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第369章 簡在帝心,念君靈犀

369.第369章 簡在帝心,念君靈犀

儘管張嘉貞覺得宇文融彷彿是瘋狗似的見人就咬,但宇文融固然重重咬了王守一一口,讓王守一和張嘉貞這對曾經的盟友幾乎成了仇人,但他接下來的手段卻極其謹慎。

王鈞曾經賄賂過的人,他擇選了幾個地位不算最突出,在朝中也不是什麼極其出挑的人物,和杜士儀一塊聯名上奏,根本沒提到王守一半個字。至於令兩個行刑者速刑殺人滅口的主使者,他採納了杜士儀的建議,以兩人所供之人搜遍洛陽也找不到為由,誠惶誠恐地請罪。

果然,李隆基對那些納賄者的處置從流放到貶官不等,而對於宇文融和杜士儀不曾查出主使者,他也只是不痛不癢地責備了幾句。可等到兩人告退離去之後,他想起得內侍稟報,宇文融最初因得供詞去見王守一卻被強硬否認,宇文融事後還對人感慨過沒證據就不能胡亂稟報,杜士儀也曾經呵斥過指斥那殺人滅口的指使者就是張嘉貞的說法,言道是無憑無據,不得構陷宰相,他不禁冷笑了一聲。

他倒是沒看錯人,宇文融固然雄心勃勃,杜士儀固然清正凌厲,可為人倒真是值得信賴!可張嘉貞……

低頭看着案上一捲紙,李隆基徐徐攤開,恰是一位官員陳奏張嘉貞得王鈞為之修繕擴建宅院,而事發之後利用杖殺之機,殺王鈞滅口。對於大臣納賄,他其實一直比表現出來的更加寬容。姚崇亦愛財,張說一直就不是一個儉樸的人,只要不那麼太過分,他全都能忍。因為納賄而舉薦一些私人,他也可以裝作沒看見,可若是連王鈞這種貨色也能薦入御史台,事發之後又殺人滅口,張嘉貞視他這個天子為何?

以為他真的昏庸到了會連這些都看不到聽不到?

費盡心力大半個月,結果卻連一句褒揚都沒有,對於素來得天子褒獎備至的宇文融,這還是第一次,因而出宮的時候未免有些意興闌珊。當杜士儀笑着邀他去酒肆喝酒時,他還有些猶豫,最後卻不過情面,這才勉強答應了。等到兩人各自帶着隨從尋了一家僻靜的小店換了官衣,隨即就到了毗鄰天津三橋,積善坊北門的一家胡姬酒肆。

當年在這裏和崔儉玄對坐,等著盧鴻出宮的情景,彷彿還歷歷在目,想起那時候崔九娘曾經女扮男裝悄然出現,繼而又和玉真公主一塊入宮打探,杜士儀不知不覺露出了一絲笑容。而這時候,一直彷彿目不轉睛看着下頭胡姬所跳胡旋舞的宇文融,隨口感慨了一句這胡姬不凡,隨即就詞鋒一轉道:「真是沒趣。」

「怎麼,宇文兄還在懊惱這次徒勞無功?」

「倒沒什麼太可惜的,就算倒了張嘉貞,源翁那性子對上張說,一樣會退避三舍……可惜啊,我要熬到宰相,還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後的事!」宇文融大大咧咧地說着這種尋常官員絕對不敢企及的夢想,痛喝了一氣酒又一抹嘴道,「只不過若是因此讓陛下覺得我無能,那就得不償失了!」

杜士儀知道宇文融年紀比自己大一倍不止,因而分外在意聖眷如何也並不奇怪。坐在臨窗的他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洛陽宮,突然似笑非笑地說道:「看,宮裏突然一行車馬出來,看樣子,不知道是去哪兒送賞賜的,後頭似乎都是絹帛之類的東西。」

「哦?」

宇文融立刻把頭探出了窗外,眼睛一轉便叫了一個夥計來,吩咐其去打聽打聽。等到那一行人過了天津三橋,沿着定鼎門大街往南去了,完全消失在了視線之中,剛剛那小夥計就三步並兩步上樓來到了他們面前。這人殷勤而不失恭敬地躬了躬身道:「二位客人,打探得知,這些人是奉了聖命,去宇文侍御和杜拾遺處送賞賜的!聖人嘉賞他二位忠直清正,因而各賜絹五十端。」

此話一出,杜士儀見宇文融剛剛那郁色一掃而空,哪裏還有半點患得患失!他索性就搶先打賞了那夥計,見其歡天喜地地離去,他就笑吟吟地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呵呵,只要依舊簡在帝心就好!」宇文融索性直接把酒壺拿了來,對着嘴一口氣咕嘟咕嘟全都喝乾凈了,這才興高采烈地說道,「如此也能回家睡個好覺!對了,我這覆囚使不日就要出東都,也沒法留下來過年了,日後你有什麼事,儘管對哥奴說,他這人主意極多,是個好幫手!」

想到宇文融這最後的提醒,杜士儀回到觀德坊私宅時,不禁暗笑自己這人還真是沒什麼原則。他可以敬服宋璟這種直臣,可以敬而遠之張說這種心機深沉的宰相,可以親附源乾曜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老好人,但他還可以和宇文融李林甫打得同樣火熱。當然,最為適意的卻還是和王翰這種不喜歡動心機的人往來,就算是姜度竇鍔這種世家子弟,都比那些肚子拐幾個彎的朝臣來得可愛一些。

「杜十九!」

有些失神的他回過神時,就看到面前是一個他認識最早也是最率性的世家子弟。崔儉玄一如往日,興沖衝到了他面前便高興地嚷嚷道:「大消息,今天我可是打探到了一個大消息!」

一路硬是把杜士儀拽進了書齋,又直接用腳後跟合上了門,崔儉玄便神秘兮兮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柳婕妤的兄長,那個柳惜明的老子柳齊物,給張嘉貞送了一份厚禮,結果卻給退回來了?」

「不知道,」杜士儀回答了這三個字后,便沒好氣地反詰道,「知道了還要你對我說?」

「嘿,大多數東西是給退回去了,但聽說少了一頂最最名貴的亳州輕容帳子。據說足足有三十層,輕若無物,薄如蟬翼,是和柳家另外一頂錦帳齊名的好東西。當初柳齊物用那一頂錦帳,納了長安城內的名娼嬌陳為妾,這另外一頂則是傳家寶,豈料這次張嘉貞竟然笑納了。」

杜士儀早知道作為關中四姓之一的柳家豪富,此刻便隨口問道:「那柳齊物送此物莫非是為了求官?」

「奇就奇在……不是!」崔儉玄賣了個關子,見杜士儀果然流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他才嘿然笑道,「聽說是為了大公主下降的事!不是已經定了王鷂尚主嗎?陛下對大公主聽說頗為寵愛,又禁不住柳婕妤吹風,打算在大公主下降的時候,仿當年太平公主出嫁成例,妝奩等等可想而知有多豐厚。柳齊物生怕節外生枝,所以打算請張相國幫幫忙,如果有人建言就幫着說說話!」

這理由自然說得過去,然而,杜士儀卻不免有些疑惑:「這種消息按理誰都會諱莫如深,你怎麼知道的?」

「你忘了如今我正在幹嘛?我可是在主持洛陽城中第一屆馬球精英賽,那些包廂也好看台也好,什麼事情都有人議論,最是消息匯聚之處。只不過這幾天太冷啦,只剩下四強的比賽,我琢磨著就乾脆放到明年開春。你也別說,官宦子弟的馬匹好訓練精良,四隊裏頭佔了三隊,楚沉那一隊也是官宦子弟居多,自然是算在裏頭。另有一隊是胡將子弟,街頭閑漢和遊俠兒不少都是太沒章法,而且手法太下作,一來二去或被人警告,或是乾脆被別人也下了黑手,總之基本上都出局了……」

崔儉玄這說着說着就跑題的性子,杜士儀早就習慣了,乾脆就當聽故事似的由着他講馬球場上的各種趣事。打從這一點就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崔儉玄對文事的情緒遠遠不如弓馬騎射,這會兒說到最熱烈之處,甚至忍不住連手帶腳一塊比劃,手舞足蹈之際,還不免嘆息姜度兩句。

「要是姜四在,說不定最後四強也有咱們一份!竇十那個沒義氣的,之前躲了個乾淨,現在一見我就覺得不好意思,早幹嘛去了!」

耐著性子聽崔儉玄說完,杜士儀便開口問道:「對了,王十五郎近幾日如何?」

「他?張相國宅中那一首好詩得了無數人交口稱讚,現如今文會多到不計其數,我家九娘動不動裝書童跟着去看熱鬧,總之……」崔儉玄面上露出了幾許古怪的表情,乾咳一聲道,「興許這事兒真的能成!」

「若真的如此,趙國夫人和令姊也能鬆一口氣。」杜士儀為之大笑,笑過之後,他就勾了勾手指示意崔儉玄上前些,這才低聲吩咐道,「王十五既然最近鋒芒畢露,他是誰的弟弟又是人盡皆知,你讓他儘管張揚一些,到時候高調上你家提親也好,做其他事情也罷,總之就是多吸引些目光。你也是一樣,馬球場上多多用心,但明年的明經科省試也別誤了。」

「不就是讓人看着咱們倆嘛,少留心些你嘛!」崔儉玄信心滿滿一點頭,但卻狐疑地說道,「可就算如此,你那麼赫赫有名,張嘉貞難道就會忘了你?」

「山人自有妙計,你少操心!」

這一日傍晚,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同時接到了杜士儀問候的書信,信中末尾仿若不經意地提到,大公主行將下降,天子打算厚加妝奩發送,又提到臘八佛成道日,如今兩京佛寺眾多,每逢此日便往往開粥鋪施捨,一時佛教蔚為盛行,最重要的是普寂弟子一行自從為李隆基召見之後長留宮中,如今還在編纂曆法。兩位金枝玉葉都只以為杜士儀是閑話家常,王容卻在為金仙公主收好信箋之後,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

杜士儀莫不是在暗示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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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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