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章 印象
靠牆的架子上，桌子上，枱子上，甚至就在門邊的籃子裏，到處都是白色、古銅色、黃色的人類頭骨，大大小小都有，還有不少是有眉毛眼睛的，牆上一張投影幕布裏面放着幻燈片，全都是血肉模糊的頭部照片！
特別是屋子中央一張獨立枱子，就好像相機三腳架那樣的枱子上，跟人眼齊平的高度，一個半邊顱骨都炸裂開的頭骨，就那麼直勾勾的看着巴克！
再加上可能為了看投影關暗淡的燈光，陰沉沉的絕對恐怖！
換個人估計立刻就會嚇得魂飛魄散，巴克居然聽見自己喉嚨好響亮的咽了一口口水！
然後就真有點好奇的伸手去摸頭旁邊籃子裏那個栩栩如生的人頭，居然是矽膠上色的，摸著軟綿綿的就跟人體皮膚似的，但撥開看裏面撐著的居然是個真的頭骨！
下巴還可以張合的那種。
巴克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加快一下，再摸摸才問陰暗中原本打算看笑話的姑娘：「你，準備嚇我一下？」他實在是沒法裝啊。
方靈穎簡直覺得大失敗。
不過老實說，方靈穎發現自己有點好奇了。
一個乞丐，是她對巴克最初的印象。
就在不到一個月前吧？
一個渾身只背着破鞋子和礦泉水瓶的乞丐。
她容許巴克上車，其實也不過是因為兩三次都在那遼闊無垠的高原公路上看見這個孤寂前行的背影。
更因為巴克招手搭車，發現是個女人之後反而致歉決定不上車的善意。
就憑這個，她就認為巴克是個好人，起碼是個善良的乞丐。
畢竟在這條被稱為世界屋脊高原地帶，步行的人不算罕見。
除了極少數徒步旅行者，大多數步行者都是信仰極為堅定的朝聖者，極少有壞人，這可能也是方靈穎敢停車的最大原因吧。
當時聽見副駕駛車門內已經開鎖的聲音，巴克沒有扭捏，點點頭扔了身上的東西就拉開車門坐上去，這輛雙門牧馬人後排放倒了，堆滿各種旅行用品，摺疊得亂糟糟的帳篷，完美詮釋了為什麼步行的巴克反而會超過對方好幾次，所以在他再次對對方膽量表示了內心的佩服。
不過太長時間的獨行，已經讓巴克沒有主動說話的慾望，只是在窗外後視鏡里看了看路邊地上自己那一堆撿來拴在腰上的鞋子和厚厚的棉衣。
長距離步行，鞋子是最重要的物品，所以一路上他都注意撿拾收集，穿壞了就換，而風餐露宿的結果就是厚厚的棉袍既擋風遮雨又能禦寒取暖，熱起來還能當遮涼棚，現在當然就沒了必要，只穿着一件外面還算乾淨的夾衣就行。
當然這一切的後果就是，越野車剛提速，車窗灌進來的風就把一股濃烈的汗臭味充滿整個車廂！
這就是巴克給方靈穎留下的第二個深刻印象！
這得是多少天沒洗澡了，讓方靈穎立刻打開空調出風口和窗戶以及外循環，讓整個車廂里都發出呼呼呼的風聲跟窗外流動起來，才滿帶毫不掩飾的複雜情緒加緊前行。
但女人的八卦天性讓方靈穎只安靜了三十秒鐘，就難以抑制的詢問：「你打算一直走到哪……」聲音立刻被打斷了。
不用說，方靈穎剛剛開口說話，那種呼吸被打破平衡的感覺，讓她吸到一口極為難以形容的臭味……怎麼說呢，那種蘊含了陳年變質老酸菜的惡臭再加上一點生抽的混合氣息，就好像實質性的武器，重重的給了她一拳，正打在鼻子上！
手上不由得一搖擺，在筆直的國道上以八十碼時速飛馳的牧馬人立刻就劇烈搖晃！
被特別改裝升高過的牧馬人，原本就不適應高速行駛，過高的車身和硬性減震甚至在這樣的狀況下會猛然翻覆！
女人有時候真的是莫名其妙，這樣的狀況下，姑娘居然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驚聲尖叫，方向盤都撒開了！
還好巴克眼明手快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方向盤，右手猛提手剎，一點不像他對話時候對還在恢復適應華語環境的遲鈍，嘎吱一聲把車穩穩停住，可姑娘的尖叫聲剛戛然而止，接着就跟看見蟑螂一樣繼續尖叫：「咦！？把你的手拿開！」
是的，粘了水鑽的白色真皮方向盤套上居然有兩個黑黑的手指印！
巴克還是沉默的把手收回去，無辜的看着那姑娘竭力控制一下情緒，不聲不響的開車重新上路，只是右手就變成了捻起手指，小心翼翼避開那兩個黑印。
這雙手成了巴克給方靈穎留下的第三個印象。
小心的車速也變成了六十碼，這一次，終於沉默一路的抵達了那個計劃中的省會城市。
而確實被化學武器衝擊的姑娘嘎吱一聲把車停在一家國產體育服飾店門口，急匆匆的瞥了一眼巴克就拔了鑰匙蹦下車，衝進店裏抓了幾件衣服跳回來，剛扔到巴克懷裏，又恍然大悟的躍出去，就在隔壁男士用品店買了一隻電動剃鬚刀和剪刀……價格很貴的那種，可以翻起一邊來修鬢角的型號，一併扔在巴克懷裏，就直奔酒店了。
但沒想到的是，已經想到可能酒店不會允許這樣一個蓬頭亂髮髒兮兮的傢伙進去，方靈穎聰明的把車開進車庫，結果還是被盡忠職守的保安隔着窗戶就發現，更大可能當然是車身經過時候那股味兒！
那說什麼都不允許進了，好說歹說連大堂經理都叫下來一起攔住不許巴克進去。
巴克抱着手裏這些不算貴，但嶄新的衣物，說鐵石心腸一點沒有感動不可能，隔着窗戶看姑娘牙尖舌利的遮著一整張臉跟人激動的爭論，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有點想笑，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輕鬆了！
也好像是個提醒，巴克搖著頭不知道這位姑娘幹嘛非要選這種四五星的酒店入住，不是強人所難么？
無奈的推開門，門外三人齊刷刷的跳開一點！
威力太大了！
連原本覺得自己隊友不給力的方靈穎，準備呵斥兩句的都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巴克終於有點尷尬了，本來他以為自己這些日子的獨行讓自己已經變得古波不驚，暗自嘆口氣，指指地下停車庫豪華的酒店扶梯旁洗車店，拉出一根洗車的水槍對着自己，這邊仨都明白他要幹嘛，再閃開點。
方靈穎看看燈火通明的環境，第一反應居然是爬回自己車上，把車挪過來擋在巴克身前形成浴室，才拉下自己的行李箱走了，不過大堂經理剛幫她接手箱子，姑娘又倒回來把車鑰匙扔給巴克，再扔給他兩包餅乾：「好好把車也洗了！」語氣動作就好像對一條狗一樣。
第二天方靈穎看見的就是頭髮剪得亂七八糟，但起碼清爽了的巴克，穿上運動服也沒了那些異味，當然還有一輛從內到外洗得乾乾淨淨的牧馬人越野車。
巴克雖然沒表情，但還是趕緊按照方靈穎的指揮，打開後面的尾廂門把大箱子放進去，後面東西還是保持之前雜亂的狀態，方靈穎伸長脖子看看也沒發現什麼被搞亂或者翻看的痕迹，輕哼一聲，忍住了打開收納箱的衝動，轉身去駕駛座，剛要踩着踏板爬上高高的駕駛座，心中突然一動退下來：「你會不會開車？」
巴克秉承用勞動換搭車的雇傭思想，老實點頭，不過心底略微刺痛，和心愛的人在賽車場飈跑車的場景一閃而過。
姑娘就指駕駛座：「那你來開，既然你要搭車回家，也應該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巴克打着車，明顯非常嫻熟的就駕駛汽車在狹小的停車空間里挪出來，然後如同一尾游魚一般進入到這個車水馬龍的省城交通里穿梭自如。
簡短的相報姓名，多嘴的方靈穎吃飯時候都看着巴克粗糙黝黑的雙手好奇的問東問西：「我怎麼聽你沒多少老家口音？辣子吃得慣么？你為什麼要到這麼遠的地方打工？被騙到這邊摘棉花的？」
每年的確是有很多來自川渝地區的農民工到廣袤的西北地區摘棉花，雖然現在大多都很規範，但這麼大的國家這麼多人，總會出點什麼例外，不過這位姑娘的想像力也真夠豐富的。
巴克已經在盛湯的手都抖了一下，自己看着就那麼容易上當？不過這個解釋貌似也不錯，就端過飯碗開始刨，順便點頭。
真是好久都沒有正兒八經的吃飯，就算他格外控制自己的進食，還是風捲殘雲一般把飯菜一掃而空，最後把青椒炒肉絲的油湯都倒進飯碗裏認真的吃掉最後一粒米飯，才心滿意足的放下碗筷，對目瞪口呆的姑娘說聲謝謝。
這個詞，就成了巴克在接下來的行程中對方靈穎說得最多的話。
對這個讓他免費蹭吃蹭喝的恩主，這也是應該的。
方靈穎似乎受到感染，話也少起來，只是觀察駕駛員的時候變得很多。
從這以後，方靈穎才算是真正擺脫自己在自駕游中最不喜歡的環節，為自己的聰慧點了32個贊之後，舒舒服服的沿着一路景點回到這座西南巨大的城市。
返程經過的甘南之路逐漸從比較荒涼廣漠的西北進入到潤澤很多的西南，在川南高原上紮營露宿了三夜，第一天方靈穎還稍微有點警惕，照例把帳篷放在一處遊客紮營點，但是看巴克依舊無言的就裹着毯子靠在車輪邊睡了一宿，第二天她就完全放心的在自己最熱愛的草海花湖水泊邊過夜，這幾乎就是她出來旅遊的夢想啊，沒有任何牽絆，也沒有安全的顧慮，自由自在的親近自然……
只是半夜，天氣多變的高海拔地區突然下起大雨來，聽着帳篷上被雨點打得噼里啪啦的聲音，原本的浪漫就變成了擔心，遠遠從縫隙看過去，亮黃色的牧馬人輪胎邊，那個凝固的身影靠在那裏宛如一塊堅硬的石頭，方靈穎的嘴動了好幾次，還是沒叫出口來。
等一早繼續前行的時候，方靈穎特別觀察了一下，駕駛員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和狼狽。
這對巴克來說真不算什麼，執行任務的時候，熬更守夜的淋雨趴在雪地里都是家常便飯，只不過那時是訓練的結果，而現在，他覺得只要心裏面安靜下來，就沒什麼是難以忍受的。
這些細節都給方靈穎留下了不少印象。
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