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9.第1029章 與虎謀皮

1029.第1029章 與虎謀皮

儘管高適此前氣勢凌人,但只想着能夠讓吉溫知難而退,從來沒有想過杜士儀會直接把矛頭指向吉溫!

吉溫雖說凶名滔天,可只是一個小人物,吉溫的後頭便是權傾朝野的右相李林甫!而李林甫能夠橫行這麼多年無往不利,難道不是天子在縱容?杜士儀這些年來一直都鎮守在外,雖佩相印,卻仍是外官,不是一直都避免和李林甫正面衝突嗎?為什麼此次突然鋒芒畢露,反其道而行之?

高適意想不到,杜望之本人也同樣意想不到。眼看杜士儀一口氣把吉溫、韋誡奢乃至於陳隆全都單獨軟禁了起來,作為當事人卻自始至終都沒有來得及在大堂上說一句話的杜望之,在目弛神搖的同時,也不禁再一次見識到了,這位堂兄的絕大魄力。接下來,儘管他仍舊並未獲得自由,而是同樣被看押在一間屋子中,外頭守着精心挑選出來的雲中守捉士卒,可他早已沒有最初的驚怒和不安,竟是倏忽就睡著了。

可畢竟心裏還有事,這樣的睡眠淺得很,當他翻了個身,以手扶額輕輕舒了一口氣時,就只聽旁邊傳來了一個聲音:「醒了?」

杜望之先是愣了好半晌,隨即一骨碌爬起身,隨即就看清楚了那邊正盤膝趺坐的人影,竟是本能地開口叫道:「阿兄!」

杜黯之和杜望之兄弟乃是杜孚所出,是杜士儀的從弟,其中杜黯之因為從科場到婚事,都有杜士儀出力的緣故,對杜士儀的稱呼早已從當初的十九兄改成了阿兄,而杜望之則不然。他早年身為嫡子,頗受父母寵愛,等到求娶薊州刺史之女盧氏遭挫,那位盧刺史更是破釜沉舟,連時任幽州節度使的趙含章都告了,一舉將趙含章和杜孚一塊掀翻下馬,他就一下子沉入了深淵。若非杜士儀並沒有真的袖手不管,只怕他此刻早就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

因此,對於杜士儀,他是又敬又怕,而且又是自己牽扯出這樣一件破事,眼看很可能會連帶着涉及杜士儀,他就更加無地自容了。一句阿兄之後,他訥訥難言,只恨不能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可和從前杜士儀對他疾言厲色的教訓不同,接下來的並不是一番劈頭蓋臉的痛斥。

「你在雲州這些年的經歷,我早已知情。既然你不曾做過那些作姦犯科的事情,既然你和我一樣姓杜,我自然不容有人隨便潑髒水!」見杜望之一下子抬起頭來,面上又感動又擔心,他便擺擺手說道,「不用你操心的事情,你就不用再過問了,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父親去世之後的這些年,杜望之飽嘗人情冷暖,深知杜士儀能對自己說出這四個字有多不容易。如果想要息事寧人,以杜士儀從前的雷厲風行,把自己立斬當場,也還能博一個大義滅親的美名,何樂而不為?眼見杜士儀要轉身出去,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下子竄上前去抓住了杜士儀的袖子,好半晌才澀聲說道:「阿兄,謝謝,真的謝謝你!」

「回頭把你家娘子和孩子們帶來給我瞧瞧。」杜士儀轉頭沖着杜望之微微一笑,等其鬆開手后連連點頭,他便徑直出了門。

二月的天氣,南國興許已經萬物回春,但北國卻仍舊是一片蕭瑟,而雲中太守府中更是一片肅殺。杜士儀所過之處,就只見大多數人在匆匆行禮之後,都是噤若寒蟬地不敢多說一個字。對於這樣的情景,他早已習以為常,當來到吉溫的房間外頭時,他便瞥了一眼親自守在此處的虎牙。果然,這位牙兵統領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大帥,人很老實。」

那當然,這可是最擅長審時度勢的人,要蹦躂也會挑選一下地方,怎會在此情此景下還不安分!

杜士儀沖着虎牙微微頷首,自己徑直推門進屋。儘管這只是雲中太守府中一間普普通通的屋子,卻收拾得很整齊,而吉溫顯然也很樂在其中,此刻竟是正在品茗,當發現杜士儀進屋時,他才好整以暇地站起身來,沖着杜士儀拱了拱手,彷彿自己並不是被軟禁的待宰羔羊,而依舊是那個聲名在外的御史台殿中侍御史。

「我就知道,杜大帥是一定會來見我的。」吉溫見杜士儀眉頭一挑,卻並沒有開口,他也不氣餒,不卑不亢地說道,「杜大帥應該知道,我能有今天,是因為京兆尹蕭公把我舉薦給了右相。而右相用我,是因為我能替他羅織罪名,興起大獄。所以我這次到雲州來,也是因為在此行去幽州之前,右相便曾有過這樣的囑咐。我不過區區一介御史,自然不可能違抗右相之命。」

乾脆利落地把事情都推到李林甫身上之後,吉溫就沉聲說道:「如果杜大帥因為我的手段不那麼光明磊落,又牽連你的從弟,因而打算在御前打擂台,我也無話可說。可杜大帥不要忘了,右相那兒不止只有我一個吉溫,還有羅希奭,還有楊慎矜王鉷,還有楊釗!至於蕭公這些一直都趨附右相的人,更是不計其數。大帥挾滅國之功,節度兩鎮,轄二都護府,封秦國公,同中書門下三品,御史大夫,看似富貴已極,可如果不是沒有把握,何必一直在外任轉悠,而不是回朝和右相硬碰硬?杜大帥如若能忍今日一時之氣,用我吉溫,那我可以保證,大帥絕不僅僅是如虎添翼!」

吉溫當年明明把蕭炅害得狼狽至極,險些連命都和前程一塊丟了,緊跟着卻在蕭炅通過李林甫之力起複,自己卻不幸配屬其麾下后,利用在高力士那的一番手段,以及其他旁人所沒注意到的各種小手段,反而讓蕭炅視其為肱股,杜士儀只是聽說過這樣的往事,可如今,他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了此人那伸縮自如的彈性。能夠在最不利的情況下努力找尋可以突破的點,不得不說,吉溫確實擁有相應的本錢。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吉溫,卻沒有開口接對方的話茬。而吉溫彷彿也看出了這一點,很快又開了口。

「大帥若是覺得今日當場拆穿我,要圓場並不容易,那卻不用擔心。我吉溫從來就不信眾口鑠金這一套。只要大帥能夠在上疏時為我留下一丁點餘地,那麼,我自然會有辦法。至於我能夠幫助大帥之處,實在是太多了。右相已經快六十了,而大帥今年才幾歲?右相之政敵滿朝都是,而大帥卻素來風評極佳。若有我之助,大帥拜相之日指日可待!」

「口說無憑,你如何取信於我?」

杜士儀儘管仍然沒有鬆口,可在吉溫聽來,自己距離脫困也不過一步之遙而已。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笑容滿面地說道:「大帥何其多疑也!今日之事,大帥捏在手中,時時刻刻都可以當成把柄,何必憂慮我兩面三刀?」

這真是一個狡猾猶如狐狸,狠毒猶如豺狼的角色!

心中哂然一笑后,杜士儀便淡淡地說道:「雖則從前我聽高大將軍說過你吉七的本事,可今日一見,方才知道高大將軍非但不是言過其實,而且還小看了你。你好自為之吧!」

見杜士儀撂下此話后便徑直出門,吉溫嘿嘿一笑,隨即施施然回到剛剛的位子上坐下,等悠閑自得地品茗兩杯后,他豎起耳朵聽到外頭傳來一陣低低的交談聲,緊跟着又是腳步聲,顯然杜士儀已經遠離,他方才如釋重負,輕輕用手抹了一把額頭,再一看手心,赫然已經是油膩膩濕漉漉的。

他剛剛說讓杜士儀在奏疏上放他一馬,給他留下一個騰挪的餘地,這根本就是用來糊弄對方的話,他真正希望的,只是杜士儀別在這裏下殺心,而是能夠把他放回長安去!只要能夠回到長安,他就猶如魚游大海,立刻就能夠把一切都翻過來。

雲州這邊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構陷大臣又如何?長安那邊可是李林甫說了算,就是當今天子,聽到杜士儀離開雲州二十年,卻還能夠將此地經營得猶如鐵桶一般,一定會生出猜忌之心!自古功高震主者,沒幾個會有好下場!

杜士儀不但自己離開,而且還叫來四個牙兵替換了虎牙。將人帶到韋誡奢的書齋之後,杜士儀便拿來一杯茶水,用手指蘸着在大案上快速寫下了幾個字。虎牙起初還不明白杜士儀為何會如此謹慎,等到看完那一行一行的字后,他方才恍然大悟,一顆心也放了下來。

吉溫此人狡詐多智,他就擔心杜士儀會被其花言巧語糊弄,如今看來,他是白擔心了!

「大帥,若真的這麼做,也許能夠一箭雙鵰,可只怕……」

「我知道你怕什麼。」

杜士儀直接把一杯殘茶潑在桌子上,又用軟巾將其擦乾,杜絕了水漬興許會被人發現的最後一點破綻,這才輕描淡寫地說道:「吉溫想幹什麼我早就知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帝王之心莫測,我當然不可能永遠這麼風光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受到猜忌。如果讓吉溫此輩能夠逍遙法外逃出生天,那這條餓狼他日只會更加兇狠!不用想那麼多了,就照我說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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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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