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淚灑錦州（二）
「快，快，把車倒出去！」大個子徐參謀黑臉變得煞白。
遠處傳來爆炸聲，城裏的民夫和士兵發瘋般的往城口跑，唐毅也懵了，第一次見到戰爭的場面，和自己想像中血與火的拼殺完全兩樣，眼前的人就像一群沒王蜂茫然的衝撞。一架輕型俯衝轟炸機越飛越近，馬達的轟鳴聲似乎就在耳邊，亡命奔逃的人們就像聽見催命鬼的鎖鏈聲一樣，更是慌不擇路的逃竄。
飛機越來越近，已經可以清晰辨識，幾乎是擦著乾枯的樹梢過來的，一串子彈鞭子般抽向地面的人群，正在奔跑的士兵、民夫立刻就倒下一片。唐毅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模糊和不真實，耳邊的馬達轟鳴和眼前割稻子一樣倒下的人群似乎都是幻象。
飛的那麼低，速度也不快，用輕機槍也許就能打下來吧？
飛機從城門樓子處拉了起來，在天空盤旋一圈然後丟下一串炸彈。唐毅就這麼筆直的站着，傻傻的看着空中，一個個小黑點漸漸清晰可辨，打着旋搖搖晃晃的落下。
突然，唐毅打了個冷戰渾身寒毛豎立，猛然意識到這是真實的戰爭，急忙撲倒在地上，用手抱住了腦袋，一瞬間汗濕重衣。
這才回過神意識到，剛才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啊！自己站的筆直，不正是活靶子嗎？幸好日本飛機沒有朝自己射擊，否則肯定是玩完了！曾經多少次夢想過戰場殺敵，即使不能做大將軍虎帳運兵，也要做個孤膽英雄。可是真到了戰場上，居然夢遊一般。
但是，那種夢遊般的感覺真是很美妙，讓自己神遊天外物我兩忘，一切的景緻和戰場的形態，都比平時看得更加清楚了，思維也清晰而敏銳。
「轟隆、轟隆、轟隆」三聲巨響，唐毅雖然抱着腦袋捂著耳朵，卻也感覺耳膜要被震破了。大地在搖晃，眼前一片刺目的血紅，夾雜着刀片般尖利的嘶叫。
「咚、咚」
「砰、砰、砰」
兩枚航空炸彈落在街市上，一間鋪子被掀飛了房頂，門臉前面的柱子轟然倒地，抱着包裹正打算衝出門的夥計哼都沒來得及哼，已經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體。成群結隊想逃出城的東北軍中間落下了一枚，爆炸中心的人瞬間就被高溫熔化成了灰燼，周圍的人被氣浪掀上了天空重重的摔成支離破碎的殘片。
剎那間，血染長街。
更可怕的是，雜亂堆放在路邊的手榴彈和機槍子彈發生了殉爆，「啾啾」四處橫飛的子彈和手榴彈的彈片收割著士兵、民夫、學生們的生命，在戰爭中無論高低貴賤，生命都是同樣的廉價和脆弱。
飛機已經走遠了，馬達的轟鳴聲不再，只有火堆里時不時還爆出一聲巨響。
唐毅艱難的站了起來，腿不由自主的打顫，怎麼努力都不受控制，牙關碰的嘎巴巴的響。現在就是想跑都沒有力氣，這一刻他突然對史書中看到的英雄們肅然起敬了！
沒有親歷過戰場的人，絕對沒有資格說自己勇敢！想像中的勇氣，是肯定靠不住了！
街道除了傷者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手榴彈的殉爆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響動，整條街道變成死蜮，人們都像中了魔法呆若木雞。
過了許久，「哇···」的一聲，回過神的女學生驚恐的尖叫起來，音量之高完全可以壓住彈藥的殉爆，沒有受傷的東北軍士兵和民夫也如夢初醒，努力的想讓已經嚇軟了的腿能跑起來，爭先恐後的奪門而出，儘快離開這個危險萬分的錦州城，稀疏的人流漸漸向城門口彙集。
滿臉絡腮鬍子的老班長吼叫道：「都別慌，別慌！」
唐毅也從最初的夢遊、驚恐中緩過神，儘管還是大口的喘氣，腿已經不抖了，他猛的發現，城門口外有兩輛卡車在燃燒。
壞了，現在只剩下街道上的這一輛車了！東北邊防司令部是不用去了，看看東北軍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戰鬥力，或者是說根本就沒有做過任何有效的戰爭準備。沒準那輛已經是空無一人了！
不能丟了錦州，再搭上蔣廷黻、劉文典、沈從文這些中華民族的精英啊！
唐毅扯著嗓子喊道：「徐參謀，趕快安排教授們上卡車！」
絡腮鬍子的老班長拉住一個已經癱軟如泥的老教授，用肩膀將他扛上了卡車。醒悟過來的衛兵也開始幫助這些笨手笨腳的學者，好容易將這十幾個人都弄上了車子。
劉文典這會兒卻死活不上車了，急赤白臉的喊道：「這還有好多學生呢！救孩子們啊！」
唐毅飛也似的跑了過去，蔣經國、莫鴻也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後，唐毅急吼吼的對劉文典道：「先生，趕緊上車！」
「這些學生都是讀書的種子啊，是咱中國人薪火相傳的火種！先救他們上車！」
唐毅往四周一看，一百多各地的學生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很多女孩是被男學生攙扶著的，肯定是腳軟的站都站不起來了！
「劉先生，您先上，你們先走，我再想辦法安置他們！」
「你想什麼辦法？你還有什麼辦法···兄弟啊，救救這些學生吧，他們都是孩子啊！」劉文典目眥欲裂，前半句是吼叫，後半句則是哀求了。
唐毅心急如焚，儘管自己也很想救這些學生，可是總要看看實際情況吧？
看看劉文典依然沒有上車的意思，心裏真是急了，一咬牙揚起右掌對他脖子劈了下去。劉文典一聲不響就昏倒在地，兩個士兵把他抬上了卡車，然後衛兵們也七手八腳的攀爬上去，轉眼間車斗里就裝的滿滿蕩蕩的。
蔣經國一愣，瞪大了眼睛道：「這不是安娜姐的絕招嗎？」
唐毅趕緊對蔣經國道：「你也上車，快走！」
蔣經國搖搖頭堅毅的道：「劉先生說的對，得救這些學生啊！」
唐毅火沖頂門，你跟着瞎湊什麼熱鬧？旁邊的莫鴻急的搓手，卻又不敢說什麼。
唐毅靈機一動，朝城門口一指驚呼道：「哎，那個學生怎麼了？是不是中彈了？」
蔣經國回頭望去，唐毅又是一記手刀，正中他的脖頸，蔣經國看了唐毅一眼也被打昏了過去。
莫鴻急忙把蔣經國扛在肩膀上，上面的東北軍衛兵伸手將他倆拽了上去，車子早就打好了火，司機急的邊按喇叭邊罵人。
「都給老子讓開，讓開！」
黑色轎車裏掏出一個白胖腦袋，唐毅一看，這不就是中分頭的主子，錦州市的秘書長嘛！對啊，他們不是還有七、八輛車嗎？
這種人死就死了，活着也是糟蹋糧食禍害老百姓！
人群更加擁擠，民夫和敗兵發瘋一般的向城外跑。恐懼在人與人之間傳遞，現在僅僅是個開始，一會兒這場逃亡將更加的瘋狂。
「鏜、鏜、鏜···」
馬克沁機槍特有的銅音沖背後響起，正在四散奔逃的人群發出驚恐的叫聲，唐毅一個激靈，急忙回頭望去。
「畜生啊！」
胡秘書長車隊後面的道奇卡車的車頭上那挺重機槍開火了，子彈潑風般射向堵住道路的人群。轉眼間，十幾個人就倒了下去！
「王八蛋！」唐毅眼睛通紅，牙齒磨的嘎嘎響，像是要吃人的野獸。
徐參謀和其他擔任護衛的東北軍也都怒火中燒，唐毅大叫一聲：「給我打，打死這些沒人味的禽獸！」邊說邊從腰間掏手槍、
還沒等唐毅的話音落下，老班長手裏的花機關槍就是一個點射，馬克沁的射手打着滾就從車上翻了下來，副射手壓根還能弄清狀況，他壓根就沒想到對面的那伙子東北軍會朝自己開槍，傻愣愣的捧著子彈帶發獃，沈從文從徐參謀的腰裏抽出了他的「馬」牌擼子，抬手就是一槍，正中額頭，副射手腦袋像個被鎚子砸爛的西瓜，硬挺挺的栽倒下去。
「嗡嗡···」
汽車馬達轟鳴，唐毅回頭一看，那輛卡車已經屁股冒煙先跑了，自己和剩下的六十多名東北軍士兵被扔在了錦州！
「莫鴻，你個王八蛋，真沒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