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一鼓而破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一鼓而破

轉眼之間,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東南北三關,圍繞着洛陽城的這第一道屏障羊馬牆,轉眼間便被饑民手中的長桿和大木給摧毀。

無數草袋子裝滿了泥土,破爛衣衫包裹着碎磚爛石丟進了護城河之中,本來就因為連年旱災乾涸了不少的護城河,被填平成為了通道。

看看道路已經被打通,張鼐揮動手中令旗,闖營炮隊逐次停下了火炮,炮手們暫且退到一旁抽煙喝水吃東西休息。自有輔兵上前擦拭火炮,搬運炮彈。

數十騎從後面的軍陣之中奔雷般馳出,沿着坑窪不平的道路往城下奔來。

在他們身後,步卒隊伍之中開始整頓雲梯,收拾衣甲,整頓短刀、鐵鞭、利斧等短兵器,準備爬城肉搏。方才城下對城頭的一頓炮火急襲,已經打得城頭官軍心膽俱裂,讓城下的闖營士兵歡聲雷動,令在軍陣中部觀陣的李自成等人大為欣喜。

往常若是要攻城的話,少不得要在城內安排內應,或是饑民,或是欠餉已久的官兵,要麼便是類似於鳳陽那樣的奇襲,讓城中守軍沒有反應時間。闖營目前尚且沒有打過真正的攻堅戰,這次雖然也是安排了內應,但是李自成卻在心中頗為想先耀武揚威一番之後,將那些怨氣衝天的官軍反水的心思敲打的更加堅定些。

這數十匹戰馬便在城下往來馳突。馬上的騎士一律都是闖營的老營將士,出身老八隊的陝西老兵。正月里的天氣,寒冷徹骨,這些騎士的頭上也不曾戴着鐵盔,卻紛紛冒着熱氣,身上披着兩層鎧甲,外面是精良的南中甲胄,裏面是鎖子甲或者是蛟龍皮甲,依照個人的喜好而定。胯下餵養的精細肥壯的戰馬。毛皮油亮,鬃尾亂炸,奔跑起來氣勢驚人。

這數十騎在洛陽西關城下往來平治,卻有着數百人的氣勢。

明軍的戰鬥力。當屬九邊的邊軍,這些河南、湖廣的官兵在明軍之中戰鬥力也只能排到二三流,城上駐守的官軍,雖然戰鬥力不怎麼樣,但是卻都是所謂的營混子。平日裏對付土匪、杆子都有些吃力,如何是這些跟着李自成轉戰萬里的老兵對手?不過,能夠作為一個營混子,眼力價是必須有的,什麼軍隊能夠惹,什麼軍隊不能碰。什麼軍隊只能在他們面前裝孫子,他們心裏有一桿秤。

見這手執闖營旗號的數十騎圍着西關城池挾風馳電的奔跑,迎面的寒風將數十面軍旗舒展開來,旌旗獵獵,戰馬嘶鳴。好不威風。與城頭上的鴉雀無聲不同,城下的闖營各個軍陣之中爆發出了陣陣歡呼呼嘯聲,口哨聲、唿哨聲,吶喊聲不斷響起,聲徹雲霄,為眼前的這群騎士吶喊助威。

「走過平陽,會過滎陽。打過鳳陽,攻過南陽,圍過鄖陽,破過徑陽。如今來到了洛陽!」

人群之中整齊嘹亮的傳唱着不知道誰編出的歌謠,歌聲之中滿是驕傲。

片刻之後,這數十騎騎兵中發出一聲頗為友好的招呼。「城上的弟兄,可是陝西鄉黨?」

西關北側城頭上立刻爆發出一聲歡快的回答:「原來是老鄉啊!老鄉,這大過節的,這麼辛苦,可是打算進洛陽城來看看燈嗎?」

「不光是打算進城看燈。咱們還打算在城裏玩社火。怎麼樣,鄉黨,有沒有想一起玩?」

城上笑着回答說:「你們想的怪美!我們得進宮去問一問福王殿下。他要是說可以開城門,我們就開;他要說不能開,我們就得聽他的。他前些日子拿出來幾千塊白花花的銀元犒賞弟兄們們,咱們當兵的兄弟每個人掏出了一錢多散碎兒銀子,也算是見到了這銀元是什麼模樣,咋好不守好這洛陽城?咋好不替城裏的官老爺和富豪紳士們賣命?」

這話說得很是俏皮,但是在城樓里喝茶休息的王胤昌聽來,卻是一陣心驚肉跳,軍心怨氣如此之重,這該如何是好?這群該死的丘八,城外的那些流寇,幾時成了你們的鄉親了?這伙鬧餉嘩變的變兵果然是禍害啊!

腦海之中胡思亂想了,半天,王大人卻絲毫想不起自己也曾經將福王的賞賜犒賞銀子從中飄沒了一萬銀子。

這會,城上城下聊得更加熱絡了。

「聽說福王的錢多得沒法數,比皇帝的錢還要多。你們怎麼不向他要呀?嫌肉太肥么?怕魚刺扎手么?」

城上回答說:「嗨,老鄉,我們要,他能給么?福王爺的銀錢雖然堆積如山,可是他還嫌向小百姓搜刮的不夠哩!王府是狗屄衙門,只進不出。我們如今還穿着國家號衣,怎麼辦呢?等著瞧吧。」

城外問:「老鄉,聽你的口音是關中口音,貴處哪裏?」

城上回答:「不敢,小地名華陰。請問貴處?」

城下答:「呀,咱們還是小同鄉哩!我是臨潼人,可不是小同鄉么?」

城上快活地說:「果然是小同鄉!鄉親鄉親,一離家鄉更覺親。大哥,你貴姓?」

城下:「賤姓王。你呢?」

城上:「賤姓十八子。」

城下:「啊,你跟我們闖王爺原是本家!」

城上:「不敢高攀。不過一個李字掰不開,五百年前是一家。」

城下:「小同鄉,你在外吃糧當兵,日月混得還好吧?」

城上:「當兵的,過的日子還不是神仙、老虎、狗!」

城下:「怎麼叫神仙、老虎、狗?」

城上:「不打仗的時候,也不下操,游遊逛逛,自由自在,沒人敢管,可不是賽如神仙?看見百姓,願殺就殺,願燒就燒,願搶就搶,見大姑娘小媳婦就摟到懷裏,她不肯就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可不比猛虎還凶?一旦打了敗仗,丟盔拋甲。落荒而逃,誰看見就趕,就打,可不是像夾着尾巴的狗一樣?」

王胤昌實在是不能再忍受下去。在幾個親兵家丁的護衛下,朝着城關人那群變兵最多,聚集著和城下的陝西流賊聊天的幾處垛口而去。

「道台大人來了,不要再亂說話了!」

陝西兵中有人發現由遠而近快步走來的王胤昌,提示同袍不要禍從口出。

那個華陰人滿不在乎地說:「管他媽的,老子現在才不怕哩!他不發老子餉,老子罵幾句,看他能夠把老子的……咬了!」

「就是!」

「來了老子正好問問他,流寇們馬上就要攻城了,我們欠的一年多的軍餉。什麼時候發?難道要我們餓著肚子去和流寇作戰嗎?

「福王宮裏金銀如山,細糧肥肉吃不完,你們就拿出這麼一點錢來打發我們給他賣命?老子們才不幹呢!」

正在發牢騷之中,王胤昌領着一群人大踏步的走了過來,走在前面的一個家丁頭目狐假虎威的大聲朝這邊喝問責罵道:「賊人就在城下。你們不思好生守御防備,卻在這裏同賊人說話閑聊,你們打算幹什麼?再敢亂說,道台大人在此,定要從嚴懲處!」

那個華陰人大膽地迎上去說:「道台大人,你來得正好。我們的欠餉到底發呀不發?」

分巡道王胤昌厲聲口答說:「目前流賊圍城,大家只能齊心守御。豈是鼓噪索餉時候?賊退之後,還怕不照發欠餉,另外按功升賞么?」

華陰人高聲嚷叫說:「從來朝廷和官府的話都算放屁,我們當兵的根本不信。你現在就發餉,不發餉我們就一鬨而散,休想我們守城!弟兄們。今夜非要王道台發餉不可,休怕做大官兒的在咱們當兵的面前耍威風,以勢壓人!」

城頭上一片鼓噪索餉,有很多人向吵嚷處奔跑,又有人從人堆中擠出來。向北門跑去。鼓噪的士兵將王胤昌和他的左右隨從們裹在中心,一邊謾罵着,威脅著,一邊往西北城角移動。

城外,在數十名親兵的護衛之下,劉宗敏、袁宗第等人來到了張鼐的炮隊陣地,顧不得的前來稟告軍情的張鼐加以獎勵,只管側耳傾聽城頭上的動靜,「漢舉,你的人幹得不錯,咱們這就要進洛陽耍耍了!」

張鼐說:「捷軒叔,漢舉叔,咱們趁現在城上士兵鼓噪索餉,我們的弟兄蜂擁爬城,城上決不會有人抵抗。快一點兒進城不好么?

「小鼐子,你莫急,你只管命人把炮拉到城門跟前,看準了火候,對着城門開幾炮,這洛陽就是咱們的了!」

張鼐有些將信將疑,但卻礙于軍紀和劉宗敏、袁宗第等人的威信不敢多問,只得下去佈置,將幾門八磅炮的位置向前移動,越過被摧毀的羊馬牆,選了一處較為平坦又正對城門的所在設立了炮位。

此時,城上已經混亂不堪。

總兵官王紹禹在一群親將親兵的簇擁中騎着馬奔往西北城角。由於他的心情恐慌、緊張,加上年老體虛,呼哧呼哧直喘氣。這西城和北城的守軍全是他自己的部隊,他得到稟報說那脅持王胤昌、大呼索餉的部隊除了他引進城來的那數百變兵之外還有他的鎮標營親軍。這無疑是給了他當頭一棒,在外有大敵當前,城內卻又有飢兵鼓噪索餉,這要是鬧將起來,事情便不堪設想,將來有什麼處罰都會落在他的頭上。

王紹禹想趁著士卒剛剛鼓噪的千鈞一髮時機,親自去解救王胤昌,使事情不至於完全決裂。然後胡蘿蔔和大棒一起上,連威脅帶利誘,一定要把這場危機度過去。

當他走進鼓噪人群時,看見變兵們緊扭著分巡道的兩隻胳膊,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舉在他的脖頸上,喝叫他趕快拿出餉銀,饒他性命。王胤昌嚇得牙齒打戰,說不出話來。王紹禹想說話,但士兵們擁擠著,喧鬧着,使他沒有機會說話。王紹禹身邊的中軍參將大聲叫道:「總兵大人駕到!不要嚷!不要嚷!不得無理!」立刻有一個士兵憤怒地反駁說:

「現在李闖王的人馬就在城下。我等出死為守城,有勞有苦不記功,敘功陞官沒有我們的份兒。我們若要撒手放開,破城陷藩與我們**相干!事到如今,哪怕他總爺?兵爺?」

一個軍官怕王紹禹吃虧,推他說:「此刻不是老總兵說話的時候,趕快離開!」

王紹禹的一部分親兵隨在士兵群中鼓噪,一部分簇擁着他的坐騎從城角小路下城,趕快逃走。有人舉刀去殺王胤昌。被王的親兵擋了一下,砍成重傷。那個親兵隨即被變兵殺死,而王本人卻在混亂中被左右救護,逃下城去。

「反了!反了!」

「對!開城!打開城門!老子們和李自成一起去搶福王宮裏的財寶!」

城上不住的有人鼓噪叫囂。往來奔跑,有人手中揮舞著刀槍,有人高舉着火把,這分明是準備四處里縱火製造混亂的!

「小鼐子,準備開炮!對着城門轟!」

手中擎著鐵鞭的袁宗第催馬來到張鼐身邊,急切的命令著。

城頭上,局面徹底變得不可收拾。一群人亂鬨哄的涌下了馬道,來到了西門的城門洞裏。幾個人便要伸手去取那個橫擔在城門上的腰杠。突然從城門外面又傳來了幾聲炮響,只見得城門晃動了幾下,木屑橫飛。幾個離城門較近的士兵登時被彈片擊倒在地,一個碩大的洞口便出現在那個鐵葉包裹的城門上。

「擂鼓!步卒準備!」

劉宗敏閃掉了身上的披風,從馬鞍橋上拔出了那對全軍聞名的大刀,在半空之中揮舞了幾下,頓時。鼓聲和吶喊聲,腳步聲,喊殺聲不絕於耳。

一通鼓響,駐紮在城外的闖營步卒們開始準備攻城,這一通鼓,令城上的士兵們心膽俱裂,「城破了!」幾個見機的快的士兵順手一刀將身邊的軍官砍倒在地。反穿過號坎,大聲地喊道:「城破了!城破了!」一邊喊,一邊向觀城內奔去,隨着這些人的奔跑,城裏開始冒起了火光。幾個騎馬的變兵從西關向城內平治,同時大呼:「闖王進城了!闖王進城了!」洛陽城城頭上守軍也是立刻陷入混亂之中。有人亂跑,有人逃命,有人成群結夥地滾下城去,爭先奔往福王府搶劫財寶。

看見城頭陷入混亂,同時又見城內冒出十幾處火頭。哭號聲、吶喊聲不斷,劉宗敏、袁宗第和李過等人立刻督率步卒立刻用雲梯登城。從西城到北城,同時有數百架雲梯轉瞬間抬過乾涸的城壕,靠上城牆。將士們矯捷地魚貫登城。在前邊的步卒將士們都是將大刀、短斧等兵器銜在嘴裏,以備在剛上城頭時倘若需要砍殺,免得臨時從腰間抽刀會耽誤時間。

片刻過後,北城樓開始着火,烈焰衝天而起。在火頭起時,一群變兵將北門打開,向外大叫:「快進城!快進城!」張鼐見弔橋尚未放下,而橋兩邊干城壕中密密麻麻地奔跑着李過的步兵,吶喊著,打着唿哨,蜂擁爬城,他不能使騎兵同步兵爭路,便在馬上大聲喝令開城的變兵:「快放弔橋!快!快!」

轟隆一聲巨響,北關的弔橋頹然落下。張鼐將馬鐙一磕,同時將寶劍一揮,大聲下令:「進城!」他首先率領親兵們奔過弔橋,衝進瓮城。城樓正在大火燃燒,不時有飛瓦和燃燒的木料落下。一個火塊恰好從張鼐的面前落下,幾乎打着馬頭。他用劍一揮,將落在空中的火塊打到一旁,回頭大叫一聲:「快!」他自己首先衝進城去,大隊騎兵跟在背後,奔騰前進。奔到十字街口,張鼐又將劍一揮,大聲說:「分開!」於是騎兵分開,各隊由頭目率領,執行指定的任務。他自己率領三百名騎兵向福王府飛馳而去。

南門內的關廂半空之中,火光四射,街道兩側的房子還在燃燒。街道上磚石碎瓦落了一地,街上到處都有死屍,還有許多重傷未死的人,正在發出呻吟。鮮血流在地上,凝結成冰。還有的死屍靠在牆上,牆上也沾滿血跡。各式各樣的衣物、財物,撒落在地上,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

劉宗敏在命人往周公廟闖營的臨時老營所在向李自成、李岩、宋獻策等人報捷之後,便督率各營登城。按照事先的規劃,袁宗第和李過的人馬負責佔領洛陽四門,之後沿着城牆巡邏,封鎖內外交通,檢查出入的行人,防止福王等人趁亂逃走。

安頓好這一切后,劉宗敏和袁宗第便在各自的大隊親兵簇擁之下,昂首入城。剛剛穿過幽深厚重的城門,沒走多遠,迎面便正撞見李自成的另一個養子李雙喜領着一小隊親兵和百餘名步兵,神色匆匆面帶惶恐的向這邊奔來,劉宗敏心中納罕,便攔住他詢問一二。

「捷軒叔!不好了!李公子李岩的隊伍,要在十字街口行軍法殺人吶!」

闖營自從進入河南之後,拜河南的幾家親王和眾多的郡王、仕紳、鄉宦的幫忙,那些被苛捐雜稅,沉重田租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饑民紛紛來投,連續攻城破寨所向無敵。特別是宋獻策這個江湖術士獻上了十八孩兒主神器的讖語之後,聲勢越發的浩大,為了約束部下,也是為了收攬人心,李自成特意鄭重提出了「殺一人者如殺我父,淫一人者如淫我母。」而李岩兄弟則是為他編纂了「早早開門迎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迎闖王,不納糧」等歌謠,並提出「均田免糧」等口號,如此他的大軍更是迅速發展。

李岩的部隊因為都是河南本地人,雖然來自豫東杞縣一帶,但是比起骨幹都是陝西人的闖營老八隊來說,自然是本鄉本土了。為了嚴明軍紀,也是為了收攬洛陽和李岩所部人心,李自成特意下令,入城之後,只准收拾福王、官府和士紳大戶,膽敢騷擾平民百姓者殺無赦!膽敢姦淫婦女者殺無赦,膽敢搶劫財物者殺無赦,膽敢妄自殺人者,全隊皆斬!他將破城之後執法行軍紀的職責權力交給了李岩。

眼下李岩不在城中,他所部豫東將士入城者都有他的堂弟李權統領。

「行軍法便行軍法,那是闖王交代給林泉兄弟的軍令,你敢不遵守?」

「捷軒叔!要是殺別人也就罷了!李權可是要殺咱們老八隊的幾個弟兄!」

劉宗敏的黑臉上眉毛跳動了幾下,一雙虎眼眯縫了起來。

殺別人,便是殺一百個,劉宗敏也不會眨一下眼。但是,殺老八隊的人,卻着實令他吃了一驚。不要說老八隊的人都是跟隨闖王多年南征北戰的精銳將士,隨便哪個放出去都能當個新兵的哨總,單說這些人跟着李自成風霜雪雨刀山箭叢的衝殺過來,這份情誼,都不能不讓人心裏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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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鼎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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