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5.第844章 複雜
渝慶蜀都一帶充滿袍哥文化，這是巴克從小就知道的，這種舊時拉幫結派的龍門陣也沒少聽走南闖北的列車員們回來在大樹下聊過，巴克更知道今天辦壽宴的那個垂垂老矣倒在槍口下的老師長當年是頂着袍哥龍頭老大的頭銜，帶着一師袍哥軍參加抗戰的，所以說看待一個人的功過是非，還真得一分為二，當年他在貢州沈家的做派巴克不知道，但看看現在沈崇明幾兄弟和加拿大金三角回去的人手法，未見得多文明守法，起碼袍哥這種幫派就是跟政府對抗的，所以說一方大豪多半還是得踩在別人的手腳上才能矗立起來。
但在國難當頭的時候，這位沈家三爺倒是明辨是非，拉起隊伍上了戰場，以前巴克覺得這貨沒打出個名堂，還畏手畏腳的錯過了被收編的機會，現在慢慢翻了十幾頁巴掌大的發黃紙片，看來這位自稱花爺的老前輩，是有點故事的。
林東遞出了翡翠，蹲過來翻看文件，他比巴克都好點，好歹也是學經濟的，再說家裏也一直都期望他能學成繼承，所以基本的東西還是懂：「這大多是往來賬目吧，我看看……你在看什麼？」
巴克笑笑：「自傳體小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你們各自忙自己的，要下去的就可以下山了。」
娜塔莎比他更嫻熟安排，和鬣狗等人用手槍上的紅外線瞄準器準確的在山下一處空地約定了會合駐紮點，帶着電話跟手槍就下去了，用鬣狗自信的口吻來說就是要給大家找幾頂帳篷回來！
還得是帶女伴的那種！
說得林東頓時有些心花花，很想跟着一起去，但看看手裏面的文件，還是蹲下來了，人家是作戰人員，完成了任務，現在就該嗨皮了，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這會兒再不做點工作，他都不好意思了：「晚上吃什麼？」
娜塔莎拿着小望遠鏡關注下面：「放心吧，餓不着你的，下面不是有賣熱狗咖啡的攤位么，小叔子。」真聰明，剛學會就拿來用了。
巴克笑，娜塔莎伸頭也坐在草坪上靠在巴克身邊：「那就給我說說這個故事唄……」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姑娘啊，浪漫得很呢。
巴克還清清嗓子，擺出說書人的架勢，卻沒那水準：「那個……二戰，我們這邊叫抗日戰爭，他帶着自己的部隊打了四天四夜，幾千人的隊伍最後只剩下不到四百人，那叫一個慘烈！」
娜塔莎有些撇嘴：「他這指揮能力不怎麼樣啊。」
巴克擺架子：「還聽不聽了，打什麼岔啊！」娜塔莎立刻笑着點頭遮嘴，讓巴克心熱的過去親了一下，林東打岔：「還講不講！這邊也聽着呢，怎麼突然就轉愛情片了？」
巴克哈哈笑繼續：「其實他更多是感慨，幾千人的隊伍從他帶出來投入戰爭開始，就沒人瞧得起，都是叫他們花子軍，因為他的部下都是雙槍將，一手步槍一手煙槍，抽鴉片的，哪能有多大的戰鬥力，因為是地方軍，裝備不足，軍容不整，分配任務也凈是牽制、引誘之類的炮灰，但偏偏就是他們在台兒庄戰役的一個局部邊緣，硬生生的把日軍拖了四天四夜，才讓大部隊集結起來做了反擊，形成台兒庄大捷……」轉頭特別給娜塔莎這指揮學院的科班介紹：「德軍入侵蘇聯前期，蘇軍也很被動吧，很多部隊連步槍都不夠，一個人只能發一個彈夾的子彈去揀屍體的槍，對不對？」
娜塔莎點頭：「烏克蘭師那個時候就已經在幫德國人了，所以裝備不錯。」
巴克揚揚手裏的小本：「這個師全部都是輕兵器，而且裝備不齊，面對幾十輛裝甲車，二十架飛機和炮兵完備的混成主力部隊有這個成績，很不錯了吧？」
娜塔莎肅然起敬：「那的確是不錯，就是今天被打死的那個老頭？我看也活不了多久了，算是送他上路吧。」她倒是把生死看得開。
林東眉毛有點跳，巴克想想：「他一輩子可能唯一為國為民的閃光點就這點，但也就足夠了，雖然動機也不純。」
林東手上動作慢一些，把幾本賬本挑出來放在旁邊：「為什麼不純？」
巴克指指小本：「兇悍勇猛那是不用說了，東子你沒經過周圍到處都是炮彈炸彈和槍彈的環境，比你這幾天經歷的嚇人一百倍，所以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我們對這種場面有點不當回事，經歷過真正血戰陣地的人，才明白那不是你平時光喊著膽量大，有熱血就能扛得住的，特別是炮彈，接二連三砸在你附近的時候，地皮山崩海嘯的抖動，耳朵給嘯叫弄得什麼都聽不見，我剛開始是尿了褲子的……」
林東做個鬼臉算是能理解，他到現在都還沒從之前的警察槍擊中擺脫出來，老老實實蹲在這裏收拾文件已經是不正常的反應了。
娜塔莎卻不願回憶：「繼續說啊。」
巴克繼續：「其實他們的阻擊任務第二天就完成可以撤退了，上面要求他繼續留守但不強求，反正是他自己說的啊，這兩天已經損失了近一半的弟兄，他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師長，而是一個幫派的大哥，已經死掉一小半的弟兄，袍哥裏面叫什麼？兄弟如手足啊，他的兵都是袍哥人家，所以他不能走，要留在那裏陪這些死了的弟兄，其他部下也是一樣的想法，所以他們就一步不退的留下來了，硬生生的扛在那裏拖住了日軍，直到全面反擊，才活下來三四百人。」
娜塔莎更景仰：「哦！這麼厲害！這是你以前說的什麼來着，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們本來就不要命，打算留下來死了陪着其他人的，所以才能迸發出更多的潛能，這是精神鼓舞力量，很高明的！」
巴克點頭：「對啊，在戰場上算是很不錯很勇猛的軍人了，但在政治上卻沒什麼眼光，不停追憶那些豪門大戶的舊時光，花爺……嘖嘖，這個自稱，我都不敢用吧？」
林東沒笑，聲音慢吞吞的：「鬣狗他們帶下山去準備買熱狗咖啡的鈔票都是假的……三角幫現在私底下支撐著的生意就是印偽鈔，好多年了，剛才那些是最新的樣品！」
這樣的將軍到底是英雄還是狗熊呢？
人還真是個複雜的生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