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歸來

正值桃花盛季,雲夢澤方圓百里儘是灼灼芳華。是夜,皎皎月色傾瀉滿山谷,靄靄青霧自無憂湖面升騰,芳芳馨香縈繞滿林。

我抬眸看了一眼虛天夜色,甚是無聊打了個呵欠。

雲渺水茫處,一抹倩影款款而來。須臾,亭亭玉立的美人落在我跟前。我微微探出身來,只見她那輕盈的羅紗下,白玉般的手稍稍伸出,將落在袖口處的桃花拂下,如墨如綢的發一絲不苟被碧玉簪妥帖綰住,額際佩戴着同色的額環。她微微抬頭,月色下,本就清冷的眉眼愈發散著疏離的氣場。

好個絕色佳人!就是眉宇生的清冷了些,無端給人了距離感。

我欲從樹椏躍下同她打個招呼,卻瞧見她眉目浮現不耐,動作頓時一滯。我被她臉上難得一見的怒顏弄得發怵,正要自我反省是最近又做了什麼錯事,還是回來幾日卻在外面逗留並未提前告知她一聲,觸了她的霉頭,卻突然見她轉身。

美人眼神一凜,色厲內荏道:「我已將話說明了,若澤上神何故要尾隨至此,難道上神以為我說謊不成?」

她突然出聲,驚得我差點掉下樹。彼時我才察覺美人身後還尾隨了一人。那人自雲頭緩緩落下,因角度原因,我未能看清他的面容。只瞧見他一塵不染的白色絲袍。他上前幾步,月色下露出那張臉來。

我坐在樹椏上,眯起眼細細打量他。除了他一襲衣袍白的讓我刺眼,看得極不舒服外。此人的容貌卻是難得一見的姿色,縱然是波瀾不驚的冷淡神情也掩飾不住他無雙的風姿。

我暗暗發笑,心裏琢磨著:此人該不會是向美人來要情債的?我想了想,卻又覺得奇怪:何時美人惹來了連我都不曉得的情債?難道是我下凡遊歷這一千多年發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我蹙緊眉頭,決定要好好「盤問」一下美人。

「本君並非有意唐突仙友,只……」

「知曉的都說與上神聽了,若澤上神何故要糾纏!」美人氣勢凌人打斷某人的話,我不禁暗暗發笑。果然,我家的美人就是厲害。說話一點顏面也不留。

我見那白袍君輕皺了下眉頭,估摸著怕是要生氣走人,卻不想他竟上前一輯,極為彬彬有禮:「多有打擾了,告辭。」言畢,他捏了個訣,招來祥雲離去。我大為感慨,委實是個斯文人啊斯文人,與美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直到我看不見那白袍君,方才低頭看我家美人。卻見她渾身仍散發厲氣,我不禁有些猶豫要不要下去同她打聲招呼,但又怕她遷怒於我,這對我委實無辜。

「還不下來?」碧盈上神,也是我家美人如是對我說。

我故意搖晃一下枝椏,蹦了下來,在漫天緋色中擺出一個我認為很有氣勢的姿勢,「美人兒,可曾挂念我?」

美人冷冷看我一眼:「你倒還曉得回來?」說着她忽的顰眉,若我猜得沒錯,她那副神情應該是對我的嫌棄和鄙夷。「一股人間的凡塵俗味,你莫要靠近我,速速去桃花池沐浴。」

我故意撲上去抱住她蹭了蹭,說:「美人,過去五萬年你從未嫌棄過我,怎麼我才離開一千年多年,你就瞧我不順眼了?」察覺她身上散發的冷意,我這才恍然記起,美人是有潔癖的。我忙不迭鬆開她,哈哈笑着後退了幾步。雖是一千年多年沒見,但我還是記得她這個大忌。倒不是我有心,而是小時候因此吃了個大虧。

大約是剛才被白袍君「糾纏」弄得心情糟透了,美人果真是遷怒瞪着我,我連忙轉移話題:「方才那人是誰?」

孰料我這樣一問,美人邁開的步伐頓然一滯。半響,她都沒答話,注意到我還在一旁支著腮幫子等她回答,她才不冷不熱地說:「若澤上神。」

若澤上神?我懵懵然,名字怎麼這麼……帝君?若澤上神!!

我詫然道:「莫不是那傳言中曾以一人之力擊退十萬鬼族的若澤上神?」

美人偏頭看我一眼,柳眉輕蹙。

我嘿嘿一笑:「聽聞四海的若澤上神是個清心寡欲的主,不曾想他今日竟會如此……如此讓我意外。美人,你是何時結識若澤上神的,為何我不知曉?」

美人眉頭一松,魅瞳放大,似是不可置信。見她定定望着我,我以為是我身上哪裏不妥,便低頭瞧了瞧。看來看去,也委實看不出什麼來,我抬眼看她:「怎麼了?」

「你……不曾見過他?」

「難道我見過他么?」我反問。

美人語塞了下:「……你速速去沐浴,過後我再與你說罷。」

我無奈:「借口找也不找好一點的。」

美人腳步猛地再次一滯,我見狀連忙捏了個訣飛走。生怕晚了一步,吃了她的玉鞭。

回落碧宮的半路,遇到一粉衣飄飄的小仙,見到我,她很是驚訝,她上前福了福禮,說:「上仙可是歷完劫了?」

我微笑頷首,心裏想着眼前這人是誰。在腦海里把人物翻了個遍,也沒找到與眼前相似的臉。

仙子歡悅道:「碧盈上神可知曉,需要小仙去通報么?」

我連忙制止了她:「我一回來,便瞧見她了。」細細打量了她一番,我終是忍不住發問:「我最近記性不大好,又巧在人間走了一回……瞧著仙友眼熟,卻是想不起來仙友是哪位,敢問……」

那位仙子掩著嘴輕輕笑了,眼眸泛著狡黠的光。她抬手撫了撫鬢髮上那朵杏花,笑道:「不知上仙可還記得在殿門口的那棵杏花樹?」

我恍然繼而詫然:「你已化了人形?」

杏花仙子靦腆一笑:「就在上仙去人間遊歷的那一年化的人形。」

我作長輩樣拍拍她的頭,說:「吾家有女初長成。」委實另我欣慰,欣慰的很吶。

「正巧雲夢澤萬年一度的百花盛宴近日就要開始,上仙回來的真是時候!彼時小仙還在擔憂碧盈上神會有些忙活不過來,現在見到上仙回來了,小仙也放心多了。」杏花仙子着實歡快。

我尷尬摸了摸鼻子,心道:我回來也幫不上美人什麼忙,指不定還會越幫越忙。我歪頭想了想,唔,以往美人在忙活着的時候我都是在幹什麼來着,噢,是了。我都是在雲夢澤那棵最大的桃花樹上睡覺來着。

回到落碧宮,昔日的小花仙子們見到我,驚喜異常,紛紛上前行禮,齊刷刷一片,場面頗為震撼。如此場景,委實令我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聖迎上仙回歸雲夢澤!」

我微微頷首,問:「落清上神如今在何處?」

一小仙答:「回上仙,上神在苦水瀑練琴呢。」

我點點頭,吩咐:「唔,你們暫且都下去吧,也不必稟報他了,我自個去尋他便是。」

待我沐浴過後,便乘着祥雲悠悠前往苦水瀑。站在雲頭,俯瞰整個雲夢澤,入眼處儘是灼灼芳華。我不禁莞爾一笑,抬手將隨風落在耳鬢間的一片桃花貼在唇上,極輕喃喃:「雲夢澤,我回來了。」

我從雲頭縱身躍下,忽然現身在落清面前,他竟絲毫不受驚,只停住了撥弄琴弦的手,轉而以手支頤,抬眼似笑非笑看我。

「唔,倒是捨得回來了?」他沖我招招手,眉頭微隆,「過來讓我瞧瞧,怎麼覺得你變黑了、丑了,看起來不如以前美了呢。」

我咬牙切齒:「我覺得此時你應該說『有沒有瘦了,怎的看來憔悴了』,而不是趁機損我。」

落清的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你覺得,我會說這種話?」

我中肯的點頭:「誠然你絕對——不會說。」

落清莞爾一笑,伸手彈了彈我的額頭:「頑皮!」

我與落清,還有我同根而生的胞姊碧盈美人,我們三人皆是上古神中快要滅族的白碧桃花一族。白碧桃花族乃是開天闢地時孕育的第一樹種,遠古時代族人龐大眾多,在當時乃是第一大家。可萬萬年前

一次天火,幾乎將我族從此在這世間消失,如今竟只剩下我、美人和落清。

落清是受過萬萬年前那場滅族天火唯一僥倖活下來的白碧桃花族人,種族滅亡后,他便遊走於四海八荒。大約五萬五千年前,落清無意經過彼時還是塊荒地的雲夢澤,瞧見了同族——也就是我和美人。

他瞧著當時還是棵幼苗樹的我們,憂愁我們會不會存活不了,思量再三,他索性定居在了雲夢澤,萬年照看我跟美人。這一照看,他也便順道打理了整個雲夢澤。於是乎,蠻荒之地的雲夢澤華麗一變,便有了今日的灼灼芳華之姿。

大約是不辜負落清萬年的照顧之情,美人很是爭氣,在五萬四千年前,幻化成人。雖我們白碧桃花一族過個一千年自會幻化成人形,但彼時的美人卻要早上了整整五百年。而作為同根而生的胞妹我,則是太不爭氣了些。美人幻化人形後幾百年,我也沒能化人形。在美人和落清憂心忡忡過了五千年後,我終於是不負他們所望,幻化成人。不同於美人化成的窈窕淑女,我則是個哇哇啼哭的小嬰兒。美人的這些爭氣也換來一個十分響亮且有底氣的名字——碧盈(必贏),而我的不成氣候也註定我要有個不成氣候的名字相稱——今沫(今天的末日)!

「你在這倒是清閑自在的很,可憐美人替你忙前忙后準備百花盛宴。」我坐在他身旁,伸手撥弄一根琴弦。

「不然我還指望你?」落清涼悠悠看了我一眼,我乾笑摸了摸鼻子不答話,他抬手打掉我折磨他寶貝琴弦的手,說:「我原以為你去人間遊歷,回來會升為上神……」他上下打量我,以手撫額,表情甚

是無奈感慨:「倒是我高估你了。」

我驚訝:「落清,我怎麼不知道原來你對我有如此厚望?」

落清語塞了下,我哈哈笑了起來。抬眼,便瞧見一美人立在雲端,顰眉看向我。

「美人,才分開一會兒,就想念我了?」我抬手沖她打招呼,美人冷冷瞟我一眼,並不理會。她盈盈落地,朝落清微頷首,眉宇不在冷漠,而是有着絲絲敬意。

「落清上神。」

落清莞爾一笑:「碧盈丫頭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剛想派人去向你討點桃花釀來跟這丫頭好好敘敘呢。」

美人櫻唇微揚:「早知上神會如此說,碧盈已帶來了桃花釀過來。」

我在一旁感慨萬分搖頭嘆了嘆,這世上,知落清者莫美人也也。明明我與美人才是同根而生的雙胞,彼此間應有心有靈犀的微妙,有共同的相似點。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落清喜歡熱鬧,故而此番百花宴的請帖,四海八荒的神仙只要是他知曉的,他都送上了。就連上古神之遺族的其餘五族,他都發下了請帖給人家。我瞧着他喜悅的臉,有些愁他會不會高興得太早了。據我小道所知,那些遠古眾神一族除了我們白碧桃花一族較為活潑,其他的一向喜愛清凈,極少出席這樣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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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碧桃花雲夢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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