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7.第667章 奪其心志,許其復仇

667.第667章 奪其心志,許其復仇

代州都督府這個地方,對於尋常百姓來說自然是神秘到了可望而不可即,對於白狼兄弟來說,也是從來未曾想過的地方。

路上受了重傷,被白狼背着方才撿回一條命的阿柳因為連日高燒,這會兒仍然連路都沒法走,整個人幾乎是靠在兄長身上方才能夠前行。而白狼渾身上下受傷多處,甚至連骨頭都斷了幾根。百里鴻是買賣奴婢的商人,又不是慈善家,也就是讓人隨便抓了點草藥給他外敷而已。然而,踏入代州都督府之後,他就儘力讓自己和弟弟都顯得精神一些。因為和他同樣境遇的那些人已經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但他還有弟弟,還有父母過世之後他唯一的親人要照料!

百里鴻原本還打算把人洗刷洗刷乾淨再送到代州都督府,但杜士儀既然吩咐是原樣送,他思量再三后,就把這兩個看上去遍體鱗傷的奚奴送了過來。而早已在門前等候的劉墨還給兩人一人披了一件連帽斗篷,以至於進進出出的書吏差役等等全都忍不住往他們身上打量,直到人被帶進了都督府二門之後,那些窺視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方才被完全隔絕在外。

等到劉墨把兩人帶到書齋外頭,他回頭對兩人打了個眼色,繼而就上前叩門說道:「使君,人已經帶來了。」

「帶進來。」

直到白狼攙扶著弱弟上前,杜士儀這才抬起頭來打量著兩人。兄弟倆之中,弟弟渾渾噩噩,進了屋子,眼神依舊沒有焦距,而兄長則是用警惕的目光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當發現他身上那醒目的大紅官袍時,方才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隨即一言不發拉着弟弟一同跪了下來。儘管此前已經搜過兩人周身並無武器,但劉墨還是悄悄退到了杜士儀身側站定。

「看來,你應該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杜士儀用嫻熟的奚語,以這一句話作為開場白。果然,他就只聽低着頭的白狼沉聲說道:「我們兄弟不過亡族滅家之人,沒想到竟能見到代州杜使君當面。」

「奇欽部是怎麼滅的?」

儘管再回憶那一場突然燃起的戰火,對於自己來說就如同撕心裂肺一般疼痛,但白狼更希望能夠有人能夠救救弟弟。所以,他在片刻的猶豫之後,便一五一十聲音低啞地訴說了起來。

「奇欽部只是奚族的小部落,一貫附庸阿會氏族老勒里奇,勒里奇是響應可突於的號召去投突厥的阿會氏第一人,本來和可突於關係密切,可因為他在此前阿會氏一場內鬥中被殺,所以可突於就打算直接吞併他的族人和兵馬,我奇欽部族長因為勒里奇還有兩個兒子,第一個表示反對,便遭到了滅族之禍。可突於此人,連契丹王都敢殺,更何況是我奇欽部?」

若非那個固守老一套,不肯聽勸的族長,他們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杜士儀聽到這場爭鬥的前因後果,沉吟了片刻后,便又詳細問了不少細節,見白狼事無巨細回答得井井有條,他想到之前有人嚷嚷說,這個壯年大漢乃是奇欽部第一勇士,他就直截了當地問道:「之前有人說,你是奇欽部第一勇士?那在奚人五大部之中,若單論勇武,你自忖可能排得上號?」

白狼之所以表現出恭順配合到甚至有些卑躬屈膝的態度,僅僅是為了弟弟。此時此刻,聽到杜士儀問出如此開門見山的問題,他不禁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阿柳,掙扎了片刻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奚人五部雖有勇士數萬,但我在沒有受傷之前,有自信能夠和號稱阿會氏第一勇士的庫洛一拼高下!他若不是仗着手中有名匠所制的最鋒利長刀,又有奚族最好的駿馬作為坐騎,怎會有奚族第一勇士之稱?這次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臨陣倒戈可突於……」

一想到族長在那一刀下高高飛起的首級,一想到甚至連老弱婦孺也幾乎被殺戮殆盡,為的只是殺雞儆猴,一想到弟弟被那種遍地血海的情景嚇得動彈不得,繼而身中兩刀,倘若不是自己拚死營救,早已和其他人一樣化成了一堆枯骨……白狼的眼睛裏終於噴湧出了熊熊的仇恨怒火。

他突然提高了聲音道:「如果再次相遇,我一定會殺了他,一定!」

盯着那張殺氣騰騰的臉好一陣子,杜士儀便對劉墨頷首道:「你把他弟弟帶下去,先吃點東西休息休息。」

這話他是用奚語說的,白狼頓時呆若木雞,繼而心頭狂喜,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重重磕頭道:「謝謝杜使君,謝謝杜使君!」

等到劉墨會意地拉開了阿柳的手,將其拉了出去,杜士儀方才看着伏跪在地肩頭抽動,顯然激動不已的白狼,沉聲說道:「你剛剛說,如果再次相遇,一定會殺了那個庫洛。但你可曾想過,他既然投靠了可突於,就有了堅實的靠山,又有阿會氏的族民可供驅策,你如今只剩下一個病弱的弟弟,真的狹路相逢,你拿什麼去報仇,拿什麼去殺他?」

白狼一下子呆住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抬起頭說道:「當年默啜可汗征拔曳固,大破拔曳固兵馬得勝而歸,卻被拔曳固勇士突襲掩殺,最終奪其首級。我雖然只有一個人,但也是能夠做到的!杜使君不是也希望我能夠殺了庫洛,甚至殺了可突於嗎?」

聽到這傢伙就差沒有直接說出,他杜士儀就是希望他去當一個刺客,這才允諾收留其弟了,杜士儀不禁大笑了起來。

「當初拔曳固的勇士確實殺了默啜,可結果如何?突厥立了新可汗,而為了立威,拔曳固被打得潰不成軍,甚至連立足之地都丟了,最終投靠我大唐方才能苟延殘喘。可他們還不死心,想要重回漠北故地,可又在和回紇爭奪水源之中大敗虧輸,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從今往後,漠北已經再沒有拔曳固部!匹夫之勇,不過是螢火之光,不能和日月爭輝!」

此話一出,白狼登時面如死灰。而杜士儀並沒有就此放過他,反而又漫不經心地說道:「更何況,當初拔曳固不過是被打殘了,仍然剩下不少兵馬,可你奇欽部除卻僥倖逃脫生天的這區區不到三十人一盤散沙,還剩下什麼?你那些族人已經心如死灰,嚇破了膽子的人,誰還敢跟着你去拿命拼?更何況,可突於也好,庫洛也好,出行前呼後擁,麾下勇士無數,你一個人若是能夠殺了他們,簡直是笑話!」

剛剛白狼只是自忖對杜士儀也許還有些用處,可被這些話一再打壓下來,他終於從失望變成了絕望。可是,想到哪怕成了奴隸,好歹還遇上了一個名聲不錯的主人,他猛地捏緊了拳頭,藉著那刺痛感來讓自己提起精神,可緊跟着,耳畔就傳來了其他的話。

「當然,如果你真的想復仇,我可以給你機會。可突於在東北蹦躂得太久了,大唐不會看着他繼續這麼逍遙下去。」

杜士儀滿意地看着那個低垂的腦袋猛然一震,繼而抬了起來,臉上滿是希望和狂喜,他便淡淡地說道:「如果你能夠把握好機會,那麼,也許有很大的可能不僅能夠殺了庫洛,還能殺了可突於!」

如果說剛剛只是怦然心動,那麼此時此刻,白狼的心中蹭地竄上了一股難以抑制的渴望。多少年了,就因為奇欽部實在是太小,他英雄無用武之地;就因為老族長始終因循守舊,剛愎自用,所以奇欽部沒辦法擴展,甚至被別人擠壓得幾乎沒有生存空間;別說和庫洛一較高下了,甚至連其他小部落的戰士,也常常在他面前趾高氣昂。而現在,他更是亡族破家,除了弟弟,什麼都沒有了!

「杜使君,我願意奉獻所有的力量為您效命!」

當劉墨再次回來複命的時候,杜士儀和白狼的對話已經結束。當着白狼的面,杜士儀對劉墨囑咐道:「在城內尋找一處合適的宅院,安置他們兄弟養病養傷。記住,大夫要守口如瓶,絕不多嘴的可靠人。」

知道杜士儀必定有什麼事要交給這白狼去辦,所以才會如此謹慎,劉墨答應了一聲后便領着白狼悄然退出。等到他們走了,杜士儀站起身來,來到另一邊的牆前,親自動手拉開了帘子。

這是一副細緻詳盡地繪製出了山川地理各種風貌,包括了河東河北以及奚、契丹、靺鞨、室韋等等各族分佈在內的地圖。

按照他的本意,做一個巨大的沙盤就更加理想了。可他如今並不是統軍大將,職權中雖有治兵的部分,但更重要的還是治民,否則,他也不會在岢嵐軍那場****后,除了詳細的陳情之外,只是向天子上了一道加強募兵篩選,以及拔擢軍官時家屬隨遷州城,以便管理等等的奏疏。

他總不能真的把河東節度使該乾的事都給搶過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即便李暠也好,宋之悌也好,都是好相處的人,可他還是不能太隨便了。

傍晚,杜士儀料理完一天的公務,回到了後頭妻子的寢堂時,就只見杜廣元正在乳媼婢女的看護下滿地亂走,而王容則是滿臉笑容地斜倚在軟榻上,見他進來方才慌忙起身相迎。然而,他卻快走兩步硬是把她按了下去,隨即才笑道:「好容易我們才又有了一個孩子,還不好好養著?」

「誰知道盼了這麼久沒動靜,突然之間卻來了。」王容摩挲著自己稍稍顯懷的小腹,見乳媼和婢女知機地把杜廣元給抱了出去,她便低聲說道,「杜郎,明年真的要對契丹用兵?那到時候,你可會一起……」

「用兵是一定的,但不論我是否出戰,總不能面對這麼大的一場戰事,一點好處都不拿。」說到這裏,杜士儀便看着王容笑道,「否則不是枉費了娘子往突厥傾銷各種金銀珠玉綾羅綢緞,岳娘子又費盡心機打探到不少消息的苦心?大唐自開國以來就喜歡用蕃將,我便投其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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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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