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在其內
辛垣緋醒來時，桂芊嵐還在他身側。樹影婆娑，映着月影似是娑婆世界恍恍惚惚。長風穿林打葉，辛垣緋猛地坐起，但見桂芊嵐只是微微一退，食指附在唇上要他莫要作聲。
辛垣緋乖乖地點頭應了，循着桂芊嵐的目光望去，但見藏經樓前，兩個身影結伴相攜走出兩人身形相似，一白一墨，遠遠瞧來甚是融洽。
倏地，那抹白色的身影似是感覺到了什麼一般，徑自停了腳步。辛垣緋的心一緊，卻見桂芊嵐神色自若，隱隱間似是一切盡在掌握中。墨衣人覺察到白衣人的異樣，便低聲詢問，白衣人很快搖了搖頭，同墨衣人離開了。
「今晚的藏經樓可真熱鬧啊。」等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時，桂芊嵐才低低地開口，「兩個掌門，院正之子，何家之女，以及……你。」
最後一個字落得輕巧快捷，辛垣緋還沒反應過來時，桂芊嵐已經轉身面對着他：「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雲璇掌門因為天仙家世，如今已是太仙，凌滄掌門雖不及他卻也是玄仙。你以一人之力破玄仙陣且重創太仙，是如何做到的？」
聲音涼薄，眸光凜冽。桂芊嵐望着辛垣緋，饒是矮他一頭，卻絕不輸於氣勢。面對着斜睨自己的桂芊嵐，辛垣緋沉吟良久才道：「那不是南欽澤。」
這便是承認自己能破玄仙陣了。
「我知道。」桂芊嵐緩緩地應道，「不然早就發現你我了，我設下禁制能蒙蔽一般人，那人能覺察到，也說明法力不弱。」
「他是南欽澤身邊的二護法，淳燼。自幼跟着南欽澤，雖然法力不及大護法，卻因辦事妥帖而得南欽澤器重。」說到這裏，辛垣緋冷冷地一笑，「不過，憑這樣就想殺掉我？哼。」
「玄仙陣並沒有完全開啟，想你是託了掌門的福。」桂芊嵐插話道，「想來掌門早就覺察到我們幾人的氣息，因此只開啟了一半陣法教你做個戲蒙蔽過去。淳燼即便做事再完全，也不可能事事了解，掌門近日受了雲璇掌門的氣，借你的手略略報個仇，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心思。」
一面說着，桂芊嵐撥開面前的樹葉：「夜深了，這裏也散了，不想被罰的話就趕緊走吧。」
林外樹影顫顫，桂芊嵐的影子落在其間，竟有幾分朦朧的詩意。辛垣緋不曾動，只是靜靜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天蠶錦外韌內柔，我如此拖你在地上走動，竟不添一絲擦傷。」桂芊嵐淡淡地解釋，「凌滄書院雖然衣食豐足，卻也不至奢侈若此，想必你只是承了醫員門聽的玄青袍，用的卻是自己的錦緞。天下能用得起天蠶錦之人屈指可數，仙界更是寥寥無幾，辛垣氏……不在其內。」
桂芊嵐話音至此緘口，徑自出了樹林。林中蚊蚋紛雜，在辛垣緋看不見的方向上，她端起手，用指尖在紅腫的皮膚上用力刻下「十」字印記。
辛垣緋卻長立林中不出，腦海中回蕩的仍是她那句「辛垣氏不在其內」。長天四界，仙人妖冥，他不知桂芊嵐指的是什麼，卻知道她知道一切。他輕輕拂袖，那激戰後落在額上的唯一傷口已經被他隱去，腕間還殘留着少女把持過的氣息。手腕顫了顫，他扯了扯衣袍，步出樹林。
===
桂芊嵐回到房中。
亥時剛過。
白日易紹賢曾約她亥中於他房頂賞月，她應了的。那是桂芊嵐前世里常和易紹賢相約的場所，但多是桂芊嵐邀約。易紹賢擔心自己夜間入少女閨房會壞了桂芊嵐的清名，便讓桂芊嵐到他屋頂等他。饒是桂芊嵐前世不善御劍，也因這月下幽會而練好了技藝。她在房中找出前世里他倆共飲的「南燭淚」，乘上劍便匆匆趕往另一邊。
好在易紹賢的房間並不遠，桂芊嵐剛剛落定，易紹賢也翻身上來。桂芊嵐已擺好杯盞，兩尊一壺，便可共飲一夜。
桂芊嵐知道易紹賢此次主動邀約必有要事，但她也不點破，只是徑自斟了，輕抿一口。「南燭淚」的清香在唇齒間緩緩溢開，似是南山紅燭燈影雖微卻氤氳了雨夜。易紹賢持盞而坐，遙遙地望着屋下，許久才問：「芊嵐，你來凌滄多久了？」
「芊嵐八歲來此，如今年已豆蔻。」如此問題，桂芊嵐向來不會直率地回答，只是因為她知道易紹賢喜歡婉轉的回答方式，似是只有兩人才懂的曲折低徊便是無盡的樂趣。
易紹賢聽了她的回答，嘆了口氣：「五年了啊。」
「的確……五年。」桂芊嵐剛應聲，便聽見易紹賢繼續問道：「你可曾見過凌滄山巔的日出？」
「不曾。」
「你可想一見？」
桂芊嵐微微一愣，突然想到凌滄山巔向來只能天仙之級才能登上，凌滄山不少學子能修到真仙之境，卻總因為天仙之數一直為朝華殿天尊所控不得飛升，因此不少人幾近所能要攀上掌門之位——只因掌門是能得到飛升的最低通途。
想到這裏，桂芊嵐垂眼而笑：「我何德何能，怕是永不得飛升之日。」
易紹賢卻一下子握住她的右手，在她微微驚異的瞬間，他另一手撫上她的臉頰：「芊嵐，但見你一面，便知世間唯有一個你。取次花叢懶回顧，只為緣君。若我有一日能入得昭慶殿為掌門，你可願陪我一同共賞凌滄日出？」
取次花叢懶回顧，只為緣君……
敢不敢有點創意，前世也是這句！
桂芊嵐心中冷笑，面上卻疏眉低落不敢看易紹賢。易紹賢卻是執著，一直望着她。桂芊嵐耐不住，只得無奈笑道：「我向來粗粗笨笨的……怕是會拖累你。」
「不會。」易紹賢抬起她的臉，「只是這條路註定充滿險阻，你可願與我同心？」
終於說到重點了。
桂芊嵐緩緩抬眼，故作一副迷離的眉眼望着他，被酒香氳紅的容顏透著難言的風情。莞爾而笑，她望着易紹賢，低低地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