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陰差陽錯
傅之曉這次被抓,有點冤枉。
事情得追溯到三天前。
傅之曉「從楚京出發,在冢州前的官道上被驍族士兵劫殺」這一條消息是簡頃和阿史那蒼一開始就掌握的。
不同的是,簡頃多知道一條消息,那便是阿史那蒼會親自率兵去把這場戲給做全了。
而阿史那蒼——
關於簡頃方面的消息,他什麼都不知道。
袁離認為,傅之曉一離開楚京便可以派兵立刻將她保護其他,將那群楚皇帝的什麼什麼兵全部亂刀砍死。
可簡頃認為,若是傅之曉堂而皇之到了冢州,消息一旦被揭露,傅之曉肯定會被大楚那群小老百姓戳脊梁骨。
既然這樣——
不如請阿史那蒼「代勞」好了。
紫旭容易齣戲,這種消息還是不要讓他知道了。
另一方面,英雄救美,古往今來,都是增加感情的一個奇招。
這個消息妥妥的不會告訴傅之曉和紫旭了。
冢州大營,白日裏皆是面色冷肅,士兵們一臉凜然不可侵犯地操練著。
柳馨煙站在自己的帳前,透過帳間的縫隙,一眼就能看見站在旌旗下懶洋洋坐着,卻從頭到腳氣勢逼人的男人。
一陣寒風吹過,身後的淺藍打了個哆嗦,她抬眸看向柳馨煙,她原本嬌嫩彷彿掐得出水的面頰,由於乾冷保養跟不上起了一層病態的緋紅,淺藍道:「小姐,還是進帳內休息休息罷。」
柳馨煙不語,卻難得聽了她的勸告,轉身想往回走。
天上蒼鷹飛過,她不經意抬眸瞥了一眼,卻見有人一箭正正射中那隻鷹,竟啪的一聲直直掉在離她幾步之遙之處。
她不由蹙眉——
這群傢伙,想吃肉想瘋了么。
巧的是淺藍的想法也不謀而合,她有些激動地上前瞧了瞧雪地上抽搐的鷹:「小姐!有肉吃了!」
「……」軍營里的生活對這些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也確實難以忍受了些,饒是柳馨煙也確實有些嘴饞,略一沉思,她抿了抿唇,「別讓人看見。」
「是的小姐!」淺藍迅速蹲下身要去將那鷹拾起來。
柳馨煙看似漫不經心站着,卻觀察著方才射鷹那箭矢出發的方向,而那方射箭的人也似乎在四下找著鷹,偶爾能聽見隱蔽的竊竊私語。
「淺藍,快點。」她不經意掃過那鷹一眼,觸及鷹腿上的東西,驀然神色一凝,「淺藍,那是什麼?」
鷹腿上一小截灰暗的竹管在雪天映照下分外顯眼。
淺藍還沒回過神,柳馨煙上前兩步彎腰將鷹腿上的竹筒抽了下來,果真從裏面看到一張紙卷,她神色一凝,拂袖往營帳里走。
兩個交錯的營帳間有人走來,淺藍一慌,匆忙將那鷹藏在懷裏折身跟着柳馨煙進帳。
淺藍慌慌張張進了屋,在門口小心翼翼注意著外面的動靜,兩個士兵手持弓箭尋覓至帳前,仍然沒有尋到那鷹的身影,皆是眉頭齊齊一皺,面露懊惱之色,隨即其中一人似乎朝另外個方向揚手一指,說了幾句,兩人遂又朝另個方向而去。
淺藍鬆了口氣,扭過頭看向柳馨煙,不由微微一愣:「小姐……?」
柳馨煙的面色極為難看,手裏捏著一張細小的紙條,眼裏似乎有風雷閃過。
「小姐,怎麼了?」淺藍不解。
柳馨煙神情陰鬱地看了她一眼:「無事。」目光落到淺藍懷裏的那隻鷹,又神色一厲,「趕緊把這隻鷹處理掉,切莫讓人發現端倪。」
淺藍不能理解,有些心疼:「可是這隻鷹可是……」
「別貪嘴。」柳馨煙聲音涼薄下來,「省得把命給貪沒了。」
這話說得重,淺藍當即也重視起來,趕忙道:「是,小姐。」
她想了想,折身往外走。
「找個不起眼的地兒埋了便是。」柳馨煙在身後道,她神情晦暗的看着手中的紙條,皺着眉,厭惡的將字條就近扔進火盆中。
*……*……*
昶州
傅之曉看着面前小桌上不算精美的食物,面無表情:「敢問王子到底是何意圖?若只是當做俘虜,與王子同席用餐……是否不太妥當?」
利維焦微微擰眉,有些不滿她對阿史那蒼說話的態度。
可阿史那蒼似是毫不在意,悠閑的握著酒瓶:「本王子允許你坐在那裏,是你的榮幸,接受便是,你們中原人,就是麻煩。」
傅之曉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她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除了威脅簡頃以外,她在他手上還有什麼用途。
可目前來看——
似乎不止這樣。
她拿起桌上的筷子,慢條斯理開始用餐。
阿史那蒼遠遠挑眉斜了她一眼。
他就喜歡識趣的人、
這是傅之曉到昶州的第九天。
一如阿史那蒼所料,對面的冢州大營自那日行動失敗,便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雖然簡頃這小子,一直以來行徑就難以理解,可如今這一次,只怕也多多少少也有些慌亂。
當然,如果他不在乎傅之曉,也就另當別論了。
飯後,餐碟撤下,阿史那蒼擦了擦嘴,又抿了一口酒,側目問利維焦:「人到了么?」
伺候在旁的利維焦聞言點了點頭:「屬下也看過了,那人是真真像,估計就是那位……也認不出。」
他意味深長往背後看了一眼。
阿史那蒼看着他的表情,也忽然笑了:「有意思,老子也去瞧瞧。」
兩人說罷就站起身來要往外走,旁邊站着的小廝愣了愣:「王子,那這個俘虜……」
「哦,差點忘了。」阿史那蒼猛地剎住腳,回頭鄭重地掃了傅之曉一眼,道:「將她好好看管住,人別丟了。」
說罷又和利維焦兩人說着話往外走。
那人?
傅之曉微微蹙眉,方才利維焦意有所指的方向是南方,那邊能有什麼重要人物么?
不,嚴格說起來那方重要人物還真不少。
小廝見她坐着發愣,皺眉:「喂,起來,回去了。」
傅之曉看了他一眼,識趣地起了身。
關押傅之曉得營帳與驍族重要將領所處佈置類似,足以看出傅之曉還有什麼不得了的大用處。
不過也正是這點才令人疑惑。
阿史那蒼整整九天沒有動作,而冢州那方也安靜異常。
隱隱約約有一絲不同尋常的味兒。
傍晚傅之曉一如既往早早睡下,橫豎也無事,不如好好養好精力。
到夜深人靜之時,傅之曉模模糊糊猛地驚醒,嗅覺同時跟着醒過來,不由一驚,這是……迷藥!
可她還來不及反應,便有人掀開帘子躡手躡腳走了進來,傅之曉心裏一沉,慌忙閉上眼繼續裝睡。
阿史那蒼想要做什麼?她如今就在他的營帳中,還犯得着用這樣的招數?
「就是這丫頭?」來人步子沉穩一點腳步聲也無,明顯練家子。
「是。」有人低低應了一聲。
「雖不知那個驍族的毛頭小子有什麼意圖,不過么,能讓這丫頭死在這裏最好。」頓了頓,「你有什麼想法?」
「不妥。」另一人依然刻意壓低着聲音道,「這樣豈不是讓殷王殿下和這幫子人不死不休了?」
「不死不休?」來人冷哼一聲,「他們也配?不過一群蠻子,能成得了什麼事兒?」
另一人沉默片刻:「橫豎這丫頭阿史那蒼也不會交給殷王殿下,不如就等……」
「好了。」來人打斷他,「這個計劃暫且不要提起。」
他似乎在環顧四周,聲音又帶了幾分肯定:「這丫頭待遇不錯,也不知阿史那蒼是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總不會想以物易物吧?」
「難說。」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在帳內四處翻了翻,確定沒發現什麼特別,其中一人俯身過來在傅之曉隨手扔在床邊的衣服上摸索著,一陣悉悉索索后——
「這丫頭身上倒是被搜颳得乾淨。」
兩人又說了幾句,直到其中I一人說了一句:「到換班時間了。」
兩人才不慌不忙地離開。
直到帳內重歸寂靜,傅之曉才緩緩睜開眼,後背已是一層浸濕衣衫的薄汗。
這兩人,很明顯——
似乎是大楚的人。
並且從兩人的字裏行間可以看出對殷王的尊敬,但骨子裏又始終保有一股傲慢,可見——
必定身份不低的護衛或者暗衛暗兵在執行着隱蔽的任務。
傅之曉想了想,仍是不明白——
若是一開始楚皇帝就設計阿史那蒼殺了她,那麼特意安排兩個人到營帳中又是為何?
阿史那蒼帶出來的都是親衛兵,足以可見這兩人被埋在這裏已經許久了,怎的忽然又願意啟動這兩枚暗樁了?
還是說——
已經沒有再安插暗樁的必要了?
思及傅之曉心裏一緊,只覺得心下難安,似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翌日到了午膳時間,傅之曉正在等著傳喚,卻只等著一名小廝在門外通報:「殷王妃,我奉王子的命令給殷王妃送午膳。」
以往傅之曉都是被拎至前方的帥帳里和阿史那蒼一起用膳。
想到昨晚的情形,她微微蹙眉,嘴上道:「我知道了。」
她有必要再旁敲側擊一下阿史那蒼。
可接下來兩天她都不曾見到阿史那蒼,而軍營里的氣氛忽然變得肅殺起來,帥帳前方當值的士兵也被換成了阿史那蒼的親信,顯然是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而冢州的情況——
她仍是難以知曉。
而第三天一早,營帳的帘子忽然被人拉開,利維焦冷酷深刻的面容逆光:「殷王妃,走吧,需要你的時候到了。」
*……*……*
冢州
帥帳內柳馨煙和袁離已經對峙良久了。
淺藍瑟縮著幾乎快退到帳門口了,眼裏噙著淚花,怎麼看怎麼可伶。
而不解風情的袁離只冷冰冰的負手而立:「柳大小姐也不要不聽屬下的好言相勸。」
柳馨煙亦是冷眼相對,美眸含霜:「本小姐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冥頑不靈!
袁離看着她的目光幾乎能淬出毒刀,他一字一頓道:「柳大小姐當真不知道那封寫着王妃去處的密信?」
柳馨煙冷冷看着袁離,不語,良久又扭頭看向珠簾后一襲暗紫錦袍的簡頃,眼裏有了幾絲曳動,她更為堅定地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執意誣陷我,我並沒有做這樣的事。」
「什麼事?」袁離冷笑一聲,「柳大小姐所謂的這樣的事,是指毀掉王妃行蹤的迷信,還是隱瞞這份迷信的存在?還是否認自己因嫉妒而導致的行為呢?」
他說話刺耳,柳馨煙越聽越是皺緊眉頭,片刻,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我到底如何說你才會相信?」
袁離冷漠地看着她,不出聲。
柳馨煙一時心裏有些發涼,袁離這般態度對她,可見簡頃對傅之曉的態度,而袁離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也是簡頃態度的外部指向。
這麼多年,她竟連一寸地也沒撈著么?
愛也罷,不愛也罷,如今她只想留在他身邊便可。
既然如此——
傅之曉便必然不能再留了。
可簡頃到底有多可怕,她也是心知肚明。若是知道了的話——
後果不堪設想。
兩人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袁離扭頭過來看簡頃陷在暗處的身影——
昨夜殿下又是一夜沒有合眼。
袁離也是納悶着,傅之曉區區一個女子,怎的麻煩還如此多。
若非白子明不放心親自走了一趟冢州,如今他們豈非還在漫天尋找傅之曉?
而簡頃——
他安靜到詭異,殺伐之氣重到旁人難以承受。
袁離也認為,若是簡頃愛上的柳馨煙,如今只怕便沒這麼多事,可愛上的到底不是劉馨煙,而是先前一面之緣的傅之曉。
感情這玩意兒,奇奇怪怪,到底也說不清楚。
袁離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門外忽然一陣倉促的馬蹄聲,幾番交談有人至帳前稟告:「啟稟殿下,是有城門指揮司的人。」
袁離忽然後背發涼,很明顯,那人又把陰森森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抿了抿唇:「昶州有動靜了?」
「是……」帳外的人遲疑了一下,「大人還是親自走一趟的好。」
這麼嚴重?袁離眉心一跳:「何事?」
帳外的人沉默片刻:「驍族大軍在城外押著一名女子,言道……是殷王妃……」
「什麼?」袁離倒抽了一口氣,「她真的落到了驍族手上?」
連柳馨煙亦是倒抽了一口氣,她憎恨傅之曉是一回事,可傅之曉落到敵軍手上又是一回事了,簡頃對傅之曉的感情只會成為牽絆和阻礙。
「我現在立刻……」
袁離剛邁出一步,身後忽然一陣陰風,一道暗紫身影以極快的速度飄了出去。
「殿下——!」袁離急忙跟了出去。
看着兩人的背影,柳馨煙咬了咬唇,隨即又正了正色:「我們也去。」
她倒想看看,這二人該如何抉擇。
*……*……*
冰天雪地,兩軍對峙,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老子要見簡頃。」阿史那蒼有力的胳膊將傅之曉固定在懷裏,一隻手捏着她細小的脖子,一隻手握著一把匕首,正毫不遲疑地抵著傅之曉的脖子。
傅之曉面上淡淡,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看得兩方士兵面露訝異之色。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裏是有多驚慌。
叫簡頃能做什麼?無非是退兵、換糧草,若是他恃寵而驕,說不定——
還會傷害到簡頃。
自簡頃離開楚京,她的心裏就發生了變化,想要變得足以配得上簡頃,能夠站在他身邊共進退。
可如今這幅樣子——
算是什麼?
她心底苦笑一聲,垂下了眸子。
她甚至不敢朝那邊看一眼,生怕看到士兵們最為崇拜敬佩的殷王的女人竟是這般無用的鄙薄的眼神。
「可憐的女人。」阿史那蒼淡淡垂眸看了她一眼,看見她淡漠的表情,眼底又似是帶了幾分興味的笑意,「怕什麼?難道不想看看那個男人到底愛不愛你?」
「他愛不愛我不用你置喙。」傅之曉瞥了他一眼,復而又垂下眸子掩下眼底的複雜——
還有心情調侃她?
阿史那蒼的言行舉止委實過於違和。
阿史那蒼——楚皇帝——以及那日夜裏的兩人。
這些人之間到底是怎樣錯綜複雜的關係傅之曉是想破腦袋也沒琢磨出來。
對面著著大楚鎧甲的士兵面上看似冷靜,可頻繁往後張望的動作仍然出賣了他們。
他們一點也不平靜,因為驍族手裏竟然有個這麼不得了的人物。
雖然女人如衣服,可殷王的女人,他們卻不敢如此認為。
指揮司早在阿史那蒼這邊喊出傅之曉的身份時便急匆匆派人去殷王處稟告了。
雖然他們並沒有接到殷王妃被擒的消息,可若是阿史那蒼手裏的人是真的——
那麼稟告給殷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傅之曉坐在馬上,垂著眸子不經意瞥了一眼不遠處的驍族身邊,有些詫異——
不為別的,這個士兵這皮膚可真是白,驍族人皮膚大多是健康的古銅色,連偏黃的膚色都沒有,帶這個士兵鎧甲外露出的一點皮膚便是驍族人撲了幾層粉也比不上了。
難道這是那晚的兩個人之一?!
傅之曉擰眉想看清楚他的樣貌,可她自上而下,那人的臉又被頭盔擋了個嚴實,只能看見白凈的下巴,顯然是個青年人。
目前阿史那蒼必然處於敵對,她不能求助阿史那蒼,可也不想讓這人逃掉。
若是兩方打起來,他大可混入楚軍中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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