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無欲無求

第六百八十九章 無欲無求

遼國上京對南院出兵的消息也才剛知道沒兩天。北城上時不時傳來「砰砰砰……」的爆炸聲,一直沒消停過,那是宮帳軍在訓練戰馬;遼人找南城工匠調製火藥塞在硬竹筒里拿泥巴夯實,一點就炸,營帳那片硝煙瀰漫,像是在放火一般。

耶律斜軫在蕭思溫府上見面就說:「那年蕭公為南院大王時,急出兵南下,大汗便多加猜忌。而今耶律休哥大舉叩邊,卻不知是功是過?」

蕭思溫道:「當初周國境內三李欲反,我自當作出反應策應。」

耶律斜軫聽罷點頭道:「雖覺大汗有些不公,但耶律休哥攻破周國城池還是很解氣,報了年初的一口惡氣!南人愈發囂張,北上撩撥幾次,真是沒把大遼放在眼裏?」

「郭鐵匠便不懼大遼。」蕭思溫不動聲色道,「這次大汗狩獵歸來,我要上書勸誡他別再出巡,得留在上京應對南邊之事。」

耶律斜軫聽罷沉吟片刻道:「郭鐵匠會北來幽州?」

蕭思溫道:「誰說得准?不過防著點總沒壞處。」

耶律斜軫拜道:「蕭公深謀遠慮。」

蕭思溫道:「倒也無須過於憂心,年初郭鐵匠打不下幽州,這才過了半年多,情形沒什麼不同;據說南漢國被周國滅了,周軍新增十萬大軍,不過那些人打南漢那等昏庸小國尚且可用,調上來與大遼作戰就是笑話!

這些年大遼也不安生,我不主張無事襲擾招惹周國,但事兒已經出了,咱們也不必懼怕。草原上的規矩照樣適用於南人,終究還是要用武力說話!」

耶律斜軫拜服道:「蕭公所言極是。尚若大遼不堪戰,草原諸部又豈能服咱們?」

蕭思溫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咱們暫時別攻訐耶律休哥,萬一周軍趁機北上,耶律休哥用兵尚可,此人在戰場上有些頭腦。」

因為當年蕭思溫率兵南侵,沒有攻破過河北重鎮,也就是在郊野劫掠一番就回來了。而耶律休哥成功賺開了易州城門,卻不是蠻打蠻撞之輩。

蕭思溫想到這裏又道:「一切以大局為重。郭鐵匠若要再度北伐,失敗一次他的處境就更糟。老夫便等着他先死!」

宣仁二年九月初一,晝愈短,夜愈長。

龐大的東京大都市在已早早蘇醒。宣德門城樓上,一隊將士整齊地走上來,在黯淡泛白的天幕下,只見高矮一致的影子。一員武將上前報上官職姓名,拿上兵符與夜值武將核對,二人面對着抱拳一拜。便聽得一聲短促的軍令:「換防!」

不多時,一聲長聲么么的喊聲:「時辰到,開城門……」

鼓聲一通響,頓時驚擾了四周大片街坊尚在沉睡中的清夢。女牆邊上,衣甲整肅的將士拿着櫻槍,跨腿昂首站在上面,黃色、紅色、青色的錦旗在半空飄揚,一員武將按劍在上面走動,轉頭看着外面的光景。

城樓外面,長長的御街上又是另一番光景,一條長長的亮光向遠處延伸,彷彿一條龐大的燈龍,分外壯觀。今天是大朝的日子,沒有特殊的原因,在京五品以上官員都要進宮朝拜,這些人便是前來上朝的官員,加上隨行的侍衛隨從,御街上天還沒亮就車水馬龍,人非常多。

「嘩……」厚重的城門磨蹭著磚地,緩緩開啟,城內的燈光煞是照射出來。

人們下車下馬,整理衣冠,大步向宣德門走去。

文武百官陸續來到了金祥殿大殿,依高低秩序站立在殿上,等待着上朝。

但是今天上面的龍椅寶座久久空着,等了很久,殿外的天色已大亮,太陽都快出來了,皇位上依舊沒動靜。宦官站在台階的兩側,也沒人上來解釋或者傳旨。

漸漸地有的人終於察覺到了今天的異樣,前排好些位置空着,一些重要的大臣沒上朝。

不過京官們相當沉得住氣,大家察覺氣氛不對,反而沒有人喧嘩交頭接耳,只是呆站在那裏等著。這些人在某些時候就算不吃不喝站三天三夜都可能扛得住,拼的就是毅力和忍耐力。

……郭紹當然不是睡過了,他已經不在宮廷。

禁軍軍營校場上,營寨門大開,一身甲胄頭戴高冠的郭紹帶劍騎着馬走進來,左側是鬢髮鬍鬚已經花白的樞密使王朴,右側是一嘴黑濃鬍鬚的紅臉李處耘。後面一隊衣甲鮮明的內殿直騎兵。

校場上一大片鐵盔,刀槍旗幟如同樹林一般。

郭紹拍馬衝進軍營,眾軍見到他,紛紛舉起刀槍,頓時吶喊起來。郭紹受氣氛鼓舞,從腰間拔出劍來,斜指向人群向將士們致意。

氣氛更加熱鬧,萬眾高呼:「萬歲!萬歲……」

四下的武將們紛紛騎馬聚過來,在郭紹馬前單膝跪地拜見。

「諸將平身。」郭紹的聲音大聲有力、中氣十足,向人們表現他身體的健康強壯。

眾人道:「末將等叩謝皇恩!」

郭紹踢馬奔出,眾將急忙爬起來翻身上馬,追上去。一股馬群沿着軍隊的前方橫奔,喊聲和馬蹄聲如同激流一樣叫人熱血奔涌。

他勒住戰馬,大聲道:「國家百姓有難,唯有朕與大周猛士願意為天下血戰到底!」

董遵誨的聲音大聲道:「血戰到底!」

眾軍嘩然,個個瞪眼吶喊怒吼,軍營里比鬧市還要熱鬧。

史彥超跳下馬來,抱拳徑直道:「正當遼人入寇,臣請為前鋒!」

諸將見狀,紛紛表態:「陛下劍鋒所指,縱是刀山火海,末將決不皺一下眉頭……」「陛下要用兵,臣等隨時準備追隨陛下。」「臣受陛下溫衣飽食之恩,唯死戰報國……」「願為陛下前驅,性命一條以報皇恩……」

郭紹坐在馬上,感受着軍中的態度和氣息。不管怎樣,他至少能確定自己是得到軍方支持的。

以大周目前的制度,武夫相當支持戰爭,有戰爭他們才能上升和得到封賞,才能被倚重,否則話語權和地位都會下降。還有中低層的武將,誰都知道打仗會死人,但從伍十年不如打一次大仗,十年底層將士都老了!便如前朝高平之戰,多少人一戰起家。

只有很多文官可能不太支持,他們和武將不同,打仗對他們沒好處,要維持朝廷各方面的運轉,資源耗費太大、加重賦稅徭役、徵發民壯等不利於穩定統治,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事。

時機也非常恰當,通常剛通過武力立國這段時間,皇帝親自帶兵取得天下,在軍隊里威信和熟悉度比較高,更容易親自調動軍隊發動戰爭。若是後代皇帝,沒法直接帶兵,兵權分化在大臣手裏,想要開戰就沒如此容易了,將是一件非常複雜麻煩的事。

而且郭紹身邊的實權大臣如王朴、魏仁浦以及王溥、李谷等宰相,甚至參政的內閣大臣,都已經拉攏凝聚在他身邊,他一定要干某件事,也容易得到心腹大臣的支持。

擺在郭紹面前的情況便是如此,他一句話就能調動整個禁軍,掌控力依舊很強。

郭紹帶着人馬一連巡視了幾個禁軍軍營,軍隊士氣和情況都比較好。經過半年的休整,禁軍基本恢復了戰鬥力。

日上三竿,郭紹才回到皇城。

他先到東殿與二十幾個大臣最後商議,魏仁浦掛上地圖向諸大臣大將交代朝廷先期拿出的方略。議事一直進行到中午。至於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依舊在那裏站着,整整站了半天。

中午時分,皇帝終於一身戎服走上了龍椅。大殿上百官高呼萬歲。

郭紹叫宦官頒詔。遼軍入寇,河北百姓水深火熱盼望王師,皇帝決定率禁軍北上巡邊;出京期間,西殿(符金盞)監國,樞密院、政事堂共掌國政。

皇帝直接下旨,而且明顯今天上午缺席的那一幫最有實權的大員都商量好了,下面一眾官員沒有人反對……照唐末以來的格局,普通官員也無力反對,因為這段時間為了軍事目的、朝廷格局十分集權。這次與上次北伐不同,上次的結果完全是未知數,但這回有了經驗、局面比較清晰了,很多人都不太看好近期的北伐。

現在開局得比較低調,名義上並未號稱北伐與遼軍決戰,似乎一開始的意圖是把遼軍驅逐出易州。

不過,戰爭由此拉開序幕。

……符金盞到西殿,在後門的石階見到了等在那裏一身盔甲佩劍的郭紹。她抬起頭看着他,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衛兵的身影。

她輕輕提起裙擺,一步步走上石階。一塵不染的繡花鞋子,輕輕踏在陳舊的石板上,符金盞的心緒有些起伏。

聽到大臣們的言論,連同符金盞也對這次戰爭信心不足,因為短短半年,周軍的實力並未有多少改觀。

有些失敗,後果很嚴重,不是輕易能承擔得起的。

短短的一段石階,符金盞彷彿走過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多少次死裏逃生的風浪,都是上面的紹哥兒陪着她走過來的。他們能走到今天,並不容易。

「陛下。」符金盞的身子微微一矮,率先款款作禮。她的聲音依舊那麼舒緩,波瀾不驚。

郭紹抱拳道:「朕始終還是一個衛士。」

符金盞抬起頭,艷美的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

郭紹沉聲道:「朕深知生離死別的感受,天下人也各有其家,讓人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至親被劫掠、殺戮,是朕無法忍受的事。權衡再三,朕決意再度出征,將士們也願意為天下人上陣拼殺。」

符金盞露出嫣然一笑:「陛下定能旗開得勝,你從不讓我失望。」

郭紹聽到這裏果然一臉欣慰,抱拳道:「此番出征,端慈皇后只需在東京等朕的捷報!」

符金盞點點頭,說道:「我會每日沐浴齋戒,為陛下及前方將士祈福,靜待禁軍早日攜勝歸朝。」

她走了上來,伸手握住郭紹的劍柄,輕輕一按,聽到「鐺」的一聲金屬輕響,便緩緩抽了出來。劍鋒嶄新、光亮如鏡,十分鋒利。敢在郭紹拿着出鞘劍的人,恐怕只有符金盞了。郭紹卻沒有動彈,他那樣子,恐怕就算符金盞真要刺他,他也不會躲。

符金盞從容微笑的臉往下看,垂眼看着劍柄,低頭的瞬間卻露出了一絲溫柔羞澀的感覺。

她十分輕柔地從袖子裏拽出了一塊綉著金線花紋的紅綢,如玉的手慢慢將紅綢纏繞在郭紹劍柄,然後打了個系扣系住,重新把劍放進郭紹的劍鞘。

符金盞做完這件事,抬頭看着他,臉上緋紅,十分緊張。

身後還有不少彎著腰的宮人,這是她第一次當眾在郭紹面前做這等親近的事。郭紹默默地看着劍柄上的一抹鮮艷的紅色,在古樸厚重的大殿後面,它看起來分外漂亮。

此番在祝願的言辭中,卻不知怎地、氣息莫名有點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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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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