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

第二十章 上

中秋節過後,李念君曾接到幾次左曉馨打來的電話,幾次通話讓李念君覺得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可能是父親被捕的事情對他影響有點大。在電話里,她要麼唉聲嘆氣,要麼哭哭啼啼,要麼一驚一乍,或是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像受到了精神創傷的病人。

李念君剛開始還能耐心地開導她,安慰他,但左曉馨絲毫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依賴和敏感。幾通電話下來,李念君已經身心俱疲,失去了和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孩消磨時間的興趣。

「現在整天家裏就只有四個人。」左曉馨像大病初癒虛弱的病人,她的言外之意是父親不在了。

「哪四個人呢?」李念君順着話題說道。

「我,我媽,我奶奶,我弟弟。」

「你還有弟弟。」

「我弟弟十二歲。」

「他叫什麼名字?」

「你要幹嘛?」左曉馨異常警覺。

「幹嘛?不幹嘛呀,只是問問。」

「你為什麼要問我弟弟的名字?」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你不想說就算了。」

「不是,你好好的,為什麼忽然間問我弟弟的名字?」

李念君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的反感別人問他弟弟的名字。

「沒有,我不想知道了。」

電話那邊傳來了一聲嘆氣,接着是沉默。

「喂?」李念君說。

「嗯。」

「怎麼不說話。」

「你煩我了。」

「沒有。」

「我弟弟叫左峰。」

「挺好的名字。」

「還在上小學,不過是個帥小伙。你要不要見一下?」

「我嗎?這……可以啊。」

「斗狗比賽被公安局取締了,你是不是就永遠也不會來我們這兒了?」

「那倒不是。」

「你什麼時候再來?」

「呃……可能,以後有機會吧。」

「後會有期,是嗎?」

「後會有期。」

「騙人!騙人!你就是不會再來了!」

左曉馨的語氣急切而嬌嗔,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言及語氣和李念君說過話,這樣的話像是相熟已久的老友在寒暄或是相戀已久的情人在撒嬌,但李念君認為無論是哪一種,都不符合左曉馨和自己的關係。

李念君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選擇了沉默。

「人呢?」

「在。」

「你還會來看我的,是嗎?」

「會。」

「男人說話要算話。」

「嗯。」

「一會兒我要帶我媽去衛生所。」

「好的。」

「你就不問問我帶她去幹什麼嗎?」

「你帶她去幹什麼?」

「算了,不說了。」

「說吧,你帶她去幹什麼。」

「她股骨頭壞死,我帶她去做什麼超聲波治療。」

「嚴重嗎?」

「每天只能在家獃著,什麼都幹不了。」

「你不是說你媽能賣月餅嗎?」

「她不怎麼能走路,就是在家幫別人做做花圈壽紙什麼的,做月餅的時候還有我大姨。」

「病情這麼嚴重?」

說到這裏,她又快要哭了。

「現在爸爸被抓走了,估計今年是回不來了。家裏的地也沒人種了,西房漏雨也沒人修了,過冬的蜂窩煤也沒打,爐子還是壞的,媽媽和奶奶又都不行,弟弟還太小,我是個女孩兒……」

「那你們家的親戚呢?」

「我二叔也被抓進去了。現在就是我舅舅還能過來幫我們家一點忙,可每次我媽厚著臉皮打電話讓他來,他都是罵罵咧咧死不情願的樣子。」

「曉馨,沒想到,你也挺困難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別哭,你不能再想想辦法嗎?」李念君想到了她家那座又舊又小的房子。

「辦法?」李念君感覺到她在電話的另一面搖了搖頭,這是她習慣性的動作,「沒有辦法。」

「你爸那面兒的情況怎麼樣?」

「公安局說還有人沒抓到,不知道要怎麼判。會場上的那個老闆,是個賭博詐騙什麼都乾的慣犯,跟他一起被抓,我就非常擔心我爸。家裏全靠着他,他一天不回來,我們一天睡不着覺。這幾天奶奶的眼睛都哭腫了。過段時間,我也要馬上出去打工,不管幹什麼都行。我媽的話我也不聽了。」

李念君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她,或許她就是對的。

「你還是要注意安全。」

「一個人矯情是需要資本的,我已經沒有這個資本了。我長大了,家裏現在要靠我。可是我還是很害怕。」

李念君忽然理解了左曉馨最近的反常表現,她在這一段特殊時期里,由於家庭的緣故而驚慌失措,本能地想要汲取一些別人的溫暖來幫助自己渡過難關,這是很正常不過的。

聽過左曉馨的敘述,讓他再次想到了自己,自己家裏不也是有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父親和一個維繫全家的母親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之間還有一點相似之處。

「曉馨,改天我去看你。」

「真的嗎?」

「說話算話,最近我一定會去的。到時候提前通知你。」

「好的,我等著。你是一個人來還是跟他們一起來?」

「你希望是怎樣呢?」

「都好。」

「等我電話吧。」

「不行,你不能讓我等,萬一你不給我打電話怎麼辦?」

「你堅強一點,左曉馨。我說會去,就一定會去的。」

「我會堅強起來的。」

來看李聞達的人越來越少,大部分人出於義氣來一次,以後也就不來了。能一直來的,就剩下孫衛國一個人。

孫衛國像平時一樣,總是笑眯眯的,他是個樂觀主義者。

每次來看李聞達,都是他一個人坐在床沿,像相聲演員一樣,繪聲繪色地說來說去談天談地,從國家大事到家庭瑣事,從國際形勢到股票漲勢,亂說一通,瞎說一氣,也不用負什麼責任。

連李念君也覺得,孫叔叔要比以前健談多了。從談話中得知,他現在在一家大廠子裏任部門經理,待遇比以前跟着李聞達要好得多。

李聞達總是那一身裝束坐在沙發上,偶爾點點頭,偶爾附附和,間或用並不流利的話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讓慷慨陳詞孫衛國能有一個喘息或是喝水的機會。

孫衛國在罵完新上任的縣**之後,又罵起了市政府,他說縣政府和市政府這一對傻瓜組合,打着安全生產的名號影響他們工廠的生產和銷售,致使本季度他的業績下滑,受到了總經理的批評。

孫衛國喝了一口熱水,對李聞達說:「還有一個事兒,我覺得應該和你說說。」

李聞達示意他說下去。

「我不是跟你說過雷明達賭博輸了錢么,唉,現在他的情況更嚴重了。他被人下了套,把錢都輸光,還欠了債。可是債又還不了,每天愁得呀,不知道該怎麼過活。後來黑道上的那些人又教唆他吸毒,現在聽說,吸上了。」

李聞達一言不發的聽着,從表情上看,既震驚又遺憾。

「他和他老婆離婚啦,是他老婆要求的。離婚之前,有一次他找我,讓我和他老婆談談,說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就去了他們家,談了半天也沒談攏,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猜我看見什麼了。嗯?」

他朝着李聞達問道,李聞達沒反應。他又轉過頭朝着李念君問:「你猜我看到什麼了?」

「看見鬼了。」

「不是。」

「看見他老婆和別人偷情。」

「不是。」

他說:「我看見,去年你托他給縣裏做道路工程的那些人送錢的時候,一起給他的那盒子人蔘!你記得不?咱們想讓政府用咱們的貨,他說能找關係,就給了他十五萬,另外,你還不放心,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讓我買了兩盒人蔘。事後我還問過他,人蔘收了么?他說收了。可是,今天我在他家看見了。」

李聞達說:「不會吧。這麼,這麼久了,你確定你還認,認,認……」

「我絕對認得。因為那天我買回來以後,我那個搗蛋鬼兒子用他的彩筆把包裝上面所有紅顏色的地方都描了一遍,我本來想擦的,可是發現擦不了,只要不是太仔細看得話,也看不出來,我就那樣給雷明達了。那天在他家我特意看過了,被彩筆描過的痕迹還在,百分之一千萬就是那盒子人蔘。所以我斷定,那小子根本就沒有去送禮,也沒有去送錢,他把咱們耍了,那筆錢進了他自己的腰包,因為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賭上錢了!」

李聞達屏息凝神地思考着,他說:「他沒給我辦事,自己把錢吞了。」

孫衛國說:「沒錯,絕對是這樣。那個人那麼精,什麼事兒都能做出來,尤其是在金錢面前,為了自己的利益出賣朋友,我一點兒也不意外。當初你是太信任他,我也不好反駁你,早知道是這樣,當初無論如何也要攔住你。聞達,你想想,如果那筆買賣左成樂,說不定,說不定定東廠就能挺過來!哼,不過他現在已經成這樣了,真是應了我以前的那句話,機關算盡太聰明!」

李聞達呵呵地笑了兩聲,像是並不在意這件事情的樣子:「由他去吧。這些事兒,過去,過去就過去了。以後引以為……戒,就好了。」

他揮了揮手,繼續說:「不過,我,我還是……很意外,雷明達,竟然為了錢,騙我。」

「唉,是呀。為了錢,很多東西就都變質了。聞達,現在我和你沒有一點利害關係,能有你這麼一個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心滿意足了。你看,每次我來你這兒,純粹就是來發泄,哈哈,你不介意吧?」

李聞達笑着搖搖頭:「來吧,來吧,我一個人也很悶呢。」

「現在你得了閑,時間很多,可以利用起來。你有什麼愛好啊,興趣啊,可以找機會做一做嘛。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我都有點羨慕你,我什麼時候才能跳出苦海呢。」孫衛國無奈地說着。

西院村開發地產的事情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外婆不僅已經和開發商簽了合同,而且還是第一個和開發商簽了合同的,得到了額外五千元的獎勵,開發商放了話,這個月以內所有搬走的住戶,都將獲得三千元的獎勵。

狡猾的開發商這麼做是為了鼓勵大家趕快簽合同搬遷,因為仍然有一些住戶對開發商的賠償方案不滿意,他們獅子大開口,要價很高,拒絕搬遷。

簽合同那天,蘇麗蘭又去了娘家,和大哥弟弟理論了一番。但沒有得到什麼實際效果,母親已經在準備收拾東西,搬去大兒子家裏住。據說,工程隊馬上要來蓋建築工地的圍牆來了。

雖然蘇雅婷在姑姑和爸爸之間極力斡旋,但剛剛北漂失敗回家的蘇雅婷的話顯然沒有什麼分量,蘇剛沒有放在心上。

蘇雅婷和父親和好后,終於回到了家裏。一段時間以後,她又去雙夕市租了房子,因為她已經在雙夕找到了一份工作。

蘇剛和蘇雄對蘇麗蘭採取了無視的態度,即無視蘇麗蘭的存在。他們自己商量自己的,自己討論自己的,自己安排自己的,無論蘇麗蘭再怎麼鬧騰,他們也不和她說一句關於這件事的話。

這讓蘇麗蘭很不開心,她心裏想,如果最後沒辦法,她就要和他的親哥哥親弟弟甚至親生母親打官司。對此,她沒有內疚感和負罪感,蘇麗蘭認為,這都是他們逼的。

蘇剛的態度還好,多多少少會為妹妹的生活考慮一下,還說可以借錢給她,將來李念君結婚買房子不夠錢,他也可以幫忙,但蘇麗蘭知道,這只是哥哥的緩兵之計。

蘇雄的態度更讓人惱火。這個小痞子深怕煮熟的鴨子飛跑了,自從蘇麗蘭提出要分房子以後,他就視蘇麗蘭為敵人,在加上他老婆的挑撥,從此在再沒有給過蘇麗蘭一個好臉色。蘇雄現在和一個朋友合夥開着一家棋牌館,生意不是太好。在這之前他純粹是個無業遊民,靠着一些騙吃騙喝的手段維持生活,還時常受母親的接濟,更可氣的是還要隔三差五地進拘留所。

不勞而獲就可以得到一套半的房子,對蘇雄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下的餡兒餅,這塊餡兒餅他下決心要吃定。蘇麗蘭想要在跟他爭,在蘇雄看來,那就是要他的命,就是要他死。他寧可不認這個姐姐,也不能不要這一套半的房子,這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所以,他首先牢牢控制住了母親,讓母親不敢再提給蘇麗蘭房子的事兒,其次,他又不斷地在哥哥蘇剛面前遊說,讓本已經因為種種原因而搖擺不定的蘇剛重新站在了他的這一邊,成為了他的盟友。

蘇雄為了造成輿論壓力,還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母親周圍的鄰居們,他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硬生生地把蘇麗蘭刻畫成一個傷風敗俗不孝不順,為了金錢寧可放棄親情的形象,這一形象在街頭街尾的大媽口中,被迅速地傳播開來。雖然不少明理人對此嗤之以鼻,因為他們知道蘇雄是什麼樣的貨色,但仍然有一部分不明真相的群眾信以為真,說老蘇家出了一個敗家的女兒。

這些話傳到蘇麗蘭耳中的時候,蘇麗蘭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我不在乎」。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她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從當初像《大宅門》裏的白文氏一樣輔佐李聞達做生意,到後來流產隱退,演變成獨立女性,到最後舉家負債丈夫癱瘓兒子退學,重新扛起全家大梁,蘇麗蘭在大風大浪里走了出來,這些流言蜚語早就不能對她造成傷害。

倒是李念君對此非常憤怒,他身為兒子,怎麼能允許有人在外邊惡意造謠中傷自己的母親。他真想去找二舅說理,甚至想當着他的面罵死他,但母親不允許他這麼做。

「你二舅是講理的人嗎?而且有他那個潑婦老婆在,你也罵不過人家。你不用和他一般見識,這事兒不用你操心。」母親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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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張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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