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第498章 原是故人伎倆

498.第498章 原是故人伎倆

除夕新年在即,無論是顧氏陸氏還是張氏,都正在為了即將到來的節日而忙碌。除夕和正旦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節日,除卻祭祀之外,還要涉及到和其餘各家的禮尚往來,所以,當張豐聽到刺史署來人時,說是蘇州刺史袁盛請他前去說話時,他忍不住眉頭大皺。

「明日我還要主持家中祭祀,袁使君難不成不知道么?」

這話雖有幾分不敬,但下頭人哪敢指出來,只能面帶苦色地提醒道:「郎君,今日袁使君在刺史署設宴款待杜侍御和裴御史,刺史署的一應屬官和吳縣上下的官員都在邀請之列,興許是席間突然想起什麼事要和郎君商量……」

話還沒說完,張豐就冷冷地打斷道:「什麼事,還不是想要和稀泥做和事老,江左袁氏越來越回去了!二十年前另一位袁使君為蘇州刺史時,也是不但重門第,而且更重祖先功績,卻不知道祖先功績再高,倘若後人無用,也是門庭敗落無人知!罷了,看在他是蘇州刺史的份上,我去就是!」

儘管自家郎君說了這麼一堆不好聽的話,但既然是答應去了,從者如釋重負,哪裏還會說些有的沒的,慌忙答應一聲就到外頭去準備。

此刻已經到了宵禁的時候,坊中武侯巡夜之外,外頭大街上還有其他兵卒,尋常百姓若不是家中有生老病死之類的急務,決計不許犯夜上街,但對於豪門大戶來說,這種禁令其實就是一紙空文了。當張豐帶着三五從者出門,武侯見到那張家的大紅燈籠就遠遠讓了路,又緊趕着吩咐同伴去打開坊門。

所以,當眾人來到刺史署門口時,距離來人相請才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之前那一場刺殺的痕迹,現如今已經完全掩去,而此前笙歌曼舞的刺史署大堂也已經收了場,這會兒里裏外外一片安靜。儘管張豐是傲氣的人,但留下從者隨着引路的人入內去見袁盛的時候,他就察覺到氣氛彷彿有些微妙。儘管是深夜,但論理一場飲宴過後,這刺史署中總會餘下幾分歡慶的氣氛,可現如今卻寂靜得有些詭異。尤其是那帶路的從者不時停下步子端詳自己的目光,更是讓他生出了幾分警惕之心。

因而,等到昂首踏入了袁盛的書齋,果然看到旁邊端坐着杜士儀,他長揖行禮后就毫不留情地問道:「袁使君今日相請我來,可是為了要說服我改主意?吳郡張氏並非起自一朝一夕,倘若朝令夕改,豈不是淪為他人笑柄?恕我不能從命!」

袁盛還沒說話就被張豐搶白了這一通,登時為之大怒。僑姓和吳姓之間,原本就是你瞧不起我,我瞧不起你,更何況張齊丘在朝為兵部尚書,袁氏高官卻也未必遜色於他。因而,他把臉一沉就斥道:「張九郎也未免太過想當然了!你張氏不想種茶,那是你們張氏的家務事,我不會管,杜侍御更不會想着去勸解,整個吳郡方圓數百里,卻不是只有一戶張家!今天我召你來,是因為晚上刺史署歡宴過後,杜侍御和雅州盧都督之子盧四郎遇到了刺客。」

張豐因為袁盛這毫不留情面的話而一時又氣又惱,待聽得最後一句話時,他先是更加驚怒,待要搶白時,卻陡然體味到了其中深意。倘若不是刺客落網吐露了什麼,即便袁盛身為蘇州刺史,又怎麼會貿貿然夤夜把他給召了來?

「袁使君這是在懷疑我?」

見張豐須臾面色沉靜了下來,杜士儀便欠了欠身示意袁盛把問話的事情交給自己,這才接過了話頭道:「張郎君還請稍安勿躁。今夜飲宴,原本賓主盡歡,因而就連刺史署的吏員雜役衛士也有不少喝多了,所以我出來遇到刺客,並沒有多少人知情。僥倖躲過一劫后,兩個刺客都已經落網,據他們所供稱,是張氏中人買通他們所為,但我卻是決計不相信的。吳郡張氏從漢末到隋唐,一直人才輩出聲名卓著,豈會因一時意氣行此不義之舉?」

張豐的傲氣是出自家族底蘊,也是出自自己明經及第,三任期滿,考評全都在中等以上的自信,更是出自士族和寒門的分際。從魏晉開始,江南士大夫之中漸有品茗的習慣,儘管只是茗粥,但更多的是出自山茶野珍,如今卻要出自田間地頭,為尋常百姓崇尚風靡,這等於變相把風雅的習俗平民化。此時此刻杜士儀言語中對張氏頗有敬意,而且直接否定了刺客出自張氏支使,他終於面色稍霽。

「杜侍御既是如此說,緣何還要請我來此?」

「今日兩個刺客,箭術極准,相形之下身手稍遜,絕非尋常之輩。吳地人物,應該無人能比張郎君更加了解,而且我更想知道,張氏可有什麼仇敵,會做出此等混淆視聽之舉?」

「原來如此。」

張豐蹙了蹙眉,不得不承認杜士儀這種思路興許是對的。刺客一口咬定是張氏支使所為,要不就是杜士儀的仇家故意擾亂視線,要不就是張氏的仇家。而正如杜士儀所說,箭術極準的人……那一刻,他的臉色登時一變,儘管瞬息功夫就已經遮掩了起來,但他清清楚楚地看見杜士儀一直在緊緊盯着自己,恐怕不會遺漏他剛剛的疏失,不禁暗自懊惱自己的失態。

「張郎君似乎是若有所得,怎樣,回憶得如何?」見張豐沉默片刻,沒有開腔,杜士儀便索性站起身來,直接走到了這位傲氣十足張氏公子的面前,「張郎君,此事我雖則吩咐不許聲張,但要知道當時看見的刺史署中人足有好幾個,人多嘴雜,即便有袁使君再次下了禁令,亦是難以維持多久。莫非張郎君是希望外間口耳相傳,說是吳郡張氏因為不肯種茶,對朝廷欽使痛下殺手?」

「這……」

被杜士儀這一句接一句話給堵得喉嚨口心口全都噎得慌,張豐不禁越發着惱。可是,他也明白即使父親根基深厚,在朝為官多年,如今又身在高位,可這樣的事情曝出去難免會被政敵找到口實。

因而,哪怕再不情願揚家仇,他仍是不得不低聲說道:「張氏得罪人固然是有,但並無世仇,平素也有分寸,應不至於如此不死不休。倒是兩三個月前,曾有關中豪族子弟遷居蘇州,因爭地和張氏佃戶頗有紛爭,一度大打出手,我親自去處置的時候對方還不肯罷休,於是一度兩家對峙,十數日方才消停。後來聽說那人出行驚馬,摔得幾乎不能起身,卻是因為我一從弟與其爭道所致。但坐騎是他自己鞭笞所驚,所以我吩咐人後來賠了些湯藥費就不了了之。」

這簡直就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的典型了!

杜士儀暗嘆一聲,而袁盛則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是說,這兩個刺客是那人所派?可有證據否?」

「只是猜測,哪裏有證據!」張豐老大不高興地輕哼一聲,這才氣惱地說道,「還是此前爭地的時候他炫耀自家關隴士族,代代皆有高官,更有姑姑為宮中貴人,譏嘲我張氏偏居一隅,不知道兩京之大,甚至還炫耀自家部曲精良,能夠百步穿楊。」

這話杜士儀越聽心裏越是犯嘀咕,因為他難以抑制地想到了一個幾乎被他淡忘了的人物。很快,袁盛代替張豐說出了那個姓氏。

「可是那個河東柳氏公子?」

關中郡姓,韋、裴、柳、薛、楊、杜,說是不分上下,彼此之間還是一直在較著勁。而且,關中郡姓在朝中佔據着高官顯宦中最主要的一部分,家家都有眾多顯赫人物。相形之下,吳中四姓中,朱氏已經漸漸式微,其餘三族縱使有人拜相,也有高官在朝,終究難以望其項背。所以,張豐一想起對方當時咄咄逼人的氣勢,一想起今天晚上險些背了黑鍋,他就惱火地說道:「沒錯,便是柳齊物之子柳惜明!」

儘管說出了那個名字,但張豐想了想,最終還是補充了一句:「不過,因此憤恨派人行刺,那柳氏子應不會這般愚蠢吧?」

原來這傢伙還沒吃夠教訓!怪不得他就只覺得這手段着實是似曾相識!愚蠢到每次都想一箭雙鵰,也不看看自己什麼伎倆!

杜士儀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他就對有些莫名奇妙地皺起眉頭的張豐說道:「張九郎應該知道這位柳郎君的住處吧?明日可否帶我前往一游?說起來,都是關中士族,我既然知道他身在蘇州,也應該去看看他才是。」

「這……杜侍御既是想去,我引路就是。」

也許是因為杜士儀輕易就相信了自己的說辭,張豐對其的觀感不知不覺扭轉了一些,心中暗想這位京兆杜十九郎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倒是袁盛對於杜士儀輕輕放過張氏有些訝異,等到張豐承諾絕不聲張,約定好明日一早祭祖之後就過來,先行告辭離去時,他便忍不住問道:「杜郎君真的信這話?」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張九郎的傲氣固然會讓人不舒服,可我總覺得他不應是如此偏激之人。倒是今天晚上,我打算在袁使君這兒叨擾一個晚上,我派個人回去知會一下裴御史,明日便先和張九郎去會一會那位柳公子。」

袁盛自然是滿口答應:「好好,只不過這一夜也沒剩兩個時辰了,卻是我一時疏忽,連累你險些遭了大劫,除夕還要在外奔波!」

「哪裏,原是別人喪心病狂,怎能怪罪袁使君?」杜士儀欠身坐下,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等到辭舊迎新之日,這晦氣自然而然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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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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