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淬體與進階

齊雲以東，海外散修之地。

【海東城】，從【齊東城】離境出海，必經的第一座修真大城，建於擁靈氣的大島，海東島上。

一老一少，兩人並肩步入城門。

打頭的老者築基圓滿修為，清瘦內斂，頜下淡淡長須，素色青袍隨着走動輕擺，慈祥和藹，頗有得道仙風。雙目顧盼之間，又隱隱有種久居上位的捭闔氣質，不過眉宇之間，略帶陰鬱愁容，不得片刻舒展。

年輕的那位氣質則完全不同，面容輪廓極深，冷峻沉鷲，和人對視，目光陰森森的，看上去十分難相處。

年輕人雖是金丹初期修為，但行進間反而一直落後築基老者半步，對其十分尊重。

兩人都是第一次來，問明道路，便踏入廣匯閣在城內最大的旅店產業里。

「兩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旅店奉行見有金丹修士來，連忙揮退知客，親自湊上前奉承。

「不是住店，是取一樣寄在你家的東西。」

老者從懷裏摸出一塊信物，遞給奉行，對方稍稍驗看，立刻轉身進入內室，取了個木盒出來。

又查驗封條密記，都確認無礙，才一手交信物，一手交木盒，銀貨兩訖。

「那個顧嘆，可靠嗎？」兩人出來，金丹修士出言問道。

「無妨，我還有後手，結丹大事，哪能全託付給一個外人。」

老者一邊回答，一邊打開木盒，裏面不過是一封封書信，取出最上面那封，拆開來細看。

『【海門島】，坐落於海東島北方，型似『八"字，最窄處終年海潮洶湧，上方建有一座『海門"，海潮從門下而過，聲勢極為驚人，乃是水系修士結丹的極佳選擇。我已承租一間四階中品靜室十年，定金業已付過……"

看完這封信，老者並不急着決定，而是先在城裏打探清楚，這【海門島】屬於【海東城】勢力，化神修士治下，安全和信用都有保證。

「無影，你看看，這裏如何？」

將書信遞給年輕金丹，老者自然就是楚秦之主，齊休，齊掌門了。

「水系？」

楚無影看過不禁訝然，他雖已回歸南楚門，但對齊休還是感情依舊。這次齊休出來結丹，他怕老頭子因為近期接連痛失親人，情緒不穩，出什麼意外，特意相伴護送。

齊休點點頭，自家丹論眉目，正如已故的闞林所預言，就在那【觀潮經】上，自然要找個潮水大道的極致之地，才好結丹。

二十多年前，顧嘆求入楚秦門，齊休不想把他留在身邊，遠遠打發到他東海老家，替自己尋找結丹之地。

這顧嘆真的一呆二十餘年，盡心儘力，四處尋訪。他雖然只是練氣修士，但見識不凡，東海又是他老家，熟門熟路，他看中的【海門島】，想必不差。

齊休一貫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既然選擇相信顧嘆，顧嘆也證明了自己可堪信任，稍作思慮，便果斷決定，準備好的後手通通不用，就去海門島結丹！

……

海外之地風物，與白山齊雲大不相同，往來各島的，是各型各狀的飛魚型飛梭。

飛梭以各類飛魚骨架為龍骨，輔以其他輕質材料，飛動起來極為迅捷靈動，飛梭底部是類似遠洋海船的尖弧形，便於在海面停泊。

諸島無數，散落海上，各島間相聚極遠，出行的時間概念，完全不能和白山相比，難怪闞林在那無名小島一躲，連齊雲派都找不到他。

到得海門島，這裏也有間坊市，但此行目的，可比逛街重要多了，齊休在海東城都不肯浪費一絲時間，哪還看得上這裏。穿過坊市，看着天邊那座如門框形狀的山峰，疾步靠近。

「楚秦齊休，是這裏的租客。」

果然是水繫結丹聖地，到得山下，就聽到洶湧奔騰的潮水之聲，拍打海岸，宛若雷霆，氣勢極為磅礴，白山根本見不到此種景象。守衛也十分嚴密，一名金丹修士接過信物，又細細審視兩人，並不急着放進去，而是將顧嘆叫出來認人。

「顧嘆見過掌門！」顧嘆從裏面出來，一看見齊休，便飛奔上前行大禮跪拜。

顧嘆雖然名義上是門中弟子，但齊休其實只見過他兩面，乍一看竟然比二十多年前年輕了些，一時有些不敢認。

【見人性】天賦掃過，好嘛，這傢伙竟然築基成功了！

既然築基，那就是同階師兄弟了，齊休趕緊將他攙扶起身。

此處結丹聖地是楚秦門付定金租下的，左右齊休還沒到，等也是枯等，顧嘆索性先自個兒用起來，竟一舉築基成功，算是沾了齊休的光。

「此處確實有些玄妙，不虧門中付那許多靈石，掌門師兄一定也能成的！」

顧嘆多精明的人，盡撿吉利話說，逗得齊休連連大笑，鬱郁之情，也排解不少。

……

靜室之中，輔助結丹的珍稀物事，琳琅滿目，工工整整放置周邊各處，便於取用。

門中付過靈木枚三階買命靈石，因為杜絕山都交通，還有博森城失去冒險人流，思過坊重開后，利潤也大不如前。雖然失血不少，但開闢戰爭中賺得的身家依舊豐厚，為了掌門結丹，租這處靜室十年，就花了兩千三階，其餘輔助陣法丹藥之類，都是挑其中上品極品來買，攏共花枚三階靈石。

為了結丹花費這等級數巨款，在各家超級宗門裏，也算得上是不菲了。

沒辦法，齊休因為使用【命演術】，加上多次受傷，按陽壽一百七十來算，現在一百二十三歲，約莫相當於練氣修士八十多，近九十歲。不藉助外力，單靠自己，太難了！

佈置好一切，又仔細檢查數遍，看着無有遺漏，才放下心來。

四位妻妾，張世石、白慕菡、闞林、沈昌、虞景等摯愛相繼隨風而去，齊休受到的心理創傷，過於沉重。

不過，也更堅定了他嚮往大道之心。

先不急着打坐，而是回顧自家百餘年人生，一點點小事都不放過，細細品嘗其中滋味。

十餘天時間轉瞬即過，等回憶到敏娘死時的情景，齊休終於道心失守，緩緩睜開雙眼。

「摯愛盡皆隨風逝，人生辛苦為誰忙？」

喃喃兩句念完，立覺不好，這種心聲，可和自家丹論不合！

果斷攝過右手邊百寶架子上，一個淡紅小瓶，倒出粒紅色的丹藥，二階極品【幻夢丹】，可以使人快速入睡，斬斷迷思。

「敏娘，我不是要忘了你啊……」

齊休痴痴看着手裏丹藥，對敏娘在天之靈輕語一聲，才丟入口中咽下。

……

白山之頂，密宗大殿燃起熊熊烈火，自己高立空中，摟着青春可人的敏娘，玥兒，黛兒，闞芹四女放聲大笑，「吾為白山之主，還有何人不服！」

「無有不服，我等皆願尊齊掌門為白山之主！」

山上山下，螻蟻一般的數十萬修士齊聲跪拜高呼，聲震四野。

「去罷！」

隨後揮退眾人，按下遁光，落在一處溫泉旁邊。

楚紅裳，楚庄媛二女，一個絕艷，一個嬌憨，不著片縷，像狗兒一般跪趴在溫泉邊上，對自己搖曳著攝魂動魄的大白屁股，回頭凝視的大眼睛裏，全是崇拜和痴迷。

「請齊掌門臨幸我等。」

二女用甜膩討好的仙音，同聲求歡，自己索性將四位妻妾一併推下溫泉，響起一片糜浪嬌嗔。

無遮大會做完，正神清氣爽，不防山外來了無邊無盡的修士軍陣，齊雲派、明陽山、南林寺、海東城、稷下城、大周書院，各家旗幟鮮明，竟是一齊來討伐問罪來了。

姬羽梁越眾而出，怒罵道：「齊休你壞事做絕，不恤生靈，可知罪！？」

「知個屁！」

自己大怒，一掌轟出，那不知多少百萬的修士人海，統統化作齏粉，煙消雲散之後，遍地枯骨。枯骨堆中，只剩下楚神亭一個活人，他怕得要命，竟搖身一變，變成只哈巴狗兒，汪汪叫着，湊過來搖尾乞憐。

從此一統此界，千秋萬代，不服的、挑戰的、甚至看不順眼的，一律殘酷折磨至死。

趙瑤、秦思瑤、明貞等等，只要是見過的，稍有姿色，通通招手即來，將其Yin遍。

某日，正高坐無數至寶堆中，左擁右抱，看着堂下美人鶯歌燕舞，忽然天邊電閃雷鳴，一柄魔刀忽現，只一閃，就割去自家頭顱。

頭顱在地上翻滾，卻還目能視物，頭腦清明，那堂上寶物，堂下美女，統統化作虛無一片。

「大道富貴，人生一場，總歸逃不掉身死虛無……」

抱着這樣的想法，齊休悠悠醒轉。

「這不是太古時候，呂洞賓做黃粱夢的橋段么？」

齊休啞然失笑，自家這夢，雖然顯現出浮生若夢，註定虛妄成空的大道之意，但和自家丹論不和，只能止於參考而已。

「若真有那等威勢，定是已結丹了罷？左右是個吉兆……」

齊休自己跟自己開解一番，便丟開手去，肅容往靜室控制陣法中樞一點。

本來封閉的靜室，隨着陣法運轉，四壁和地板全部變為透明，如若坐在水晶上一般，外面景色，一覽無餘。

【觀潮經】平平攤開，無風自動，一頁頁翻過。遠方蒼海一望無際，被『八"字型島嶼攔截，在自身所處的海門之下，匯成波高百丈的潮頭，最高處，竟能夠到靜室地板，拍打出一聲聲巨雷轟鳴，自然之力，能令人心為之顫慄。

齊休收攝心神，認真體悟其中符合自家丹論的大道真意。

良久之後，感覺自己各方面都處於巔峰狀態，「就在此時！」毫不猶豫，再攝過一粒三階上品【玉露玄極丹】，丟入口中。

等這大補藥力，在自家體內化開，頓時感覺重新擁有了少年時的生命活力。

丹藥雖好，但不過是暫時性的，這步一邁，就沒有回頭路了。

齊休緩緩起身，一邊踱步，一邊念曰：「求大道，說是要超脫生，超脫死，超脫喜樂悲苦，心無掛礙，幾人能做到？」

「人非花草頑石，到這世上，生死喜樂悲苦，等等滋味自然有之，無情是作偽，無掛礙亦是作偽，無法面對本心，又如何求問大道？」

語速加快，沉聲冷喝：「觀潮明心，追逐往昔非我本意！」

海門巨浪之中，齊休看見自己的身影，正坐於湟水河畔，品味人生流逝。

「窺視天機非我本意！」

前浪剛消，後浪立至，幽泉邊，自己正用命演術，帶出玄奧陰陽大道。

「抽身旁坐非我本意！」

一浪再起，清涼瀑下，自家正品味拋卻人生種種，試圖斬斷世情。

「了無掛礙亦非我本意！」

無盡巨浪之中，先前夢境再現，浮生若夢，頓悟超脫的大道，也隨着浪花朵朵，同樣越流越遠。

「不追古思今，不貪窺未來，不絕世道人情，不戒貪嗔痴念！愛恨情仇，活在當下！」

「誓曰：知本我之現在，知他人之現在，知萬物之現在，知大道之現在，這！便是我的丹論！就是我所追尋之全！知！大！道！」

說完，海門島周邊，無數天地靈氣陡然躁動，開始往齊休所處靜室灌入。

九天之上，現出一朵黑色劫雲，雲中雷霆閃閃，隱含恐怖的毀滅真意。

海門島島主密室，一名元嬰老者緩緩睜開雙眼，低聲嘮叨咒罵：「怎這人做丹論，連結嬰大道真意劫雲也一起引動了！是哪家的無知之輩？到時候被雷轟壞了東西，他一死了之，他家門人也不知道賠不賠得起。」

不知此界何處，百萬丈的深淵地底，有座幽森陰暗的地宮，地宮大殿空蕩無聲，只有一具極其巨大的無蓋棺槨靜靜擺放當中，也不知存在了多少萬年。棺槨之中，像是巨人遺骨的骷髏頭部鬼火忽現，閃了一閃旋即滅去。

識海之中，那隻一向憊懶的紅屁股猴子露出不尋常的嚴肅神色，將已功德圓滿的【齊休密紋】披在身上，盤膝閉目，如臨大敵。

「是時候了……」

齊休無悲無喜，將所有陣法全開，又吞下數粒輔助丹藥，然後緩緩步入陣法當中的三階蒲團法器之上。

輕鬆閑逸，如做平常家事一般。

「潮生潮滅，緣起緣消，七情六慾，定！」

手一指，那海門下的巨浪波濤，竟生生停了一瞬，彷彿世間萬物，在這一刻停止了奔流，讓齊休從容觀察，每一朵浪花，每一波潮水，甚至海面之下，浮遊覓食的魚兒，隨波逐流的水草，從哪來，往哪去，齊休不知道，也不關心，只看到現在這般景象，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這一瞬，並非是真令時間停止，而是齊休本心之中，將這一瞬的一切細節全部映照，不遺漏半分。

島上其餘修士自然毫無感覺，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海潮繼續著億萬年如一的流動。

齊休再無一絲猶豫，盤膝坐下，取出張清心符篆，做法化了，左腳搭在右腳，自然天性騰空。

……

第十三卷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