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孩子們從生產隊出來時，雨停了。太陽雖然這會兒還沒有從雲層中露出來，可是大地上已完全明亮了起來。

當孩子們艱難地走上那條從生產隊通往水壩的泥濘小道時，水壩上除了閘門裏發出「嘩、嘩」的流水聲以外，四周田野里一片寂靜，大地上到處是一片翠綠，雨後鄉間這邊的景色顯得十分旖旎怡然。不一會兒的功夫，金色的太陽就從裂開的雲層里露出了半個臉，太陽金色的陽光豪邁地透過裂開的雲層頓時就把雨後的大地照耀得金光燦燦的。當田野里的微風輕輕地吹過時，那些附着在野草的花蕊上、葉子上、植物的葉片上、莖稈上、樹木和灌木的枝葉上、以及藤類植物的細小的須蔓上千千萬萬亮晶晶的水珠幾乎同時地顫動，令人驚奇的是：這每一滴亮閃閃的水珠幾乎同時閃耀着彩虹般絢麗的色彩，就連樹枝下面粘滿了丁點小水珠的殘破蜘蛛網，透過樹葉間灑落下來那一點點太陽餘輝的照耀，也彷彿披上了一件彩虹般絢麗的外衣。誠然，這些弱小的水滴，它們的生命是十分短暫的，可是，此刻這每一滴亮晶晶，顫動的，充滿了色彩和生命力的水滴都儘力地向世間炫耀着它們所擁有最光彩靚麗的瞬間。因為這每一個水滴都奉有一道上天的旨意，那就是：在片刻之後，它們將要用自己身體去濕潤渴望它們的大地。六月的大地是饑渴的，短暫的暴雨不僅緩解了乾渴的大地，也洗刷掉了大地上植物的灰塵，而且，在落日光燦燦的餘輝掩映下，雨水把鄉間翠綠大地上的景色變得更加壯麗秀美，此外，細心的人還會驚喜地發現：在這片翠綠的大地上，它還蘊含着一個嶄新的、擁有無數璀璨生命的、帶來了生命之水的世界。此刻，在這片陽光、美麗、寂靜、無邊的大地上，無論什麼人在此都會感覺到彷彿是沉浸在夢幻般的天國之中，同時深信世間的萬物無論它的大小，都曾有過它光彩輝煌的一刻。

不久，水壩上空的雲層逐漸地散開了，雲朵之間顯露出了湛藍的天空。此刻，空中的雲朵似乎也迅速地完成它們華麗的轉身，有的呈金色，有的呈橘黃色，有的呈紫色，有的呈深藍色，有的紫灰色鑲嵌著金邊，還有的墨綠色披掛着銀光；有些雲朵雖然沒有什麼色彩，但也是潔白如玉貌美無比，宛如碧波仙子嬉戲在彩雲之間。只是東北角天空中滾動黑色的雲團還沒有完全散開，偶爾從那邊的天空發出一兩聲「隆、隆」的響聲。天很快就放晴了，天空變得更藍了，空中的雲被太陽金色的光輝照耀得更美了。

平時這些習慣於嬉笑打鬧的孩子們，他們從生產隊出來后，似乎沒有了平日的歡笑，大概是剛才那驚恐的時刻還在影響着他們的情緒，心情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他們三一群，倆一夥，女孩子還相互攙扶著，低聲地說着話，走出泥濘的小道來到了水壩的壩跟前。當他們通過水壩上時，這些孩子一個挨着一個順從地排成一隊走上壩頂上窄道緩慢地通過。現在看到他們排成一行低頭看着腳下慢慢走路的樣子，彷彿像是在落日下見到的一群被押解的敗兵俘虜，他們已經完全被大自然的威力所臣服了。其實未必，尤其這幾個男孩子，雖然他們在經歷了剛才暴雨中那一驚悚的時刻，身上的衣服還是濕漉漉的，可他們卻驕傲地認為這才是他們顯露自己勇敢無畏的最好時機，此刻，他們的心並沒有沉浸這一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之中，誰也沒有對眼前雨後田野里這一美妙的景象產生任何興趣，而是在回想：他們作為一個男孩子，是否在那危難的時刻表現出男子漢那臨危不懼的英雄氣概。當孩子們走下水壩來到大路上，呼吸著雨後鄉間的新鮮空氣，再次看到鄉間這寂靜優美田園風光時，他們幾乎已把剛剛經過的那一段驚恐怕人的時刻忘掉了，在太陽金色餘輝的照耀下，這一群孩子們的臉上全部浮現出欣喜的笑容。此刻，他們中感到尤為高興地莫過於這幾個男孩子了，也可能是鄉間這清新甜美空氣的刺激，使這幾個男孩子心中產生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感覺，似乎這之中還有某種的滿足，這從未有過的感覺使這幾個男孩子感到心裏美滋滋的。當他們看見夕陽的餘輝把他們的身影長長地留在地面上時，他們高興地歡呼著跳躍地奔跑在大道上，比試着誰落在地面上的身影長。

「大蚯蚓」不知誰喊了一聲。

大道上有一條足足有一尺來長的大蚯蚓在蠕動，看樣子它要爬到路的另一側去。

「踩死它！」

「別理它了，看它那樣子像蛇一樣.」

「不對！老師說過：蚯蚓是益蟲，它主要幫助翻鬆土壤。」

「對，不要傷害它。」

孩子們爭論著，其實出於他們對蛇的恐懼，這麼大的一條蚯蚓不停地蠕動，是沒有一個孩子再想敢去碰它了，他們的吵吵其實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孩子們很快繞過蚯蚓向前跑去。坦率地講：如果不是今日這些孩子遭受到那些小蛇的驚嚇，對於這個終日深藏於泥土之中，只是偶爾趁著雨後涼爽的天氣出來溜達溜達，順便拜訪一下這個久違的世界的傢伙來說：今日它的確是萬幸了。不然，它的結果很難說了。

「快看！彩虹！」不知誰喊了一聲。

孩子們回頭一看，一彎絢麗完整的彩虹在北面的大地上陡然升起。這道美麗的彩虹一定是上天的傑作，因為世間只有上天才有能力給雨後曠野鄉間的景色添上這一神來之筆。雖然這絢麗的彩虹有些虛無縹緲，但是，它還是在天地間展示出它那種與日月同輝的磅礴的氣勢，令人驚嘆不已。

「彩虹，真的！」

「你們看，它多漂亮啦！」

「我前些日子我見過一段彩虹，可從沒有見過這麼完整漂亮的彩虹啊！」

「數一數它的顏色，看它是不是七種顏色？」

「我數！赤色的、橙色的、黃色的、綠色的、藍色的、紫的，哎！怎麼的，就六種顏色呀？」

「咳！你少數了一種。那青色的和藍色的緊挨在一起，你沒有看出來。」

「這彩虹的形狀太整齊啦。我看它一定不是自然現象。」

「不是自然現象是什麼？那還是人畫的！」

「哈!哈！那都不對！這一定是神筆馬良用他的神筆畫的，不然，這彩虹的七種色彩不可能那麼均勻地排列如同刻畫的一般。」

「一點科學知識都沒有。」

「我奶奶說了：七月七日，晚上能看見牛郎織女站在鵲橋上相見。如果有牛郎織女，那就一定有神筆馬良，有神筆就能畫彩虹。」

「你奶奶說的是神話故事，你還把故事當成真事了。真笨！」

「你才笨呢！」

「嘿！別爭了！看！那一邊的彩虹沒有了！」

「哎，怎麼這麼就沒有了？」

「太陽光不強了，或者空中的水氣散了，它自然也就沒啦。」

「我說是自然現象嗎。他還不信。」

孩子們找著各自的理由，相互爭執著。其實孩子們都知道這是自然現象，可是這些男孩子總像好鬥的公雞，尤其在有女孩子的面前，總愛掐斗一陣不能服輸，怎麼也得表現一下，這樣似乎心裏才感到平衡一些。

「看那邊冒煙了。」

「哪兒邊？」

一股黑煙從生產隊豬舍旁的一間低矮房子上的煙囪里冒了出來，很快就升過了樹梢，這股煙在曠野田間顯得十分搶眼。遠遠看去：這股黑煙從一個破煙囪上冒出來，非常像神話故事中的一個妖孽，從鬼怪的一個洞穴里竄了出來。不過，從它那急急升起傲然上行的樣子，可能它認為自己經歷過烈火的熔煉已成為仙界的一員。但是，從它那沒有腦袋，只有幽靈般輕飄曲折的身段來看，猜想它的腦殼連同它靈魂可能早已被烈火燒成了灰燼，估計這個只有軀幹沒有靈魂的東西，只能在片刻之內維持一下自己的存在。

「那邊生產隊的小屋。」

「對啦！我知道：是那邊生產隊的豬舍給豬熬豬食了。」

「你們看那煙冒得多有煞風景，你們再看那小破煙囪都倒了半截。」

「你們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墳頭插煙捲，缺－－－。」

「誰這兒瞎說呢！剛才要不是到那小房子避雨，沒準早給你衝到河裏喂王八去了。」

「看來你們是沒事閑的，開始臭貧了。」

「可不是！我們今天還幫你們拔野菜了呢，還幫把野菜送到生產隊去啦。」

「對呀！今天生產隊的豬吃的食，還有我們的功勞呢。」

「玉嬌姐，今天回去，你得給我們買冰棍！」

「一共她才賣了兩毛錢，買什麼冰棍！」

「下次吧！」

「一言為定！」

「你至於那麼饞嗎？」

「好啦！好啦！太陽已經開始落山了，咱們往回走吧！」

「走吧！走吧！」

「走！」

這些掰扯不清的孩子們終於離開了泥濘的土路，沿着大路朝土城的豁口走去。太陽並沒有因為短暫的暴雨停下它回歸的路程，它那偏西下垂的金身已經變成了暗紅色，它通體透紅的身體放射著紫紅色的光輝，西邊天上的雲、西山、以及整個大地也再度浸染上它紅彤彤的色彩，落日已經開始展示它最後的輝煌了。此時，那落日的光彩不僅把孩子們一個個照耀得光彩艷麗，而且把他們落在地面上的身影變得更長了，孩子們望着自己那長長的的身影落在大地上感到十分歡喜自豪。可是,當孩子們朝西面落日的方向望去時，由於土城和土城上面樹木的遮擋，孩子們看不到西邊太陽落山的地方，只能看到大半個殘缺的落日和西邊紅彤彤的天，又因由於空氣中還有一些水氣的渲染，他們所看到的是：一個血色的殘陽正在墜入大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