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枉然的真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枉然的真理

「真傻……」符金盞喃喃道。

拋下了外面的國喪諸事、軍政大事,以及自從先帝病重后積壓的一大堆亟待處理的奏疏,她回到了後殿。

前陣子情緒緊張、諸事勞心,她沒太注意。今天郭紹忽然沒來參加極其重要的「擁護」朝會,符金盞終於醒悟過來了:幾天和郭紹一起去見病重的柴榮,她生氣之下說的氣話……或許沒氣到柴榮,反而氣到了郭紹。自己怎能把他和趁人之危的卑賤馬夫相提並論?

她本是個心思很細的人,猛然想到了那茬,琢磨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其中的緣故。

「咚咚咚……」大殿靈堂上的木魚聲傳來,以及和尚們如唱誦一般的經文。時不時還有一陣陣大哭,那是輪流守靈的后妃和大臣們在哭喪,聽起來很傷心。但尷尬的是傷心也要很規矩,不能哭的萬萬不能出聲;該哭的時候才能放聲大哭、不哭還不行。

她聽着那叫人煩躁的聲音,越來越心急,內疚在心裏慢慢醞釀。

「先帝對於我、和李崇訓(前夫)又有多少區別;為什麼他那樣對待我,我卻能寬容他?但是……」符金盞小聲地自言自語,「但是我為何偏偏對紹哥兒一句感謝都沒有?」

某種瞬間,符金盞有種錯覺,郭紹好像是她的家人親人一樣。因為只有親人的無私付出,才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忘記感恩……習慣了。

也許並不是錯覺。溺愛、顧惜,只有父兄一樣的人才會做得到,興許父兄也做不到。符金盞覺得自己是郭紹的親姐姐、妹妹、女兒諸如此類最親的關係。這種感覺非常強烈、真實!如果郭紹現在說他是符延卿失散的兒子,說不定她還有點信……只可惜長相顯然不是。

她抬起頭嘆氣,恍惚中好像看見一個人站在殿中,說道:違天命者,郭紹,老天要降罪,沖着我來便是!

那人影又閃到了另一個角落,道:那時我知道你病了,生怕有個三長兩短,如果當初你沒活過來,我的心也會為之死去,這個世上將變得黯淡無光、毫無意義……

我要感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存在,此時我將是多麼絕望與恐懼,我也怕死。但現在我並不害怕,因為有一種情緒更加強烈……

也許我會化為灰燼,在宇內某個角落再度與你相遇。也許我會變成魂魄,下一世,當偶然相遇,你還會回眸一笑嗎?

我多想在最後一刻念着你的名字死去,而不是一個姓……還會有皇上來保護你、愛護你……符金盞又忽然聽見亂兵哄哄,劍出鞘的聲音,「讓我最後一次為夫人效命」!那躺在地上的兒郎,最後看着自己遠去的背影。

「紹哥兒!」符金盞猛地站了起來,椅子「砰」響後仰倒,她不甚將膝蓋撞到了旁邊的桌案底部,一陣鑽心的劇痛傳來,她的眼淚都差點痛出來。

桌案上寫着國家大事的奏疏被她碰翻一地,亂糟糟地落在地磚上。

立刻見穆尚宮從遠遠的地方急匆匆地進來,問道:「太后……」

符金盞臉色蒼白,拉下臉道:「我要馬上見到郭將軍!」

她心裏默默地說:我要馬上向他解釋清楚,向他道歉,是我疏忽了……絕無要傷害他的半點意思!更沒有對他冷漠無情。

以前不敢見他,連片言隻語都小心翼翼、心中懷着極大的恐懼;現在有機會了,我都做了些什麼、說了什麼!

不!這個世上除了他,沒有人再能保護我愛護我了!那個「皇上」只會動不動就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威脅誅滅符家滿門;若我不是撫養小皇子的母妃,我能病死一次,就能「病死」第二次……還有那些強人,一旦把我變成「前朝太后」,絕不可能心慈手軟!

穆尚宮躬身道:「太后,曹公公已經快馬去找了。是否立刻再派出快馬去找?」符金盞聽罷稍稍呼出一口氣,擺擺手道:「你下去罷,郭將軍進宮了,叫他立刻到這裏來見我。」

「喏。」穆尚宮忙彎腰道,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宮門。

符金盞回頭看了一眼椅子,親手把它扶起來,坐在上面一時間悵然若失。

終於曹泰進門拜道:「稟太后,郭將軍奉召求見。」

「叫他進來,任何人不得打攪我,我有要緊的事要和郭將軍商議。」符金盞道。

不一會兒,就見郭紹走了進來,他先回頭看一眼被關上的宮門,然後遠遠地單膝跪倒,以軍禮抱拳道:「末將參見太后。」

符金盞怔了怔,說道:「你過來。」

「遵旨。」郭紹的聲音客客氣氣,他大步走了過來。符金盞的目光在他身上始終沒有離開,不知道為何,一見到他,符金盞就覺得非常好受。他的長相其實有點普通,但符金盞就是愛看他這樣的。他的臉、他的神態、他說話的聲音,他言語投足之間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口氣……符金盞只要感受到,就覺得全天下最美妙的事。

郭紹走到符金盞跟前,沉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沒有事,我就是忽然……非常非常想見你。」符金盞顫聲道。

郭紹愣了一下,符金盞喜歡看他這樣有點呆的反應。她抬頭仰望躬身站立的郭紹,問道:「你為何變得疏遠了?」

郭紹道:「臣從未疏遠,以前說過的,無論您是怎樣的人,始終是我心裏最重要的人;從未不曾變,以後也不會,我想變也變不了。只是……」

「只是怎樣?」符金盞急忙問道。

郭紹沉吟不已。符金盞剛剛明明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真見面了,卻又被各種各樣的心思左右。郭紹忙道:「現在這狀況,君臣若能信任、方能聯手渡過難關;不然,我們都會面臨極大的危險,這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不用臣多言,太后應知,國家還有很多隱患和危機。」

符金盞若有所思道:「你說得有理。」

倆人陷入了沉默和冷場。符金盞低頭考慮着什麼,但郭紹猜不到她在想何事。

之前郭紹本來已經想通了,他覺得有些感情里揉不得沙子,想走太近更容易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產生矛盾;退而求其次,反而能保持多年的信任和情誼,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可是,無論多少理由和理智的考慮都是枉然的!

郭紹進來第一眼再見到符金盞,然後被她一句話就撩動得心亂如麻;把之前想通的事兒、通通都拋諸腦後!她的儀態和說話的口氣,都叫郭紹心裏是砰砰直跳。

不知是因為他傾慕,才覺得她什麼都好,還是因為符金盞確實是特別受造物主的偏愛,她確實太能誘惑人了。

還能剋制嗎?郭紹不斷提醒自己要考慮周全、理智,他在努力剋制中。

就在這時,符金盞終於開口道:「我只要告訴你一件事,或許別的多餘的話都不用解釋了。」

她的聲音舒緩清幽,非常地好聽,特別是在她帶着某種情緒時的口氣,婉轉而可愛。郭紹忙問:「什麼事,請太后告知。」

符金盞臉上一紅,抿了抿朱唇,小聲說道:「我其實還是處子之身。」

郭紹頓時又是一愣,他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符金盞究竟說了什麼,他本來低落的心情又頓時燃起!他驚訝地脫口道:「怎麼……怎麼會?」

「你不相信?」符金盞急忙問。

郭紹很想信,但是符金盞嫁了兩回也便罷了,嫁給柴榮都多少年了,至少五六年了吧!就算她熬得住寂寞,柴榮能忍受她這樣的美貌?若柴榮是太監,那他前後生了好幾個兒女是怎麼來?

他摸了摸後腦勺,嘀咕道:「這不科學!」

符金盞顫聲道:「如何讓你信?」她急道:「宮裏有穩婆,要不叫個穩婆來給我驗身……但是這樣好羞人。怎麼辦呢?」

郭紹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神情,無論多麼有智慧的女人在某些時候也會把心情寫在臉上。他已經信了……正想說一句你說的我都信、之類的話臨時又感動她一把。

但郭紹此時的心情已經高漲到了極點,再也不像之前那樣小心謹慎,當下就改口道:「不用穩婆,我也能驗身的。」

「你怎麼驗?」符金盞的臉已經緋紅,忽然有點生氣道,「我說的話你都不信,不信算了!」

郭紹看着她一身白色的孝衣,腰間用麻繩一系,更顯得婀娜多姿,艷麗的臉紅撲撲的、羞澀中帶着惱氣,更加可愛漂亮。此時此刻她不太像一個二十七歲的婦人,卻像年輕了十歲。

他心裏一黑,沉聲說道:「我也想信,但是若是有個嫁過兩次、第二次跟了丈夫五六年的婦人,來告訴太后她未經人事,您信么?這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事。」

符金盞皺起眉頭,舒展了一下上身,脹鼓鼓的胸脯隨着她的動作、更把本來剛剛合身的孝衣撐得緊繃繃的。她用那給人壓力很大的很有洞穿力的目光看過來,問道:「你待如何查驗?」

郭紹表示自己什麼都怕,但在這種有機會的時候膽子很大,硬著頭皮抵抗她那很犀利的目光(感覺很強烈,覺得自己想什麼完全逃不過她的眼睛,像是心思暴露在陽光下一樣)。他的聲音有點變音了:「穩婆怎麼查,我就怎麼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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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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