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三問xx
「聽說過這個人嗎？」老太婆忽然問道。
古琅在記憶中搜索了片刻，搖搖頭道：「晚輩未曾聽說過這位先賢的名號。」
老太婆嘴裏發出一聲鄙夷，說道：「他算得什麼賢？只不過是這世間最無恥的禿驢罷了。」
「呃……」
古琅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老太婆望着頭頂那片濃郁的樹蔭，沉默了片刻，似在回憶著一些十分遙遠的事情，輕輕道：「這事很早，很早很早，早到我還沒有變成老太婆，偶爾還會興緻使然更換一些漂亮的新衣……」
「那時候，還沒有青龍寺。」
「也不對，當時在山上仍然是有一間破廟的，不過那座廟沒有名字，是一個挑夫家三代人建起來的，忌旱用，算是一間求雨廟。」
「我那時候年紀很小，喜歡到處尋樂，腳踝上系著鈴鐺，走起路來很是歡脫。」
「有一次我路過那間求雨廟，正巧碰到釋禪不信正在檐陰下躲避烈日，因為山上很少能碰見生人，他又先跟我打了招呼，我便想和這個少年說上幾句話。」
「哦，對了，那時候他的頭髮也還健在，烏黑濃密，像一堆雜草。」
老太婆想起一句，才說一句，內容雜亂無序，但古琅能夠感覺到有一幅古老的畫卷在自己的面前緩緩展開，因此他聽得很認真。
「我問他，嘿，哪來的傻子？」
「他看起來不是很高興，但還是說他從東越谷來的，是來求佛的。」
「我當時將他嘲笑了一番，我告訴他東方厚土，信天信地信人神，唯獨沒有人信佛，說他來錯了地方。」
「他倒是面紅耳赤地反駁我，但那時候我嘴皮子很利索，他吵不過我，生著悶氣就下山去了。」
「我以為他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哪知道，第二天他將行禮全都搬上了山，放在那間求雨廟裏，在廟外打起了地鋪。」
「我當時就覺得這人挺有意思，我就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告訴我說，其實他也不信佛，但他想要信佛，又想喝酒吃肉不戒女色，所以他要坐下來看看，神明是不是博愛的，究竟會不會眷顧他這樣的人。」
「那時候的連訣峰上，每隔半月就會降下一次雷劫，因為打雷的關係，那間求雨廟也修修補補了數百次，他這種舉動，基本就是在求死。」
「但你知道嗎，我並沒勸他離開，甚至沒有告誡他連訣峰上會降落雷劫的事。」
「我就是想看看，這個和尚的結局是什麼樣的，會不會真給一道雷給生生劈死。」
老太婆說着說着，渾濁的眼神變得明亮了起來，彷彿那是一段愉快的回憶。
古琅甚至在她那張滿布褶皺的面容中，看到了一絲青春的痕迹。
他很難想像這位大修士年輕時候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也想像不到青龍寺的第一代主持又是什麼樣的，他只能靜靜地聆聽，等待着一個完整的故事。
故事仍然在繼續著。
「於是我就一直陪着他，一心念著雷劫早些來，後來雷劫真的來了，最大的那一道閃電正好擊中了求雨廟，而他正在廟裏打坐。」
「求雨廟在那場雷劫中被毀了，那禿驢的命卻很好，斷了一條胳膊，但沒死成。」
「這一次，我想他總該知難而退了吧。」
「他確實下山去了，這次死而復生的經歷讓他轉了性子，後來他把身上所有的財物都換成了銀子，行走於東方各地，行善積德。」
「等他銀子花完，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連訣峰。」
「我問他為什麼回來。」
「他說他在世間行善兩年，積得功德不計其數，但是做的善事越多，他就越發感覺自己做得不對。」
「因為他想大口吃肉，他想大碗喝酒，還想要睡女人，可他把錢散給了窮苦之人卻也並不後悔，他感到很矛盾，所以他想來問問神明的意思。」
「我說這裏沒有神明，只有雷劫。」
「他還是執意回到了歷經反覆修葺的求雨廟中。」
……
「後來如何了？」見老太婆遲遲未接下文，古琅甚至有些心急地催促道。
老太婆微笑道：「那傻子自然又給雷劫劈了一次。」
「這一次，他又斷了一條腿。」
「出人意料的是，他顯得異常興奮，可謂狂喜，他說神明果然在看着他，這雷劫斷了他一手一腳，便是要他不能再離開這裏，這是要他就地起家。」
「於是他起土動工，一個人徒手開始搭建新的寺廟。」
「你知道，我很無聊，無所事事，所以我也去幫忙了，寺廟建得很慢，因為雷劫會一次又一次破壞掉已經建好的部分，當第一座青龍小廟完成時，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年。」
「我和他相處了二十年，自然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但他始終沒有問起過為何我的容貌二十年如一日，未曾有過絲毫的變化。」
「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老得很明顯，頭髮逐漸開始脫落。」
「之後的日子，都是在修補雷劫破壞的寺廟中度過的，大概一直到他六十歲的時候，天生異變，北方的天空忽然翻湧起層層烏雲，如同黑海中的波濤，伴隨着震天動地的悶雷聲，駭人無比。」
「釋禪不信看着北方的天空，對我說起了一個遙遠的傳說，那個傳說中稱，北方神玄武掌管生死，因神力最接近天神本尊，是故需要不斷地繁衍進化，新一代的玄武神會在雷電交加，黑雲翻滾，白晝如夜之時代替老一代的玄武神。」
「這個傳說我聽說過，但並不以為然。」
「他卻表現得十分緊張，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我問他，他卻什麼也不說。」
「這時候，連訣峰的雷劫也開始了。」
「一道驚雷正巧落在他的天靈蓋上，我看見他藍色的電光中，他的魂魄似乎從天靈蓋中飛了出去，飛上了天空。」
「然後他就陷入了昏迷中，整整三天沒有醒過來。」
「當我以為他已經死了的時候，他卻猛然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滿身的大汗，大口喘著粗氣，瞪着眼睛看着我，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只能向我攤開手掌，我低頭一看，是一隻小銅鼎。」
「他說這隻小銅鼎叫乾坤鼎。」
「是青龍神贈予他的。」
「我笑話他睡得糊塗了，他卻攥着我的手，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嚴肅，告訴我等到北方那片烏雲來到東方時，就用這隻乾坤鼎將東方大地從地表上升起來，飄在空中，只有這樣，才能挽救東方大地不會遭受毀滅。」
「我還是以為他在說笑，但沒有想到他在說完這句話后，便坐在床榻上，斷了氣。」
說到這裏，老太婆終於停了下來。
這時，古琅面上的表情已變得十分沉重，瞳孔劇烈地顫抖著，彷彿聽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東方三千浮山，這是生養他的土地，也是一塊懸浮在空中的大陸，究竟它為何會懸浮在半空中，在民間有着諸多傳說，各有特色。
然而若有一個人語氣嚴肅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因為一隻乾坤鼎造就的，且這隻其貌不揚的小銅鼎就放在自己的眼前，並隨時隨時可能成為自己的所有物……
古琅不相信，也不敢信。
老太婆看着他，笑道：「我說過，你很冷靜，但是太多疑。」
古琅回看向她，臉色嚴峻：「晚輩不得不疑。」
老太婆點點頭，道：「我知道你至少有三個問題要問。」
古琅道：「不錯。」
他沉吟片刻，猶豫着要不要問出口，畢竟這件事非同小可。
終究還是抵不過內心強烈的**，脫口道：「第一，乾坤鼎從何而來？」
「第二，老前輩你究竟是何人？」
「第三……這一切與晚輩又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