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薄涼

第七百三十八章 薄涼

魏王府內宅比宮廷小很多,人也少了,不過不遠處的一片桃林的花朵開得正旺,平添了幾分美麗。

符家還是很安穩的地方,金盞剛安頓下來,也無須跟着她回來的宮女隨時跟着。這時曹泰入內求見,他依舊十分恭敬,小心服侍沒有半點怠慢。

曹泰躬身道:「奴婢離宮時,官家召見奴婢,拿了一樣東西,叮囑奴婢定要交給夫人。可在路上夫人一直沒露面,這是官家親手給的東西、下了聖旨,奴婢不敢太草率,此時才送到夫人跟前。」

「哦?」金盞好奇地問,「是何物?」

曹泰趕緊避過身,才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來,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地打開。就好像一個節儉的老太婆要掏錢似的慎重其事。

連金盞都被他的模樣弄得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瞧著。

曹泰好不容易才打開,把裏面的東西雙手捧了起來,跪拜在金盞跟前,把雙手舉於頭頂進獻上來。

金盞看着那東西愣了愣,俄而便拿手絹遮著嘴「噗嗤」笑出聲來,那笑容如同桃花林的花朵一般美,又好似要笑出眼淚來,她的眼睛也變得紅紅的。

曹泰一臉茫然,他似乎明白點什麼,又似乎不明白。

金盞伸手把東西拿起來:一塊刺繡紅綢。便是郭紹出征幽州前夕,金盞給他綁在劍柄上的紅緞子……傳說紅綢能辟邪,很多將士出征時內衣里都藏着紅緞。當時金盞是願他平安順利。

而今這塊綢緞又送回到了她手裏。

沒錯,正是那塊紅綢,展開成長方形,中間綉著一隻針腳凌亂的朱雀,但看起來似乎有點像一隻小雞。金盞繡的,一眼就確定了。

「真是丑,唉。」她撇了一下小嘴,輕輕嘆息一聲。不過神情之間明顯輕快了不少。

曹泰忙道:「官家還記得您哩。」

聽曹泰的口氣,他似乎並不知道郭紹出征前,金盞送過他紅緞的事;抑或聽人說起過,但是不記得了,畢竟這事兒不算大事,一點風浪都沒起,又過去一年多了。就算曹泰還記得這事兒,恐怕也不懂。

但金盞卻比曹泰明白,也更聰慧,一眼就瞧出其中含義了。

金盞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郭紹稱帝為天子,御批奏章定天下,卻寫了一手難看的字;自己是個女子,卻把女紅做得歪歪斜斜。

她想到這裏,覺得好笑,又笑了一聲。第二次露出笑容,比剛才的笑意更加美好了。

就在這時,魏王府上的一個婦人在外面喚「大娘子」,曹泰出去把她叫了進來問什麼事。婦人道:「阿郎要用晚膳了,請大娘子去用膳。」

金盞道:「我今晚着實有些累,也沒胃口,不想吃了。你去回稟父親和姨娘,明早我再去給二老敬茶問好。」

婦人應了一聲,出門去了。

金盞不想動,這府上也有好些她不熟悉的人,包括魏王續弦那個湘夫人,一時間她不想面對。

但轉念一想這樣又有點失禮,為了稍稍好一點,金盞又吩咐曹泰:「你過去一趟,轉告我的意思。」

曹泰道:「奴婢這就過去。」

……曹泰急忙出門,趕上那婦人,與她一併去前院。

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一座比較高大的房子,剛走到一道房門附近,便聽得裏面的一個婦人聲音道:「咱們家請了尊佛回來供著!」

曹泰在宮裏呆慣了,見多識廣,一聽這口氣就不對,拽住旁邊的婦人小聲道:「裏面的人不高興哩,咱們稍等一會兒再進去。」

婦人忙點頭,低聲道:「說話的是張夫人,大郎君(符昭序)的夫人,她是過世的老夫人娘家的人,有點厲害哩。」

曹泰不動聲色,心道都不用套這婦人的話,她就忍不住說出來了……好像知道得多,有什麼好炫耀似的。

符昭序的聲音立刻道:「在爹和姨娘面前,有你這麼說話的么?」

張夫人的聲音酸酸的:「我自然不敢對爹和姨娘抱怨,我和大郎說這事兒。你說什麼,心疼她旅途勞頓,又親自吩咐廚房,另外做更好的膳食給她送去。供佛也沒這麼用心的罷?」

符昭序道:「我怎麼對我妹,如何惹到你了?」

符彥卿的聲音道:「小事有甚好說的?」

另一個婦人的道:「都是自家人,大郎對他大妹好點,你別往心裏去。」

聽起來符彥卿有點不耐煩,不願意理會這事。而剛才說話的婦人應該是湘夫人,湘夫人顯然在府上地位權力不高,說話的口氣很軟,以勸為主。

她比符彥卿的已經過世的元配張氏差遠了,甚至連兒媳張氏都比不上……過世的老夫人是在場兒女的親娘,張氏是老夫人的親侄女。

張夫人的聲音道:「我知道都是自家人,那更應該沒有貴賤之別罷?」

長輩的言辭無力,完全無法壓住張夫人的怨氣,她的聲音又道:「她身邊差不多二十個小娘服侍,這些人還只是近侍,府上還得派干粗話的,這排場比姨娘您大多了。這些人不也得府上養著?竟然還有宦官,王府上沒養過宦官,連阿郎都沒享用的氣派。咱們家得供奉著一個娘娘,都得把她當娘娘侍候着……」

符昭序的聲音道:「咱們家又不缺這點。」

張夫人的聲音道:「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符昭序道:「我符家,父親乃堂堂魏王,叔伯兄弟皆為將帥,柴米再貴,還養不起二十幾個人?況且,大妹乃皇后……皇后的姐姐。」

張夫人道:「皇后還叫我大嫂哩!她是做過皇后,可那是前朝皇后,現在她也就是符家之女才有點身份,不然和庶民有何區別?何必這樣厚此薄彼,好像她就貴,咱們就賤。以後符家內事,都讓回娘家寡居的符家女兒做主算了!」

就在這時,符彥卿的聲音淡然道:「大妹就算是庶民,她也為符家出了不少力的。」

曹泰聽到符彥卿發話,心道,人道魏王年邁昏庸,但時不時說句話卻頗有深意。

張夫人的聲音嗲聲道:「爹……」聲音拖得長長的。

符彥卿道:「好了,準備開飯。」

曹泰聽到這裏,拽住旁邊的婦人招了招手悄悄道:「先離開,再等等再去。」

不料剛想走,忽然兩個端著木盤的丫鬟大聲道:「咦,王嬸,你怎麼和這位公公站在這裏?」

曹泰的額頭頓時冒出幾條黑線!

裏面頓時傳來一個聲音:「誰站在外面?」

曹泰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躬身拜道:「奴婢拜見魏王、湘夫人、大郎君、張夫人、六娘子……」

張夫人等符彥卿不耐煩地說了一聲「免了」,便立刻問道:「你來作甚?」

曹泰道:「大娘子差遣奴婢前來,向魏王和湘夫人道歉。大娘子方回家,一路風塵僕僕衣冠不整,怕這樣見長輩失了家規禮數,待明日一早,大娘子便去給阿郎、夫人敬茶問好。」

張夫人嘀咕道:「喲,宮裏出來的,這話說得多順耳。」

曹泰強忍着悶氣,道:「奴婢剛走到門口,見着王嬸,剛才還不知怎麼稱呼她,愣了一下,便有府上的小娘先招呼李嬸了。奴婢多有打攪,還請張夫人勿怪罪。」

張夫人道:「你說這話,欲蓋彌彰。」

符彥卿又開口道:「大郎不是叫廚房另做了膳食,做都做了,給大妹送去,叫她今晚不用出來了。」

曹泰忙道:「是,是。奴婢告退。」

曹泰從飯廳出來,已是怎麼高興不起來了。走在路上,忽然聽見遠處有兩個娘們在說,「那人不是男人,下面沒有的。」「難怪,俺說怎麼到內宅來了。」

曹泰又羞又惱,這些人簡直是少見多怪!他娘的,要換作在宮裏,就她們那種做粗話的奴婢,老子咳嗽一聲,把你們的排泄物嚇出來!娘的,豈有此理!

他忍着氣,回去回稟金盞。無須交代怎麼說的,只要說一聲「辦妥了」就行。

金盞的目光從她臉上瞟了一眼,便道:「昭序的夫人給你氣受了?」

曹泰頓時一愣,忙彎腰道:「不敢,奴婢就是個跟前跟後跑腿的奴婢,哪裏敢有什麼氣?張夫人心直口快,又是對咱們這種人說話,有些不客氣是應該的。」

金盞點點頭。

曹泰立在那裏,權衡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不想把那些話詳細說出來,因為金盞並沒問他。或許,根本不用說,金盞都能猜到大概說了些什麼,有些事兒,似乎就是必然的。

就在這時,金盞輕輕說道:「主僕之情有十多年了,要離開東京那時,我是想留你在宮裏,可你不願意。當時你若真願意,我還有點不習慣。」

曹泰毫不猶豫道:「老奴無根之人,在世人眼裏就和一條狗似的。認了夫人為主,便再也不改了,您走哪,奴婢就鞍前馬後跟到哪,您嫌老奴了,老奴只有一死……」

「欸,別說了,真是酸得慌。」符金盞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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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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