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烈陽血脈

一座陡峭的山峰上，蘇沐坐在崖邊，屁股下有個晶瑩剔透的大冰塊，一手撫摸著濕潤的冰面，一手拿着書卷，逐行逐字的看着。

風暖天晴，輕霧飛舞，一絲一縷繚繞在身邊。

依偎在冰上是他經常要做的事，師父說他是烈陽血脈，必須用冰塊稀釋體內的熱量，為以後的修鍊做準備。

讀了無數書籍，蘇沐心性遠比同齡人沉穩，自以為能夠控制體內那股莫名其妙的烈火，師父卻始終不同意他修鍊。

那些家族子弟通常六歲就開始修鍊，他讀了十年道法，到現在還是個普通人。

大師兄雖然早已躋身靈修，十年前那一戰卻讓他成了斷了藥材隨時會死的石人。

師父每天駕鶴下山做事，從沒見他老人家修行過，所以蘇沐雖然有師父有師兄，從小到大卻沒有見過他們修鍊，整個落劍宗也就毫無一絲仙門氣質。

然而十年前卻不是這樣的，那個冬天，魔王夢人屠帶一柄重劍來到藍楓國，在天空布下魔屠劍陣，無數閃耀着綠色光芒的氣劍，下雨般破空而下，房屋倒塌、樹木折斷、山峰削平、河堤迸射，六座城池眼看要毀於一旦。

師父天一道長挺身而出，雖然重傷敗退，付出法力消失一大半的代價，終將魔王趕走。

自此，師父被迫無奈辭去天一閣掌門之位，帶着兩個小徒歸隱山間，成立了一個落劍宗。

「蘇沐，今天都看了什麼書？」

天一道長立在仙鶴身上，自懸崖下升起，遙遙問道。

「修士傳。」

「你又未曾修鍊，為何近來總看這些？」

天一和藹的笑道。

蘇沐放下書本，沉默了片刻，道：「師父，什麼時候我才能修鍊氣劍？」

「快了。」

「我讀經十年了，難道還不能修鍊嗎？」

「時機不成熟就開始修鍊會壓不住心火，你是烈陽血脈，一旦修鍊體內就會躁動無比，變得勇猛好鬥，最後成了一個連你自己都不認識的魔頭，你願意這樣嗎？」

蘇沐緩緩說道：「我只是想早點修鍊。我和大師兄每日的消耗極大，讓您一個人承受於心不忍。」

天一道長沉默片刻，嘆道：「今天正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不用說你也知道，落劍宗眼下就要青黃不接，為師法力在一點點消失，眼看是無法恢復了，日子確實不好過。」

他神色希冀，又道：「十年了，你也該親自去一趟了。」

蘇沐微微抬頭，不明所以的問道：「去哪裏？」

「舞央宮。」

蘇沐怔住了，這三個字他抵觸了多年，師父總是用它或輕或重的威脅他，說得好像落劍宗的命脈一樣，日後的強盛或者衰敗都得指望它。

這是師父曾經的舊人情，他一點不覺得這件事多麼美好，只是感覺到一股說不清的厭惡。

當年師父還是天一閣掌門，與舞央宮掌門薛海交情深厚，薛海交給師父一塊紅玉，言明將來可以此為信物，雙方結秦晉之好，紅玉就是求婚權。薛海說的明明白白，這麼做不是他不同意，而是把主動權放在師父這邊，若師父的後人願意，隨時可來提親。

天一道長沒有子嗣，關門弟子蘇沐自然就成了後人。

蘇沐不反對奉師命去求婚，可起碼要門當戶對，十年前師父是天一閣掌門，劍法超凡，德高望重，與舞央宮掌門薛海齊名，但是現在他為了蒼生與正義被魔王打得修為幾乎盡失，落魄到一個小山頭，創立了一個只有兩名弟子的門派，對於那次阻止魔王的大戰，沒有任何人感恩過。

師父的地位、名望、修為統統成為過去，包括在他鼎盛時期與好友定下的所有約定，早已逝水難返。可他始終不願面對這一點，堅持認為好友會履行承諾，將女兒嫁給他的徒弟，而後藉著舞央宮的風帆，落劍宗的勢力便會逐漸強大。

這是師父的一番苦心，蘇沐不敢辯駁什麼，師父為他付出了太多，為了供他所需的冰塊，為了大師兄所需的藥材，他老人家放下尊嚴，去山下的小城裏給人看風水，在交易行里給人鑒寶，這些都是那些江湖術士以及不思進取的小劍修才做的事，但是師父卻做了，一切都是為了他們，所以他從來不反駁師父所說的話，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重振落劍宗，讓師父老懷寬慰。

看了那麼多典籍、人物傳記，都是在教人完善自身，鮮少有人說過怎麼公平對待這個世界，因為有資格被人書寫傳記的人尤其明白這一點，世界不是公平的。身為一個落魄劍修的徒弟，憑什麼娶一個強盛仙門掌門的女兒？

「我去做什麼？」

「你去了什麼都不用做，看看舞央宮是怎麼對你的，如果對你不好，你心裏就應該有數了。」

蘇沐放佛看到一絲曙光，道：「如果他們不同意，我答應就是了？」

天一臉色一沉，道：「他們對你好，你可以提出婚約，對你不好，你就更要力求留下一個好印象。」

蘇沐沉默了很長時間，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有時候連天一道長都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天一隻是希望他能懂事一些，不要在意什麼尊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大徒弟重傷成了活死人，每天需要昂貴的藥材支撐，二徒弟烈陽之體，這樣的資質放在那些家族或是門派中一定會當做寶貝來培養，可是烈陽血脈消耗的東西也不少，他快要滿足不了了。目前唯一的指望就是蘇沐能把薛海的女兒求到手，若是不能玉成此事，落劍宗恐怕就要陷入困境。

「師父，我明天就去舞央宮。」蘇沐淡漠的說道。

天一道長欣慰的道：「去了以後不可意氣用事，大局為重。」

蘇沐點頭道：「我知道了師父。」

此去憑瀾山，遙遙萬里，為求儘快到達，蘇沐騎着那頭陪伴了天一道長百年的仙鶴出發了。

仙鶴年齡大了，身上的毛已經開始發黃了，眼神也有些渾濁，但是速度絲毫不減，從離開陽峰峰頂的那一刻，它就以一種一往無前的大無畏姿態展翅翱翔，直入高空，飛到雲上才停止了上升，雙翅一震，平穩飛行。

蘇沐對仙鶴一直抱有尊敬，它陪伴了師父一百多年，論資歷還要叫它一聲師兄，師父巔峰的時候，走南闖北縱橫四野都有它的身影。

憑瀾山它是去過的，老馬識途，完全不用蘇沐擔心路線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