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起手撼崑崙(2)

第483章 起手撼崑崙(2)

第483章起手撼崑崙(2)

老和尚也不走近,就地而坐,與徐鳳年遙遙相對。見面以後老僧便自報山門,也算誠意十足。

老和尚將竹葦禪杖橫膝而放,徐鳳年洗耳恭聽。

老僧緩緩說道:「公子以大黃庭封金匱,練雙手滾刀術,外養吳家枯冢飛劍,內養劍道第一人李淳罡的青蛇劍意,蔚為大觀,天資之好,天賦之高,毅力之韌,實乃罕見。」

被老僧一眼看透幾乎所有秘密的徐鳳年內心震撼,臉色如常,笑道:「前輩無需先抑后揚,直說便是。」

老和尚笑了笑,道:「上古賢人治水,堵不如疏。不論刀劍,還是佛門閉口禪,道教鎖金匱,以及武人閉鞘養意,大體而言,皆是逆流而上,蓄謀精神,不過倒行逆施一說在老衲這裏,並非貶義,公子不要介懷,只是堵水成洪,何時疏通,就有了講究,是一口氣死堵到底,還是偶有小疏,猶如長生蓮一歲一枯榮,來年復枯榮,兩者高下,公子以為?」

徐鳳年真誠道:「不敢與老前輩打馬虎眼,在我看來,堵死才好。因為弓有鬆弛的道理,倒是也懂,只不過閉鞘養意這一事,若是如女子散步,行行停停,羞羞休休,個人竊以為難成氣候。」

老和尚並未如同那些曲水流觴王霸之辯的名士,稍有見解出入,就跟殺父之仇般咄咄逼人,恨不得把天下道理都全部攬入自家手裏。老僧也沒有以出身兩禪寺而自傲,仍是細細琢磨了徐鳳年這一番有鑽牛角尖嫌疑的措詞,氣態平和道:「老衲素來不擅說佛法以外的大小道理,厚顏先與公子討口水喝,容老衲慢慢想周全了,再與公子說道。」

徐鳳年笑了笑,心情大好,起身摘下水囊,悠悠丟擲過去,老和尚輕輕接過後,從行囊里摸索出一隻白碗,倒了小半碗,有滋有味喝了一口,一碗寡淡至極的清水,在老僧看來始終勝過山珍海味,若是生平最愛的白粥,就更是美事了。

徐鳳年退了一步,不再爭鋒相對,問道:「如果我願小疏積水,又該如何?」

老和尚抬頭說道:「與女子歡好即可。公子大黃庭其實已然臻於圓滿境,之所以欠缺一絲,並非公子所以為的所剩幾大竅穴未開,而恰恰是少了陰陽互濟。」

徐鳳年嘴角抽搐了幾下。

老和尚爽朗笑道:「公子切莫以為老衲是那淫僧。只是男女歡好,是世人常情,老衲雖是放外人,卻也不將其視作洪水猛獸,何況年輕時候,也總是常常晚上睡不踏實,要挨師父的打罵。」

老僧收斂了些笑意,正色沉重道:「公子以世間不平事養意,本是好事,天地間浩然有正氣,雖並不排斥殺氣,只不過夾雜了戾氣怨氣,駁雜雄厚卻不精純,需知誤入歧途,此路每走一步,每用力一分,看似勞苦遠行,實則走火入魔。公子可曾捫心自問?再者以老衲淺見,世人所言的問心無愧,大多有愧,即便與己心中無愧,但與道理就大大有愧了。容老衲倒一碗水。」

老和尚倒了第二碗水,持平,再傾斜,再搖晃,等碗中水平靜下來,「公子,我們為人處世,都是這口碗,天地正氣是碗中水,只是深淺有不同。不管碗如何傾斜,這一碗水,始終是平如明鏡。」

徐鳳年皺眉道:「既然如此,何來一碗水端平一說?是否算是庸人自擾?」

老僧喝了口水,搖頭笑道:「老衲不敢妄下斷言。哈哈,這碗水是從公子手裏騙來的,慚愧慚愧。」

徐鳳年啼笑皆非,眼神柔和許多,笑道:「老前輩不愧是兩禪寺的老神仙,隻言片語,就把大道理說在小事情上了,比較那些天女散花的佛法,要順耳太多。」

老和尚一手捧水碗,一手連忙搖擺道:「什麼老神仙,公子謬讚了,老倒是老,不過離神仙差了太遠。老衲在寺內除了常年讀經,擅長的不是說法講經,其實也就只會做些農活,道理什麼的,都是莊稼活里琢磨出來的。」

徐鳳年好奇問道:「兩禪寺僧人受封國師無數,老前輩就沒有被朝廷賜紫賞黃?」

老僧笑容雲淡風輕,喝了口水,笑道:「衣能暖十分,飯可飽七八胃,茶可喝到五六味,就夠啦。」

徐鳳年笑道:「那就是有了!」

老和尚哈哈笑道:「矜持矜持。即便不是老神仙,也得有老神仙的風度。老衲有一個傳衣缽的徒弟,他又有個女兒,得知老衲要下山,便勸說出行在外要有仙風道骨,見老衲不肯好好裝扮,送行下山,被她教訓了一路。」

徐鳳年嘴角抽搐得厲害了,眼神溫柔問道:「可是一位姓李的小姑娘?身邊有個青梅竹馬的南北小和尚?」

老和尚宛如開了天眼的佛,頓時瞭然,「原來是世子殿下,久聞世子殿下誠心向佛,難怪難怪,老衲失禮了。」

徐鳳年站起身,恭敬作揖行禮,沉聲道:「徐鳳年見過主持方丈。」

老僧起身還禮再坐下,慢慢喝着水,笑道:「殿下萬萬不必多禮。」

徐鳳年坐下后,問道:「老方丈去北莽,可是為滅佛一事?」

老僧點頭,感慨道:「去北莽卻不是要妄自尊大想感化那一心滅佛的北莽皇帝,只是想與僧人說一說金剛經,不知天命,盡人事。儒教聖人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老君騎青牛,三千道德經,求清凈。佛祖不立文字,倒是讓我們迷糊了。北莽王庭要滅佛,沒了寺廟沒了香火,沒了佛像沒了佛經,在老衲看來,都行。但若是僧人數十萬,人人丟了佛心,這個不太行啊。」

老和尚小心翼翼將水碗放回行囊,站起身後,笑着把水囊還給徐鳳年,「老衲謝過世子殿下贈水兩碗,是善緣。若是不急着趕路,殿下可以往西北而行四十里,有一座峽谷,稍作停留,興許又是一善緣。」

徐鳳年接過水囊,笑了笑,道:「老方丈,有一事相煩,能否帶走這匹馬,我獨身赴北,已經無需騎乘,也不敢輕易送誰,生怕就是一樁禍事,若是棄之不管,也不放心。」

已是佛門當之無愧佛頭聖人的老和尚慈祥笑道:「可以可以,路上多個說話的伴兒,不麻煩不麻煩。」

徐鳳年雙手合十,「與老方丈就此別過。」

老和尚雙手合十,低眉說道:「老衲臨別贈語,他日殿下能教菩薩生青絲。」

徐鳳年愣了愣,望着老僧持竹葦禪杖牽馬遠去,直至身形消失在視野。

長呼出一口氣,照着老神仙的吩咐,徐鳳年懸好短刀春雷,往西北掠去,如今當真是無牽無掛了。

果然見到一條綿延不見盡頭的深邃峽谷,徐鳳年攀沿登頂,沿着裂谷山崖緩行,不知所謂善緣在何方。

慢行了半個時辰,才養劍完畢,腳下顫動。

恍惚天地之間有炸雷。

徐鳳年回頭望去,峽谷一端外邊,有不知幾千幾萬野牛湧入,擁擠如洪水傾斜入谷壺。心頭一動,急速前掠了一炷香,頭皮炸開,你娘的,竟然有百來號牧民騎馬牽羊帶着所有家當行走在峽谷中,這不是要被野牛群碾壓成肉泥嗎?這走的不是陽光大道,是鬼門關黃泉路啊,你們這幫傢伙好歹世代居住草原大漠,就一點不知道這類境況兇險嗎?徐鳳年居高俯視,看得出來,牧民人流中有人已經知道了憑空而來的地震意味着什麼,亂成一團熱鍋螞蟻,老人面如死灰,許多婦人稚童更是啼哭不止,徐鳳年再眺目望去,眼神陰冷,牧民身後遠遠吊著幾十名北莽手持兵器的騎兵,已經策馬返身離去,原來是一出驅羊入虎口卻兵不血刃的絕戶計。

若是沒有老僧悲天憫人的說法,世子殿下也就只會冷眼旁觀,畢竟以一人之力阻擋氣勢如虹的數萬匹野牛,實在是與自殺無異。

徐鳳年一咬牙,身形飄落谷底。

百餘牧民瞠目結舌,其中一些個性情涼薄的青壯牧民已經向山崖攀爬而去,只是山壁陡峭,爬得不高。

徐鳳年踏出一腳,畫半圓,雙手抬起。

腳底沉入地面三寸。

只留給牧民們一個陌生的背影。

與野牛群湧入峽谷同時,一位老僧單手托馬登頂,眼神慈悲,雙手合十道:「此子大善。」

徐鳳年精心凝氣。

起手撼崑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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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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