……對不起……」我猛地抱住他，淚雨滂沱，沾濕了他的衣襟。
等我哭夠了，八爺緊緊環住我，撫摸着我的背：「不，若曦，我不怪你，我還要謝謝你，你一早就知道我的結局，卻始終跟着我。我得意的時候，你不眷戀；我失意的時候，你萬般呵護。得妻如你，我胤禩一生，夫復何求？無論你來自三百年後，還是三百年前，你，永遠是你，是我至愛的妻，我唯一的妻……無論你是若曦，還是張曉；無論你是滿人，還是漢人；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我都愛你，至死不渝。」
我握住他的手，貼在胸前：「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當晚，我們暢談一夜，我跟他說，三百年後的世界。封建**制度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民主與共和制度，人人生而平等，享受各種權利和義務，還有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科技高速發展，無論是農業、工業還是軍事，都發展到他想像不到的程度。當然我也跟他說了大清的衰落，百年來中國人挨打、受屈辱的歷史。
當我說到愛新覺羅家子孫的無能，他眉峰緊蹙，痛心不已；當我說到三百年後的繁華，他舒心微笑，頷首稱讚：「若曦，這正是我設想的，大清雖滅，可只要百姓安康，又有何值得惋惜……中國歷史泱泱數千年，朝代不斷更替，可歷來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自古至今，又有哪個朝代做到了……若曦，你所說的現代社會和制度，正是我夢寐以求的。」
「可我，生在這個朝代，老天讓我成為皇子，」八爺凝視着我，語氣堅定：「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我愛新覺羅家胤禩，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該爭的時候，我決不放棄；該放棄的時候，我絕不害怕。」
八爺深情地看着我，深不見底的眸子裏，那麼多眷戀、柔情、焦慮、哀慟交織在一起，「若曦，唯一讓我不放心的是你。我，負你太多。」他輕輕將我的一縷亂髮撥到耳後，「若曦，我若是出事，千萬不要找我，明白嗎？你就呆在這裏，我給你留下的銀票、鹽引足夠你過一輩子。弘旺雖已成家娶妻，但他也一定會幫你，畢竟，你是他姨娘。迫不得已時，你也可以去找十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